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湜也是個自命風流的人物,乍見如此國色天香,不禁有剎那驚魂的感覺。但這是在梁王府,此女是梁王府女眷,他又哪敢無禮,連忙眼觀鼻、鼻觀心,做正人君子狀向她施禮。
安樂變作一副淑女模樣,連聲音都嬌柔起來,淺談幾句,崔湜便在梁王管事的陪同下走向書房,安樂笑容一斂,復又板起俏臉,對武崇訓道:「混蛋,險些讓本宮在外人面前丟醜!」
武崇訓涎著笑臉,低聲下氣地道:「我陪娘子回府嘛。」
安樂把手一揮,惱怒道:「不回去了,若是單獨對著你,豈不更加叫人生厭了,我在此多住幾日。」
安樂說罷一拂袖子,轉身向後宅走去,武崇訓聽說她不走了,頓時鬆了口氣,娘子若是留在這裡那就不必擔心,他也知道在父親府上妻子一向還是比較收斂的。
武崇訓這回沒有跟上去,他哪能真的整日無所事事,不要說自從神龍政變後他身上也兼了差事,有正事要做,就算沒有,也有各種應酬啊,哪能整天只是圍著自己的女人打轉,這不是沒辦法麼。
如今娘子不走,武崇訓也就放下心來。當下喚過家人備馬。聽說郡王要出府,一眾隨從自然紛紛趕來候在廡下,武崇訓趕招手喚過兩個親信,叮囑道:「本王要去延國公府上赴宴,你們守在府里,若是公主離開府邸的話,馬上前去報與我知。」
安樂公主那點爛事兒他手下的人比他還清楚幾分,聽他吩咐的仔細,兩個親信都有些替他臊得慌。兩人趕緊答應下來,等武崇訓一走,兩個家人一商量,便一個守在前門,一個守在角門,盡心盡力地看護起了女主人。
安樂公主憤憤然地回了內宅,見武崇訓沒有跟來,心裡這才暢快了一些,想想武延秀還在曲池傻等,她便喚過一個貼身丫環,對她囑咐幾句,丫環領命而去。
安樂雖見武崇訓沒有追來,也知他暗中必有監視,這時不好離開。她心浮氣躁地到了花園中,持著團扇,輕輕驅趕著聞香而來的蜂蝶,暗自忖道:「這夯貨整日守在身邊不得自由,長此以往終歸不是個辦法呀。有了!」
安樂突然想到了一個主意,若是去央求父皇,就說丈夫有心為朝廷做事,想要得個實官正職,也無需遠去,就在京畿一帶做事便好,父皇必定應允,公公一直盼著這長子能有些出息,也必然樂意讓他有所歷練。
到時候由不得他不答應,因在京畿附近,夜晚可以歸府,諒他也不好拒絕,那樣一來,自己不就有了自由之身了麼?至於晚上他要歸府倒不必擔心,以她的身份本就不能夜不歸宿的。
想到妙處,安樂不禁眉開眼笑,她雀躍地走上一座小橋,一陣春風襲來,拂動她的衣帶飄飄,直欲凌空飛去的仙子,身姿曼妙,嬌美異常。
安樂欣欣然舉目四眺,忽見遠處春花綠草掩映下一角飛檐,正是公公的書房所在,安樂驀然想起方才所見的那位儒雅風流的俊俏書生來,春心不由一陣蕩漾。
安樂把團扇往那飛檐處遙遙一指,對隨侍在後的一名青衣小婢吩咐道:「你去打聽一下,剛剛去訪梁王的那位公子姓甚名誰,什麼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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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湜對於梁王肯在書房見他略感意外,待他進入書房,就見幾個青衣正在將果盤茶水一一端下,崔湜這才恍然,原來梁王不是對他重視,而是因為剛剛有客,懶得再移動王駕再往銀鑾殿去見他罷了。
崔湜忙陪笑道:「下官吏部考功員外郎崔湜,見過梁王殿下。」
梁王大剌剌地道:「免禮,平身,看坐。」
崔湜在王府家人搬來的座位上小心地坐下,看看猶未清理乾淨的書房,清咳一聲道:「原來王爺有客人,下官沒有打擾了王爺會客吧。」
梁王刻意要他來書房相見,為的就是讓他看到這一幕,他若不問,梁王也是要想辦法提起的,崔湜一問正合梁王心意,梁王打個哈哈,道:「這位客人乃是當今聖人,是你能打擾的麼?不知崔員外來見本王,有何見教啊?」
