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曉得是身在北煙澤,把前頭半生所作孽業洗刷得清白了些,還是誤打誤撞,拜對神仙,才是嫁娶過門不過區區兩載,自家夫人就是查出喜脈來,著實是件在北煙澤想都不曾敢想的妙事,回頭自當是要趁邊關消停的時節,好生擺得幾桌酒宴,一來是咱自個兒喜添子嗣,二來則是為兄弟袍澤好生洗去點晦氣,再適宜不過。茶壺小說網 m.chahu123.com」
朱瑛原本就不嗜酒,更莫要說是甚酒癮,即使是邊關難得鬆懈禁酒一事,軍卒將士三五成群聚眾湊堆飲酒的時節,也是不曾見過朱瑛湊這等熱鬧,唯獨有時推辭不得,才能勉強飲上兩口,從不曾飲到面紅耳赤的難堪地步,身在北煙澤苦寒地,終日有死傷事,朱瑛這等人實在是少見。
然而不消柳傾扭過頭去,就是知曉朱瑛如今的麵皮,必定是通紅一片,且言語磕磕絆絆,實在是有些慘不忍睹,連往日勉強遮掩的功力,都不曾能將其欣喜之意遮住,果真是快然得緊,似是有一樁心愿已了。憑朱瑛自行開口言說,自個兒這代大多乃是單傳,倘如是不曾進入北煙澤這泥沼地,或許還不必要過早擔憂,可既是年歲已到如此深淺嗎,加之難以確保到頭來可否能在北煙澤保下一條姓名,傳宗接代四字,好像就變為個心頭死結。
好在是朱瑛雖說是張刀條臉,實在談不上什麼一表人才,何況又常年習慣陰沉著一張臉,自是不曾有甚姑娘緣,青平君嘴毒得緊,時常要拎出朱瑛好生埋汰半晌,言說怕是北煙澤關外的妖禍煙消雲散,他朱瑛業斷然討不得個媳婦,就沖此人的混脾氣與臭臉色,即使是在南漓那等四時不甚分明,常年濕熱所在,照舊覺得屋頭冷如冰寒如霜,可不得把人凍死。
而恰巧在青平君江半郎柳傾這一眾還不曾娶親的人中,朱瑛反而是先行娶親,聽其自身的說法,人家那位歲數不淺,尚未出閣的姑娘,就是瞧上自己這張刀條臉,難不成當真覺得自身秉性如此只不過是在北煙澤關外,瞧見這群袍澤,實在無甚話說,又不喜好開那等葷素不甚相宜的玩笑話,一時間著實不甚樂意有什麼多餘話。
「我同那姑娘結識,正是在上回北煙澤短暫落到天下人視線的那次連天大戰,說句實在的,到現如今我都不信,這翻開靈台不曾有二兩肉的妖物,是從何處學來的排兵布陣,更是不曾想過上回妖物驟起的數目,竟是如此駭人,好在那時節我駐守城頭,算不得首當其衝,自然就從中倖免,過後追到關內的時節,那幾座零散的孤城,妖物肆虐,正巧就救下這麼位姑娘,瞧著倒是胖了些,不過著實是瞧對了眼。」難得朱瑛今日興致甚高,柳傾就樂得側耳去聽,不過這位從來少有吹噓的朱瑛,此番著實是有些吹噓的心思,言說自己單槍匹馬,挑死兩頭走卒,一隻飛頭,不過也並不曾去戳破。
關外妖物千奇百怪,為分辨個徹底,從中也好調配兵卒,自是要好生取名,才好將妖物進犯時節妖潮數目規模,連同妖物種類,一併做到心中有數,才好調兵遣將,應付妖潮,而這等活計,自然又是要落到雲亦涼肩頭,於是憑俗稱定下這等妖物的說法。
身形魁梧能人立者,通體如墨,能憑其粗壯鱗甲攔擋柳傾陣法,強撐不短時辰的,叫攔路虎,譬如那等能輾轉騰挪,披青紫甲的,背生鞘翅,喚作飛頭,六足八目,通體如一方銀白磨盤的,剔透無色最擅隱匿蹤跡,狡猾陰狠,喚偷天蠱。而始終不曾離水澤,憑背生倒刺襲殺邊關兵卒的,卻是這妖物里最是常見的一類,取名走卒,而但凡走卒上岸,因其體魄瓷實,唯有從四足處下刀,方才能使其動彈不得,亦是相當難以對付。而那些個似蛇似黿妖物,雖是少見,但往往皆是裡頭數一數二難對付的,僅能憑修行人在前生生耗死,但凡衝殺入後軍,則必是死傷慘重,大多喚作南牆。
凡北煙澤邊關地,修行人大多皆是要對付數目相對低微的攔路虎南牆二者,因其實在
是遠勝常人,既有刀槍不近層鱗硬甲,更是有些許神通,加之妖物體魄實在是難以估量,即使是四境的劍氣陣法,欲要對付這等動輒成群結隊的妖物,照舊不是什麼爽利差事。當初江半郎衝殺得興起,一人一鐧奔入妖潮的時節,就算是無故托大,接連裝上成群結隊的攔路虎連同偷天蠱,即使是境界高明,照舊是被團團圍困,加之有數頭南牆受其驚擾,紛紛自大澤深處顯露蹤跡,遞出神通,才是險些廢去一臂。
