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adx; 上元節到了。
對皇親國戚和權貴高官們來說,白天是他們最忙碌的時候,因為他們要入宮面聖,要參加繁瑣的酒宴聚會,而對百姓來說,上元節其實只是一個夜晚,從正月十五到正月十六的夜,一直到天明。
狂歡之夜,才是上元的真諦。
不過這一年上元節,他們在白天也有了一個好去處:白馬寺!
幾乎每一個洛陽人都已知道,這一天洛陽白馬寺將召開一個盛大的法會,前所未有的大盛會。所以從一大早,就陸續有人向白馬寺趕去,而這時中外使臣、皇親國戚、權貴高官們正集中在恢宏壯觀的萬象神宮裡,與他們的女皇陛下一起共慶佳節。
當楊帆趕到白馬寺時,白馬寺已經變成了人的海洋,距離白馬寺還很遠的長街上便已摩肩接踵、揮袖如雲。道路兩旁擠滿了小商小販,興高采烈地兜售著生意,今天的生意真的很不錯。
還沒走到白馬寺山門處,楊帆就看到了一張巨幅畫像,那是一尊紅色的彌勒畫像,整張畫布看起來足有二十丈高,薛懷義搞出來的玩意兒永遠都要比別人大一些、威風一些。
忽然,楊帆聽到人群中一個高亢的聲音喊道:「看吶,看吶,看到了嗎?那幅巨佛的畫像,聽說是懷義大師割破了自己的膝蓋,用他自己的血畫上去的,以示對佛祖的虔誠。」
楊帆聽了馬上轉過頭去看他,在心裡頭大罵:「簡直是放屁!就像放光一頭牛的血,也不可能畫出這麼大的一幅畫像,這是誰在造謠?」
「簡直是放屁!」
楊帆只是想想,人群中已經有人高聲反駁了,大聲地譏笑著那個說話的人。
剛剛說話的人臉紅脖子粗地辯解:「是真的。這可不是我說的,是白馬寺的和尚說的,不信你們到門口瞧瞧去,他們正在!」
「是白馬寺的人說的麼?那就是薛師授意了。如果是薛師授意……。那麼這麼豐富的想像力。倒真像是薛師的風格!」
楊帆想著,不再對那妄語者怒目而視。
越到白馬寺前。人群越是擁擠,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小偷在人群里游魚似的蹭來蹭去,上下其手。開心地收穫著。
「擠神仙的」潑皮們尾隨著大姑娘小媳婦,有人指手劃腳地叫人看這看那,籍著手臂的擺動,蹭著女人的手臂和胸部,有人把來不算大的肚子腆得高高的,努力用他的下體去摩蹭人家的屁股。
小孩子被父母抱在懷裡,大一些的牽在手裡。急不可耐地跳著腳,想越過人頭看清楚那副巨大的佛像,人販子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巴望著誰家的父母粗心一些。會把小孩子丟在一邊。
乞索兒專挑看著闊綽、相貌也和善的人堵到面前討要錢財,楊帆眼中時而露出的同情的目光,讓他們覺得這是一個很理想的客人,只可惜他們永遠也休想靠近楊帆半步,因為在楊帆周圍有七八個各色衣著的大漢,把任何試圖靠近楊帆的人都擠在了外面。
沿著白馬寺的山牆,里里外外都有許多彩燈,燈與燈之間拉著彩繩,彩繩上懸掛著很多字謎,猜得出正確答案的就喜孜孜地去和尚那兒領獎,指不定什麼時候,人群上空就會閃現出一把金光閃閃的銅錢,雨點般落下……
這是薛懷義效仿武則天搞出的把戲,若非如此,白馬寺會哪能聚來如許之多的百姓。銅錢落地,不管男女紛紛彎腰去撿,這是「擠神仙」的流氓最開心的時候,順手在那又圓又大的屁股上摸一把,再飛快地彎下腰撿錢,兩不耽誤。
也有那逃得慢的潑皮被彪悍的大娘子一把揪住,巴掌像雨點般扇到臉上,還有那一把摸下去,只覺綿綿軟軟、極富彈性,手感之佳,回味無窮的潑皮陡見心目中的俏佳人回過頭來,一張麻子臉嚇得他尖叫出聲的。
楊帆擠在人群里,想快也快不得,只好隨著人流往前走,一路好笑地看著這熱鬧的人群。
終於擠到白馬寺門口了,白馬寺門口左右各有一位大和尚在講經布道。
這年代,和尚利用一些盛大節日在公開場合像跑江湖賣藝似的大聲宣講佛教經義、籍以發展信徒是很常見的事,他們說的也不是枯躁的理論和令人難以聽懂的深奧經,而是一些生動有趣的佛教故事。
山門左側的大和尚是白馬寺真正的方丈三山大師的關門弟子宏緣和尚,這和尚身材魁梧、聲音宏亮,在這種嘈雜的環境中,想讓人聽清他說話,聲音不宏亮是絕對不行的。比起他來,站在山門右側的懷義大師的得意弟子弘六就遜色多了。
