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要追溯到往日溫瑜,收到王庭第一封催促了結戰事的書信起,那處村落以內的屋舍外,遍是北風即來之前的秋光,耕作聲響不絕於耳,有不少王庭兵卒卸甲赤膊,雖是有那等手腳不甚靈光,或是不知如何搭鐮整頓田壟的,總是要被田間地頭,不曉得耕種過多少年頭的老農,好生訓斥過幾次,倒也不曾掛在心上。
秋光隨暑氣漸消,而閒庭信步,自北朝南,盡染流金,即使是於北地這般春秋兩季,不經意之間就忽然而逝的地界,仍有難得算不上冷寂孤絕的短暫好時景,因此雁陣成行,天外無風無雲,儘是晴朗素青色懸滿天穹內外,八成不必偏要無事說愁,扯上秋日多寂寥這等無味話。
何況是王庭收回淥州全境不久,雲仲小滿夏忙會時節登程,而溫瑜不論是強行掰過自己心思,還是已隨王庭漸日兵強馬壯,暫時壓制住那等毫無由來的煩悶,總歸心思難得平和。然而這封少赫罕親筆密信,洋洋灑灑不下千言,除卻有瞧著就是岑士驤口述的囑咐,與少赫罕近來操勞的族老一事,各地錢糧輜重剩餘,且有募集兵卒之事處境如何,最是至關緊要的,仍是少赫罕輕描淡寫一筆掠過的,來年不願再見戰事一句,令溫瑜不由得鎖住眉峰。
是兵家大忌,倘如不以勝字為重,輕敵冒進,必然是要平白吃無數苦頭,奈何細細思索過後,又不覺得
此事算在急切。
雖是許久身在南公山中,而下山時少有去往別地走動,而是直奔大元,按說囊括中州與西路三國的其餘天下數國,現如今有何異動,都是溫瑜難以揣測的,足不出戶而知天下事,怕是那等賢才,人間數十代都未必出幾位,但親眼見過大元如今亂局時,有無數人環伺,甚至不加遮掩趁此時造訪王庭的他國來使,卻是轉瞬而至,分明是早有算計預料,探聽虛實也好,從中謀利也罷,總歸其餘天下數國的眼線,伸展得從來不算近,卻是在太平之中,能嗅到些山雨欲來,春泥淺腥。
共抵外敵急不得,內亂欲整慢不得。
甚至早在赫罕親令前,戰事未推至五鋒山下時,溫瑜就曾在此事上灌注許多心思,但遲遲不得解,畢竟在此之前,王庭即使是在岑士驤率兵制衡黃覆巢,談不上苟延殘喘時日無多,也總算在羸弱不堪,難有勝算的地步,家徒四壁無果腹物,成天惦念著如何填飽肚腸時,有幾人會琢磨明日能有滿桌珍饈擺到眼前,因此雖是在胸中窮盡筆墨勾勒,到頭來溫瑜亦是不曾琢磨出,這場戰事王庭應當如何邁過最後這幾步。
無論如何,這場勝敗之間的算計,溫瑜念頭是從春時起,輾轉延續至歲末,甚至期間刻意留有幾處敗筆,而今卻是被這位劉澹從一處風月地接出的小姑娘一語道破。
「如何曉得,我需這麼一場風
?是王尋尺先前有所揣測,還是從種種舉動中自信揣測,不過是這般年紀,照說心思不該如此深。」
小丫頭眨眨眼,尋思片刻,才是一板一眼答道,「那位坐到這的哥哥說過,人間來來往往,都逃不過那些老生常談事,所謂分合,所謂合縱連橫,大抵再過個成千年都不會改過,雖說是我年歲小,但總也是見過樓里那些位姐姐口中,爭權奪勢,如何把持住旁人心思,如何審時度勢,切勿輕信旁人種種的這般說法,或許是學得快些,觸類旁通,許多書卷一日之間就能記個大概,也就當然不難猜出些端倪。」「青樓裡頭善惡事情,總比將軍所想更多些,也更純粹些,來來去去心思算計,未必就有多淺。很多人都精於將作惡一事,或是爭寵一事轉個圈,而後相當準得砸到旁人頭上,相比於直來直往,講究更多些。」
「溫帥用兵四平八穩,聽說是繼那位岑士驤的用兵手段,想來北路壁壘淪陷一事早有預料,但卻並不像犯錯,而是走了一式險招,胥孟府總沒理由比不得我眼力差,只
是明知曉再拖延下去,定然要被王庭勢頭,兵馬輜重壓垮,因此明知前頭是局,也要向里闖,最起碼現如今兩方兵馬平分秋色,並無過多差距,總能在戰事上有機可乘,恰好倒是對了兩邊的心意,有這麼一手棄子的布局,也就不奇怪了。」
溫瑜眯起眼,又
仔細打量了眼前雙腿晃悠的小姑娘幾次,雖說是不見得說得那般准,可仍是將主次點出,這般年歲能有如此見地,且能以小見大,總是有些妖孽意思。
