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尋常百姓都知曉一二,然大多是拿來就酒伴茶,隨笑罵激昂吞到肚裡,無人瞧好大元正帳王庭前路,大勢已去,苟延殘喘罷了。
千軍一動,日費千金,八州連天勢大,錢糧充沛,豈能是區區三州所能抗衡,故而若說對此事稍有上心,大多人都不過是靜候大元部改朝換代,權添談資。
正帳王庭坐落姑州當中,戰事至今即使部卒死戰,而依順胥孟府各部族即使將大半鐵騎軍卒分往別地爭搶地盤錢糧,可軍卒數目相比之下,依然捉襟見肘。
更因胥孟府換帥過後,新帥曉得各部族私心,故而隨性遂正帳王庭的念頭,穩住陣腳過後就罕有整軍出戰軍令,而是向北地流州大興兵戈,竟特地從各部驍銳當中挑出人手,專截錢糧襲殺小部援軍,意在困死正帳王庭所在的姑州,已是糧草人手虧空至極的姑州,經連年戰事之後荒涼氣盡顯,既無糧草大部囤積,也無可上陣征戰的人手,相較於大元其餘數州,倒真如若是位花甲老者,羸弱不堪。
甚至從姑州大小城中都傳出這麼句話來,愈傳愈廣,身在大元東境未嘗苦於戰事的孩童讀來,都是相當上口。
紅泥火爐焙新酒,奈何無饈共友歡,抬頭不見姑州地,樑上諸君思竊難。
偷無可偷,十室九無糧,順理成章就僅能依北地流州運送錢糧人手,經正帳王庭少年赫罕變招後,胥孟府新帥亦是遞出這麼招堪稱無理的招數來,憑軍陣壓住正帳王庭,調轉矛鋒遙指流州。
流州當中人手雖說比起姑州與臨近的白樓州更為充裕,擁護正帳王庭的數部多半遷往流州,小部去往最西的白樓州,奈何對上已然征戰多年的胥孟府鐵騎,新募而來的軍卒往往不精騎射,更不屬能征善戰者,往日僅可擔起押糧運兵,當真同胥孟府所統鐵騎廝殺,死傷之人數倍於敵,很快就退去流州邊城,高築城牆苦守。
奈何唇齒相依,遭斷去糧道兵道的姑州,近乎已成籠中困獸,還要歸功於當初書生黃覆巢急兵奔襲巍南部,近乎使得大元西境盡在掌指間,故而只需鎖死流州與白樓州兩地,正帳王庭不攻自破,已在情理中,溫水烹殺,只需穩穩拖延時日即可。
勒州與姑州之間隔著一道大元境內水勢最急的大江,縱跨數州,從北地群山起始,綿延而下,匯入東海亘古長存,而大元冬日實在過於冰寒,使得這條千萬里大江上下皆受冰封,即使堅冰牢固,照舊難有大軍通行,更在姑州外設有大片鹿角,即使守軍數少,亦是難以越過。
「幼時就曾聽聞大元境內有這麼條莽馳江,沒成想這等勢大的江水,都經不起大元冰寒徹骨風,吹實凍硬,反倒更難過江。」
今日天景尚好,日頭難得顯蹤,勒州邊城好茶樓里,幾人對坐不飲茶湯,仍是飲酒,不過四人當中飲酒者卻愈少,雲仲婉拒,本來還有些酒癮的劉澹經賀知洲灌過六七回,醒時不知身在何處,連昨日做過甚都不曉得。
分明是修行之人體魄奇堅,連番狂飲之後竟是破天荒染得風寒,於是再不敢同此人拼酒,悻悻坐到一旁飲茶,斜眉歪眼看向王尋尺連同賀知洲兩位推杯換盞,很是心煩。
依劉澹素來眼力看來,王尋尺本事高深,當日共計只遞出四柄飛刀,雖難免有輕敵之嫌,但境界著實不比己身低上多少,可惜此人言行舉止甚是放浪輕慢,本不該對大元諸地甚是了解。
可同王尋尺攀談以來,才知曉此人
對大元境內相當了解,眼下擱置杯盞接過賀知洲話語,「旁的且先不說,這莽馳江得名就是因江水勢來洶洶,猶似莽夫怒漢策馬疾馳,才得有此名,凡人遇此江水需先勒馬,因此所謂勒州,也叫勒馬州,此江水勢浩大故而解冰封時日也最先,再過一月大抵就能通行船隻,可惜現如今同姑州相接的長橋,盡落在胥孟府之手,零星幾人興許能放行,可人要是多,想都甭想。」
幾人雖是同行,可大多是閒談,賀知洲與王尋尺都未曾透露過底細,於是從此話中聽出些不同滋味的劉澹蹙眉,看向也已酒酣耳熱的王尋尺。
「此話出口,尤為不智。」