弘六因為和宏緣比嗓門,聲音已經完全嘶啞了,他聲嘶力竭地重複講著懷義大師刺破膝蓋,以血繪佛像的傳奇故事,沙啞的聲音完全被嘈雜的遊人聲浪給壓了下去,但是圍在他旁邊的「信徒」遠比宏緣和尚那邊要多。
因為「信徒們」已經發現,這邊潑灑銅錢的頻率是最高的。
「弘七、弘七,你頂一會兒,我不行了……」
楊帆看到弘六忙碌的樣子,想直接走進山門,不去打擾六師兄弘揚佛法的正事,不過他只佇足片刻,弘六就看到了他,弘六就像吃鹽吃多了似的,用沙啞的已經沒了人動靜的聲音把他師弟喊上台,便跳下來擠開人群向楊帆走過來。
「十七……咳咳……師弟,你來啦!」
「六師兄!」
楊帆擺擺手,制止手下意圖阻攔的動作,主動迎了上去:「哈哈,這兒好熱鬧!」
「那是!師父今兒辦會,整個洛陽城都轟動了。等皇帝來了,還有千僧……咳咳咳……」
弘六的嗓子就像一根拉破了的老弦,顫巍巍的根讓人聽不清他在說什麼。
「六師兄,你沒事兒吧?」
「沒事沒事!」弘六擺擺手。衝到路邊攤子上拿起兩個凍梨。
「大師,你沒給錢!」
「給個屁錢!剛才漫天撒開的銅錢掉你案板上好幾枚,全都便宜了你,我在台上看得一清二楚!還要錢。掉錢眼裡了你!」
弘六用著比太監還要太監的聲音。才把這句義正辭嚴的呵斥說清楚。他回到楊帆身邊,把凍梨遞給楊帆一蛤。咔嚓咬了一隻凍梨,把那帶著冰碴的凍梨果肉使勁嚼了幾口,這才說道:「我的嗓子都快說不出話來了。」
楊帆也咬了口凍梨,讓那冰涼甜美的汁液沁進喉嚨。笑道:「怎麼不讓師兄弟們替你一下。」
弘六搖搖頭:「大家都忙著,實在騰不出人,七師弟是剛把娘子和孩子送走,剛回來,這才被我抓了壯丁。」
「娘子和孩子……」
楊帆窒了一窒,又道:「師父呢,他在哪兒忙著?」
弘六道:「師父一早就去宮裡了。等著陪同皇帝陛下一起赴會。」
說話間,經過原極寬敞的前殿,只見院子裡已經搭了四座高台,一座唱大戲。一座在說書,一座在表演舞蹈,一座在干薛大師的老行:「胸口碎大石,兼賣金槍不倒壯陽藥!」
對這種兼收並蓄的會,楊帆很是汗了一把,不過看起來效果不錯,每座台前都是人山人海,看得津津有味。
弘六瞥見了楊帆怪異的表情,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笑了沒兩聲又開始咳嗽:「咳咳,凡夫俗子嘛,都喜歡熱鬧。要不咱們到伽藍殿去,淨光如來轉世的河內神尼正在那裡為人算前世今生,每一卦至少一百貫,是以那裡人不算多,極為清靜。」
弘六說到這裡,還向楊帆眨眨眼睛,壓低聲音笑道:「去算命的以女子居多,其中不乏美人喲。」
楊帆苦笑道:「算了,我們還是到後殿去吧,一濁師弟在吧?你忙你的,我和他聊聊天。」
弘六道:「一濁也在忙著宏法,喏,你瞧,他在那兒。」
楊帆定睛一看,果然看見一座大殿前搭了一座台子,一濁和尚端坐案後,跟個說書先生似的正在滔滔不絕,還別說,身前真圍了不少人,楊帆好奇,不知道他在講些什麼,便向弘六打個手勢,兩人也不言語,悄悄湊了過去。
二人湊近了一聽,一濁和尚也在講故事,宣揚因果報應一類的思想,這思想倒是佛家主張,只是他不只講六道輪迴,而且還具體化了,什麼五方鬼帝,地藏王菩薩,十殿閻羅、牛頭馬面,佛教道教裡邊的人物被他摻合到一起,居然講的頭頭是道。
楊帆幼年時讀過不少書,對佛道兩家的事情也略知一二,可他還是頭一回聽到有人把佛教傳說中的人物和道家傳說中的人物融合到一起,居然讓他們做了同事,也不知道在中土大地上佛教神系和道教神系的混亂,是不是就是從這位披著袈裟拜太上老君的一濁大師開始的。
楊帆搖了搖頭,對弘六揶揄地道:「算了,一濁師弟正忙著給北陰酆都大帝和地藏王菩薩排座次,就不要叫他了,咱們到後院清靜一會兒。」
目不識丁的弘六關切地道:「好,那讓他先忙著,師兄陪你去喝兩杯。怎麼玉皇大帝還沒決定酆都大帝和地藏菩薩誰當老大麼?跟如來佛祖商量一下不就成了,都是自家人,可別打起來。」
楊帆又是一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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