強如江半郎這等四境,都需青平君雲亦涼沖入妖潮,才得以脫身回返,姑且更是有柳傾起大陣在後掠陣,將近乎是漫天遍野走卒與偷天蠱攔在陣外,逼其顯露蹤跡,阻攔南牆,才得以有如今這等局面,倘若是大澤當中妖物傾巢,莫說是區區一座北煙澤,恐怕整座天下,皆難阻之。
既是這些位修行道中的高手,將大多心神皆放在這數類妖物上,其餘邊關兵卒,就不得已對上諸如走卒飛頭的零散妖物,柳傾還不曾前來的時節,單單是一頭孤身踏上大澤沿岸的走卒,就需十餘人圍堵阻攔,才方可令其伏誅,當中時常還要連帶扯上幾條人命,單是落於其似魚似蛇口中,不得全屍的邊關將士,數目已是極重,更何況是什麼單打獨鬥,怨不得柳傾覺得今日朱瑛多飲過幾口酒,平白無故吹牛。
「不信下回親自出手,叫你瞧瞧,」身在邊關多年,朱瑛乃是何等能耐的人物,即使柳傾不曾多言,更是神情不曾有甚變化,朱瑛亦是略微察覺了些書生的心思,哼哼兩聲道,「當然是對付不得高明的修行人,不過話要說回來,對付區區一二境的,老哥我可還是勝算不淺,更何況每逢閒暇無事,皆要琢磨這些頭妖物缺陷處,倒也是略微有所得。」
「走卒倒是好說,憑老哥的手段,對付上岸過後空有一身蠻橫力道,舉動卻是緩慢的走卒,憑朱老哥手頭這桿槍,單槍匹馬對敵,自是不在話下,不過飛頭身形實在過快,閃轉騰挪,並非是尋常人所能企及,倘若當真是觀瞧出些缺陷來,實屬大功一件,何不將此手段,好生教與邊關兵卒。」
往往遇妖潮的時節,無需柳傾上前,而需竭力維持大陣不散,或是新起大陣,因此柳傾內氣並不可謂充裕,時常尚要趁妖物消停的時辰未雨綢繆,使大陣再添一分穩固,對上正面洶湧而來的妖物此事,就交與青平君三人,攜一眾修行之人攔擋妖潮大部,其餘尋常之人,則是穩立陣後,靜候零散妖物。因此柳傾亦是相當精熟此道,雖是知曉飛頭一類,定是有其薄弱處,不過因心力損耗,每戰皆是深重,因此遲遲不曾敢斷言如何應付。
「那可甭想,讓旁人學了去,又如何顯出我來」朱瑛這話一出,柳傾便是無可奈何搖頭,險些忘卻眼前這人,是如何兩地開花,既是身在北煙澤擋下關外妖物,又能趁時局編撰之際,好生掙下一分不算太過寒酸的家業,足夠娶親過門與日常所用,於是一時間竟是罕見不曉得應當如何勸朱瑛,到頭來只是豎起兩根指頭,「近來手頭不甚寬裕,老哥也曉得青平君的為人,這些年來近乎是把自個兒同北煙澤將士捆到一處去,但凡是他不肯開金口,旁人都別想沾染酒水,區區這半壺酒,還是好說歹說,挪用了點照應小師弟的人情,才從雲前輩手中奪來這半壺酒,如今是緊俏貨,兩壺燒刀酒,不能再多了。」
朱瑛搖頭,柳傾嘆氣。
書生最是慣用的伎倆,就是如此,將雙眉皺起,使兩根指頭摁住眉心,更顯愁眉不展,本就是因內氣許久不得溫養,如此一來,誰人都需給其兩分臉面,算是個不算過格的小心眼,然而對朱瑛卻是全然無用,毫不客氣豎起三根指頭,「三壺,少一壺免談。」
「那就先行謝過朱老哥。」書生瞬息收起方才愁容,近乎是滿面春風笑起,悔得朱瑛難得咋舌嘆息,早知如此,如何都要多趁火打劫,截多兩壺酒。
然而也正是柳傾鬆開口氣,滿面帶笑的時節,卻是察覺出大陣略微受觸,於是抬眼朝北煙澤遠空看過一眼。
北煙澤中零零散散,有星羅棋布孤島,時常浮於水澤之上,但此刻在書生看來,好像是比起平日高了些,且遠不到凝冰的月份,大澤近乎素裹。
上回見到此等場面,整座天下皆是不約而同,將眉眼朝無人在意的北煙澤處望過一眼,而如今妖霧,竟是又來。
吹角十二響,鑼鼓喧天。
穩坐帳中的青平君深吸口氣走出帳外的時節,總要覺得有幾分錯愕,北煙澤邊關守的並非是一座大澤,而是一座高足有千丈的山巒,無窮無盡,可惜山巒是有山石相連,而眼下山巒,則是由無邊妖物所成,也正是吹角響起的一瞬,驟然壓向城關堤岸,天下世人,皆需喪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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