出州牧府的時節,小丫頭前來相送,閒談幾句,溫瑜才是曉得,王尋尺替其取名,喚青穗,分明是十一二的歲數,卻生得玲瓏小巧,不過是尋常六七歲孩童那般高矮,不過生來就是過目不忘,且翻書時極快,有那等時常去往青樓,曉得些文墨,家中藏書甚多的公子文人,總要在通體舒泰的時節給旁人些好處,於是下次登門時,總要帶兩三書卷隨手遞給小丫頭,年紀輕輕,竟已可算是通讀百卷。
起初王尋尺離去時節,令青穗處理一州之事時,嚇壞不少府內的侍從甚至兵卒,紛紛以為不妥,架不住以王尋尺那等甩手掌柜的性情,壓根不願多言,就孤身一人南下,徒留些始終惴惴不安的侍從兵卒,大抵是瞧青穗連坐到太師椅上,都需踩著枚踮腳垛木,但就在這位小丫頭總覽數地政事,有條不紊,甚至兼顧安撫百姓,使得一州之地安穩如初時,這才發覺這位小姑娘的本事手段,著實有些妖。
只是苦於知曉王尋尺有要事在身,不得透露,青穗思量再三之下,還是命守門兵卒時常前去買酒,免得露出甚馬腳來,可附中酒罈堆疊甚多,時常要看得青穗嘆氣。
青穗不擅整頓衣著,可說是有
些過於隨意,稍早時節偷食甜米糕時,嘴角尚且掛著兩點殘存的米點,被溫瑜伸手抹去,總覺有些荒誕,分明是多智近乎妖邪,終歸是有孩童心思,苦笑兩聲稍稍蹲下身,板起臉來。
「先前聽王尋尺說,這丫頭獨喜甜膩物,恨不得將甜米糕糖球當做三餐飯食,自然是要不得,要麼便要胖成一團,要麼就毀傷齒腹,我已是同侍從兵卒言說過,往後少替你跑腿買這等極甜物,來時瞧見城西有處賣青團的鋪面,才心開門迎客兩日,不如過後去嘗嘗滋味,雖是少有甜膩,可也不見得遜色。」
青穗聞言,遭溫瑜戳破喜好,稍有些麵皮微紅,抿嘴笑笑,卻是用力點頭。像這等尋常人所見甚是微不足道關懷,大抵已是見得甚多,不以為然,可在青樓其中少有嘗過這般滋味的青穗卻曉得,那位總是醺醺然步搖身晃,總流連青樓痛飲的劉澹,成天有些遊手好閒,將累字掛到嘴邊,終日埋怨的王尋尺,眼前這位分明一身軍將殺氣,心思過人位高權重的溫瑜,都是極好的一類人。
等到溫瑜從府中離去半晌過後,小姑娘才急匆匆自府內跑出,依稀望見前者背影,還是念叨了兩句,這才悠然走回太師椅處,踩著墊腳垛木坐回原處,繼續伏案揮墨。
已然走遠的溫瑜卻無端回過身來微微點頭,而後快步離去。
同遠在南境壁壘的賀知洲所言無甚分別,小
姑娘說,願君武運昌隆。
正是在溫瑜離去的同一時辰,自南境壁壘處顛簸奔行的朱開封,終於是趕至蒼水關南,暫接過統領全軍重任,馬不停蹄,頂著張十足慘白,因連日不得歇息的麵皮,相隔十里,遠眺胥孟府於蒼水關處的甬道連營。
「年歲果真是不饒人,遙想當年雖也不屬身強力壯,可也沒如今這般狼狽,多日路途,險些將一把老骨頭都顛得散裂,戰事再拖將下去,可真是沒準要病死在沙場。」
朱開封自言自語,可兩眼卻仍是死死盯住胥孟府軍陣,彼時南境壁壘受襲時,溫瑜早已是修書一封,告知胥孟府攻勢多半是假,大部兵馬倘若入境,必是
自北占據蒼水,而後伺機南下,如今倒當真是應了溫瑜所言,十萬之重的兵馬數目鋪天蓋地壓住蒼水關,單浮橋就足有百數,穩穩噹噹占據兩岸,趁渡蒼水半道擊潰,已成空談。
而如今親眼觀瞧,最令朱開封在意處,仍在於東端沿蒼水一路西進的舟船,晝夜不停往來穿梭,分明是隆冬時應當厚冰覆蓋水面,眼下竟是攪動得難以凝冰,無數兵卒馬匹,軍帳糧草,皆是沿蒼水湧入這座胥孟府營盤。
胥孟府把持大元東境,舟船數目遠勝王庭所握的東境,甚至可見游舫樓船,猶如山嶽浮島,緩緩駛過,當中不計其數兵馬輜重,隱約可見樓船之上布架重弩強弓,控弩兵卒衣甲齊整,分明
不似久受戰事所困。
艋舺千帆,破水做魚龍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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