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adx; 李慕白說完,只道楊帆會驚喜若狂,卻沒想到他神態平靜,竟然沒有半點激動之色。李慕白眉頭一皺,又緩緩舒展,微笑道:「二郎入仕以來一帆風順,小小年紀便做到了五品官,或者以為接下來也是一片坦途吧?
老夫不妨直言,這官越往上越難升遷,越往上越難有空缺職位給你。以你現在的品階,再升一級都不知有多少人和你競爭,而且個個都有深厚的背景、強大的人脈,你便再立下貪天之功,也難再進一步。
我們,則可以給你一個寒門庶族子弟進入官場後最缺乏的東西:勢力和人脈!衛青、霍去病,功勳固然卓著,李廣先時所建功勳又何嘗弱於他們,為何他們能平步青雲,有機會去創造更大的功績,拜將封侯,榮耀千秋,彪炳史冊,而李廣卻命運多桀、下場悽慘?
二郎智退突厥十萬大軍、離間吐蕃王相使其不和,平息南方諸蠻之亂,這其中任何一樁功勞拿出來,如果你是姓武的,都可作為天大的功勞宣揚天下,至少做個大將軍,何以你連一個五品郎將,都得是破格提拔?
如果你能為我們所用,你曾經所建立的功勳,終有一日會獲得相應的回報。別的不說,天下文教十之七八掌握在我們世家手中,朝廷的喉舌在我們這裡,只要我們願意,你的名聲一日之間就可以傳遍天下,就算是皇帝,也不能不許你相應的官職和權利。
鄭公目光微微一閃,輕笑道:「或許……二郎是擔心我們會讓二郎做出許多違心之事吧。」
崔公道:「這與二郎的個人志向並不衝突。一個人苦讀詩書,力求聞達,入仕後所求不過是個人前程,進而是家人後輩的前程、還有一個就是一抒平生報負。名傳千古。要做到這一切,他要拜座師、結同年、聯同志,鮮有六親不認做一孤臣的,這難道不是一個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家族』。
一個真正的家族,目的和作法與其類似,只是想要提攜和幫助的範圍不是同年同志而是家族,可是一個庸才坐上官位不但害人更加害己,就算你想提拔重用他,我們自己也是不肯的。千年世家的眼光和氣度,不會那麼短淺。
不管是想要個人前程的登峰造極,還是世家傳承的千秋萬代,天下的太平和穩定都是達成這一切的最基本條件,所以想求一人之前程、一家之前程。與一國之前程,利益本就是相通的。
帝王想千秋萬代,世家想基業永存,為官想功成名就,只是能力不同,願望的大小有所不同,本質上並沒有什麼區別。所以。你完全不用擔心我們會讓你做些作奸犯科的事情。」
楊帆笑而不語,這可以載入家譜,令千秋萬代子孫誇耀榮光的成就,於他而言。誘惑力還真的不大。本朝的宰相,看著風光,可也太容易成為階下囚了,楊帆入朝這幾年。前前後後,宰相們是一撥一撥地被殺、被囚、被流放。
有武則天這個強勢女皇。有二武虎視眈眈,這些宰相們在位時算不得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不在其位時境況比乞索兒都要悲慘,正是這種事情看的太多了,所以這足以打動天下人的承諾,楊帆卻是波瀾不驚,他更在意實際的權勢和利益。
哪怕默默無聞於天下,卻能操控他人的生死榮辱,那是何等逍遙?一個虛名除了滿足自己的虛榮心之外還有什麼用處呢?當然,做了宰相,也必然會擁有極大的權勢,可是靠人扶持上位的宰相,永遠也比不得李昭德這般風光。
李昭德自己就是世家子,靠著自家的能力和人脈上位,他不受控於他人,而楊帆則不然,他要靠世家的幫助登上相位,那就必然要成為世家的傀儡。在這一步步攀登的過程中,不知要有多少秘密和把柄操於世家之手,他的官做的越大,受人控制的力度也就越大。
崔公見他含笑不語,不由眉頭一挑,道:「怎麼,如此厚祿,還嫌不夠麼?」
楊帆道:「那麼,楊某需要做些什麼呢?」
不等他們回答,楊帆就自己答道:「現階段,自然是繼續同酷吏為敵,一方面剷除對你們危害甚大的酷吏,建立自己的清譽,獲得朝野的讚譽,另一方面,對有利於世家的政策,諸如戶政、農政、科舉學政等大力迎合,搖旗吶喊,對不利於你們的政策,竭力反對。接下來,如果我能成為侍郎、尚書乃至宰相,更要在關乎國計民生的大政方面,與世家同榮同辱,共進共退。」
崔公沉聲道:「這一切,與國與民同樣有利,這不正是你一向的志向嗎?」
楊帆道:「國與民的利益,大多數時候是一致的。可有時候,要維護國家的利益,就要損害百姓的利益。同樣,朝廷與世家,也是一般無二,大多數時候,朝廷與世家的利益是一致的,但具體而微,也會有不相符的時候,甚至相衝突的時候。我若成了你們的人,自然不管誰是誰非,也不管與我個人是否有利,都要硬著頭皮,為世家鼓而呼!」
