初一第一個學期的期中考後,草兒已經幾乎完全適應了在一中打仗一樣的學習和生活。
她和林仁粒再也不一放學就跑澡堂,而是先在教室寫一會作業,再慢悠悠地兩人踱步越過操場,回宿舍拿了飯盆去食堂打飯。吃完飯,看窗戶下的澡堂人少了一半多,才端著一臉盆衣物,提著個大紅塑料桶下去打水、洗澡、洗衣。
別人搶那一時,她們不著急,乾脆換過來,哪怕晚自習時最後一個進教室也不怕,只要不遲到就好了。這樣,便從容多了,也學習、吃飯和洗澡倆不誤。
也就在這個時候,草兒才開始真正感受到在一中的樂趣和自由。只要上好課,完成好作業,她可以讀很多她喜歡讀的書。最開始是跟著同學讀言情小說,但看了兩本,看到第三本的三分之一時她就丟開了,一樣的套路,一看開頭就知道結尾,她看不下去。於是,她開始看散文,讀詩歌,也開始接觸《家》等這樣的經典書籍。其實她並不能看得很懂,但沉浸在那個文字的世界裡不斷探索的樂趣,卻令她迷戀不已。她甚至覺得周末在學校呆著比在家呆著比較好了。
為此,她的父親周六沒等到她回來,周日上午還沒見回來,便在周日中午親自來她宿舍里找她。
連著好幾次,父親一聲不吭地進來宿舍,看見的都是女兒正在宿舍安靜地百~萬\小!說或者寫作業,便放了心下來,不再來找她,由著她自己決定了。
而草兒,每次在父親來找自己時,問自己是否回家,自己都老老實實地立刻收拾書本跟著父親回家。
跟在父親後面的草兒,已經到了父親的肩膀高了,她稍微一抬頭,便看見了父親後腦勺藏不住的白頭髮,心裡驟然異常酸楚,想著下周一定自覺回家,不能再讓父親跑來找自己。
但一到周末,比起已經熟悉了的宿舍里自由的空氣,一想起回到家裡自己的緊張和拘謹,草兒便又忍不住望而卻步。誰都不知道,每到周六,都是草兒心裡頭最糾結的時候。她甚至能在回與不回的問題上糾結一天,從早到晚,終於天黑回不去了,反而心裡是極為放鬆的。第二天一大早又開始糾結。直到父親又來找她。她又開始跟在父親後面,對著父親後腦勺的白髮發誓。
周而復始幾周後,父親不來找她,也不再責備她。她也不糾結了,直接自己把每周末應該回家的規則變成了一個月回家一次,就這一次還往往是周日的中午她才回到家。
娘對此多有不滿,覺得她把家當旅館,連住都不住。她回來一趟的確就是為了拿伙食費。但她的心裡也是很難過的。她並不想這樣,但每次因為過往中的在家裡的焦慮讓她對家生出很多的心理障礙,阻擋她回家的路。
然而,她卻是愛她的家,愛她的父母親和弟弟的,她並不願意從家裡拿錢增加家裡的負擔,可自己又無可奈何地不得不向父母開口。這種糾結的痛苦,常常讓她自覺地放在家人的最後,甚至自己把自己排除在外——她在家裡的地位,被自己認為是多餘出來的。
這種對自己的不重視,不珍惜,以至於她從小學便陷入一種自卑,只是這種自卑在初中後變得更突出,卻又更隱秘,隱秘到她都不知道這種自卑已經深入她的骨髓,成為了性格的一部分。
而正是這種自卑,加劇了她內心的恐懼和焦慮,讓她在某些時候非常的拘謹、害羞,也讓她升騰出一種不甘心,尋求證明的勇氣。她纖細、敏感、安靜,可又極為不安分、愛表達、不達目的不罷休。她時刻能感受到追求田園般的寧靜與不甘平庸的兩種不同的血液在她同一個血管里流淌、奔騰。她善解人意,可又情緒激烈。
她的性格,如同她常常衝突激烈的內心,是一個矛盾結合體。這也是為什麼她在家裡沉悶得難說一句話,在學校課堂這個屬於她自己的有關學習的天地里,她卻是活躍得很,和同學話語如珠,自己都評價那樣的侃侃而談是一種生理的欲望,而非僅僅是心理的需要,甚至不讓她去表達交流,她便會心情鬱悶,以至於宿舍里的同學都稱她為「語言大師」,覺得她適合當律師。
她卻並不喜歡當律師,她覺得那是一個複雜而乏味的職業。她喜歡美,喜歡表達美,她想當一個畫家。
矛盾的是,雖然只是初一的她,卻又希望將來能過上財富自由的生活,讓家人也能因為她過得更好。而當個畫家,顯然很難保障她這個關於物質的理想的實現。於是她最後給自己的一個目標便是將來一定要成為某個領域的有話語權的人,讓自己能活成一個典範。
但她童年時的清華夢,卻是徹底地化為泡影了,因為此時的她,內心深處,想要當的,並不是科學家了,便沒必要非那理工科最好的最高學府不上了。
也因此,她的文類科目確實學得不錯,但她的數學便開始變得有些吃力。倘若當時有一個明眼人能指點她,或是哪怕壓著她去拆解那些數學難題,得到一些理科的學習思維,那估計於她未來的人生,也許便會少走很多彎路了。
小鎮裡的孩子們,大多像草兒一樣,有著高遠的志向,卻並不了解現實的社會世界,只是偏執地活在他們對自己未來的瑰麗幻想中。而一旦幻想被現實的荊棘刺破,他們大多數不是不知所措陷入迷茫,就是從此妥協於眼前身邊的現實而無法堅持此前的追求。更有甚者,從一開始便不能超越身邊父母親人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現狀,早早地就無意識地被這種耳熏目染的生活定了位,便是連幻想也不幻想,更別說什麼目標和動力了,不過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地混著罷了。
外面的天地,於這些小鎮上的孩子們來說,實在是很遠,他們無法接觸到,便硬生生地抹去了人生的一半高度。他們雖然不能說是活著就是為了吃飯娶媳婦,但是讀書為了什麼,生活又是為了什麼,人生的意義又是為了什麼,這都是沒人去想的。父母親人是少年的一座山,山既是依靠,也是視線眼神的屏障。加之普遍家庭教育的缺失,孩子們的學習動力,在很大程度是外驅力,被動得很。
而初中的草兒,也只能想到自己喜歡什麼,想做什麼,只是她從小因天性柔弱中的恐懼感和寵溺保護中的優越感,讓她既想逃避家裡令她生出的不舒適感,又讓她在努力地在逃避中尋求證明,也更渴望著更高遠的世界裡去尋找到屬於自己的舒適和自由,至於生命的意義是什麼,雖然歷經生死,她其實根本未予以覺察。
而這種對外面世界的不斷追尋和探索,便成了牽引她一生的難以填平的渴望。這種追尋的渴望,到底是生在她後背的隱形的翅膀還是束縛她走向生活的平淡真諦的繩索,現在真的還不得而知。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186s 3.7059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