雲仲獨自起身走到茶樓窗欞,只聚精會神側耳聽樓下動靜,未吐半字,而是賀知洲舉杯對劉澹笑笑,「雲少俠與我二人是同路人,早已說清,劉兄尚蒙在鼓裡,著實不忍心隱瞞。」
立在窗前的雲仲似是不曾瞧見劉澹生出怒意,朝三人招手,示意來到窗前靜聽。
茶樓下聲響甚大,而茶樓甚高,只需略微朝不遠處張望,即可瞧見戶不大的院落,遭幾位掛甲軍卒踹開院門,將當中一位約還未及冠的少年強行拖到門外。
那少年大抵是有些身手,掙動不停,晃雙肩時險些從左右兩位軍卒處逃脫,可還是被為首的軍卒使刀柄砸到口鼻處,血水四濺,遭兩名軍卒左右架住,作勢要離去。院中追出位男子來,麵皮瞧來不過不惑年歲,而鬢髮半白,同一位婦人追出院來,身後有兩個孩童跟隨,卻是被男子厲聲罵回院中,怯生生朝外觀瞧。
四人耳力皆是不差,早在方才就聽聞嘈雜響動,接茬聽將下去,才曉得此事始末緣由。幾名軍卒乃是遼勃部中的軍卒,專司斂收賦稅,而這戶人家始終不曾交齊銀錢,故而登門拿人。
正巧這戶人家有年紀適宜的長子,當下就要攜去軍中從役,夫妻二人不肯,追出院外懇求,說是雜稅苛徵實在過多,近來家中已是近乎無米下炊,湊不出銀錢來,還望軍爺寬限幾日。
占去勒州大半的正是遼勃部,從幾人到此邊城,就時常從那等穿戴頗富貴的人家口中聽來,說是遼勃部自來此地,常行善舉,對百姓大多秋毫無犯,實在是幸事,此地原本就歸屬忠於正帳王庭的部族管轄,倘若是換成別部占去勒州,怕是如何都要掀起腥風血雨來,因而大有交口稱讚的意味,但往往言語甚多的王尋尺,從來都未說出什麼贊同話語。
「苛捐雜稅繁重徭役,從來都要落在尋常百姓身上,如若你不是尋常百姓,站得更高些,手段行得通,無非破財免災,就越能免於這般苦難,遼勃部所圖甚大,還未到動刀的時節,斷然不會朝那等金貴人動手,走狗當然要選膘肥體壯的,才好帶路,所以那些位四面風來四面倒的家族,壓根就不顧什麼主子是誰,只需保這一脈興盛昌隆即可,本來是人之常情,可怎麼看都有些不體面。」
王尋尺卻似乎是習以為常,聽罷過後自行晃蕩走回桌案,繼續飲酒。
而站到窗欞一旁的賀知洲不知何時已是攥緊雙拳。
洙桑道里的髒污活計,賀知洲歷來接得不少,自問絕非是那等常行善舉的好人,只是那兩鬢半白漢子與婦人抽噎哀求聲傳入耳中,不曉得是為何,雙拳指節咯嘣聲近乎連片。
「救得了這家,救得了整座大元?」可王尋尺依然添酒,神色還是玩味,舉杯一飲而盡後嘿嘿笑道,「洙桑道里也有撇家舍業的兵卒,正帳王庭與胥孟府即使打得天崩地裂,身死沙場中的屍首也能將地縫填平,亂世之中有善心不是壞事,但你即使救了這戶人家,難道遼勃部能讓你順順噹噹踏入正帳王庭地盤?一杯酒的光景,整座大元都在死人,你救得了麼。洙桑道里也有不少壯年兵卒,家中也有老幼等候,試問你可否能保全他們性命。」
烽煙
起時,人不由己,何謂善舉,即是得勝二字。
賀知洲攥緊的雙拳驟然鬆懈,可渾身氣勢瞬息間垮將下去,狼狽走回原位,端杯欲飲,又是放下杯盞,再無飲酒的心思。
茶樓不遠處青樓當中日日笙歌曼舞,城中內外百姓見一行鐵騎疾馳而來紛紛退避,低眉順眼,苦楚自知。
立在窗欞處的雲仲一言不發,但總覺得好像今日大元有了些微淺的迎春跡象,日頭略浮暖意,朗朗晴天慷慨解囊,照人來去,輕輕抬起兩指向茶樓下點去,而後收回兩指,坐回原處飲茶。劉澹瞧得分明,方才抬指時節,有數道微淺絲線落在街心,轉瞬無蹤影,但到頭也沒開口。
浮雲有暖意,單手撐頭的白衣劍客重新看向樓外。
陰沉沉大元總算撥雲見日。
真是個萬馬過江的好天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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