鄭公沉聲道:「欲有所得,自然要有所付出!」
楊帆悠然頷首,道:「鄭公所言甚是,欲有所得,自然要有所付出。不過,代價與收益,要划得來的買賣,才有人去做。宰相?哈!於楊某而言,一個宰相之位,並不具誘惑。」
崔公聳然道:「位極人臣的條件還不能讓你動心?你想要什麼?」
楊帆道:「呵呵,一個位極人臣的傳話筒麼?這件事,原本是由姜公子負責的事情的一部分吧?你們現在是把官場明面上的這一部分拿出來,單獨交給一個人打理。於姜公子而言,其實並不是削弱了他的權勢,反而讓他擺脫了掣肘其行動的部分,可以更加放手做事。
而對我而言,無論我做什麼。我想要動用的一切,我所要達到的一切,都來自於姜公子。我只是他的一張嘴巴、一雙手,由他來控制著我說話或者作事,可惜我又不像他真正的嘴巴和雙手一般重要,如果不需要了,隨時可以換掉,或者……犧牲掉!這,不是我想要的。」
李慕白很是意外。他自忖給予楊帆的好處已經是每一個為官者夢寐以求的東西,楊帆根本沒有不答應的道理,可楊帆就是沒有答應。這實在出乎他的意料,也出乎在場所有世家大佬們的意料。
他們本以為如此豐厚的報償,可以讓楊帆誠惶誠恐。涕泗橫流,可楊帆此刻對一個宰相之位的態度,就像他方才說的玩詩詞與經緯國政的大本領相比就像小孩子玩泥巴一樣,一樣的不屑一顧。
眾世家高門的家主、閥主面面相覷,有些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了。
最後還是李慕白沉住了氣,緩聲問道:「那麼,你想要什麼?」
楊帆豎起一根手指。道:「我想要的,只有一樣東西!」
「你說!」
「姜公子的位置!」
堂上眾人聞聲愕然,隨即齊齊莞爾。
楊帆這一要求,在他們而言。就像佛祖聽說頑劣的孫猴子豎起齊天大聖的旗子,要坐一坐玉皇大帝的位子一樣可笑。一群皓首老者含笑搖頭,連發怒都懶得。一件事情如果無理到了可笑的地步,他們又怎會發怒?
李慕白有些忍俊不禁。他強忍笑意咳嗽一聲,道:「二郎思慮周密。性情沉穩,想來不會提出這般無稽的要求。呵呵,二郎這麼說,其實只是想要我們給你一個保證罷了,是麼?你放心,只要你答應了我們的要求,你就是自己人,你與盧家的一切舊怨都算不得什麼了。姜公子麼,也絕不會挾怨報復,而且會對你竭力維護。」
楊帆搖搖頭,道:「李太公誤會了,楊某並不是開玩笑。一個宰相之位,打動不了我,在我眼中,宰相也是一團泥巴而已。姜公子坐這個位子已經夠久了,是時候換個人、換一番新氣象了。
李慕白臉色一沉,道:「荒唐!繼嗣堂豈能由你掌握?」
楊帆正色道:「各位長者要用一團泥巴換取楊某效力,楊某何嘗不覺得荒唐?楊某隻有執掌『繼嗣堂』,可以在不損害世家利益的前提下,自主決定一切行動,才能做到不失自由,凡事由心,不違本願!
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如果世家如此排外,那麼在下只能如以前一般,在我的目標與世家的目標相同時進行有條件的合作,其他時間自行其事,互不干擾,讓我成為一個沒有自己主見的附庸,在下拒絕!」
一番擲地有聲的話說罷,楊帆臉上的顏色又迅速變得溫和起來,起身向廳中眾多長者團團一揖,笑容可掬地道:「今天是李老太公壽誕之喜,既然話不投機,這件事就先不要議了,若是因此攪了老太公的大壽,晚輩罪莫大焉!晚輩的提議,還請各位前輩宴後細作商量,告辭。」
楊帆說罷,又是團團一揖,舉步向廳外走去,走一步吟一句,一首五言律詩脫口而出:
「胎化呈仙質,長鳴在九皋。
排空散清唳,映日委霜毛。
萬里思廖廓,千山望鬱陶。
香凝光不見,風積韻彌高。
鳳侶攀何及,雞群思忽勞。
升天如有應,飛舞出蓬蒿!」
楊帆吟一句,走一步,念到一半時,人已出了大廳,最後一句「升天如有應,飛舞出蓬蒿」傳到眾人耳中時,聲音裊裊,真似如九天之外傳來。這個夯貨,別人要與他比詩時,他死活不張口。現在居然來了個一步成詩,一來就是十二句,真比曹子建還要威風!
拜相的機會,這是楊帆一輩子都沒機會攀及的官位,可是在他眼中卻如一團泥巴般不堪,現在他又隨手拋出這麼一團更驚人的泥巴,直唬得眾人目瞪口呆,唯有寧珂嫣然,眸中小有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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