崔湜一聽皇帝剛剛來過,不禁暗吃一驚,同時一種莫名的興奮也陡然涌遍了他的全身,這一遭果然來對了,武家不但榮寵不衰,而且猶勝從前啊,難怪功臣黨忌憚若斯。
梁王再一問,崔湜把心一橫,忽然離座而起,對武三思肅然拱手道:「請梁王摒退左右,下官有要事相告!」
武三思頗為詫異,不明白他玩什麼花樣,武三思狐疑地將左右趕出書房,崔湜一撩袍裾,大禮參拜下去,朗聲道:「王爺,崔湜受命投效王爺以為內間。然王爺虎威,崔某豈敢輕捋,今特向王爺自首,祈請王爺寬宥!」
武三思大吃一驚,霍然站起,二目一睜,厲聲問道:「何人遺你投效?」
武三思不能不慌,他知道崔湜是太平門人,如果是太平公主遣人來做內間,那就很難保證這件事相王有沒有參與,進而推斷,恐怕皇帝連番示好也是別有用心了。
崔湜恭聲答道:「臣受齊國公、金紫光祿大夫、侍中敬暉差遣。」
武三思目芒一縮,咬著牙根,一字一頓地恨聲道:「功、臣、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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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車載著盧賓之悄然離開崔府,在長安城裡週遊了很久,車子甚至駛到隆慶坊,在楊府門前不遠處緩緩駛過,最後沿著朱雀大街向南行去。長街上人聲喧嚷,車廂內卻始終一片靜謐。
車廂中有兩個人,正位上坐著盧賓之,他靠坐在椅子上,微閉著雙眼,好象睡著了似的,哪怕是車到楊府門前時他都沒有睜開眼,側方坐著一個四旬上下、兩腮無肉的中年人,始終雙手扶膝,狀極恭謹。
直到一個趕腳的漢子經過車旁,然後一句話迅速傳到了車上,那削瘦的中年人側耳聽人稟報著,盧賓之淡淡地問道:「什麼事?」
削瘦中年人回首道:「公子,崔湜赴梁王府了。」
盧賓之聽了,微微一笑,張開眼睛。削瘦中年人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問道:「公子,屬下不明白,既然在朝廷各派之中,公子看好梁王,為何咱們不主動接近他而要假手崔湜呢?」
盧賓之道:「因為我看中了崔湜背後的家族力量,我們想取顯隱二宗而代之,僅靠我們現在的力量,就算能夠得計也很難成功。崔湜涉入越深越難脫身,將欲取之,必先予之嘛。」
盧賓之沉默片刻,又道:「鄭愔被貶去哪裡了?」
盧賓之所說的這個鄭愔,是河北滄縣(滄州)人,受盧家贊助扶持讀書入仕的,他十七歲就中了進士,算得上少年才俊,入仕不久就做了侍御史,前程不可限量。
不料後來盧家受了楊帆的禁足三年之令,間接影響了他們對朝堂的影響力,鄭愔沒了後台就在原位停滯不前了,鄭愔見朝中無人實難更進一步,而盧家又久無消息,就依附了二張。
也算他倒霉,好不容易才下定決心投靠二張,結果他剛投過去,還沒等二張對他委以重任,神龍政變就發生了,鄭愔受他二人牽連,也被功臣黨貶了官,從侍御史貶到了地方。
那削瘦的中年人恭謹地答道:「鄭愔如今在許州做司戶參軍。」
盧賓之道:「想個辦法把他弄回長安,我有大用!」
盧賓之直到祖父過世才自請除名離開盧家,但他對朝廷的形勢卻一直都很清楚,他從來就沒有放鬆過對朝廷、尤其是對楊帆的觀察,這些年來他身在范陽,眼睛卻一直緊盯著楊帆的身影,楊帆走到哪兒,他的目光就追隨到哪兒。所以對朝中形勢相當清楚。
車子在城南進了通濟坊,駛入一條幽仄的長巷,在長巷盡頭停下,一牆之外就是曲江了。侍衛上前輕扣門環,宅院的角門兒悄然打開,車子輕輕駛進院去。
盧賓之下了車,舉步走向廊廡,廊下早就站了一個青衣人,盧賓之走過來,那人便欠身行禮。盧賓之沒有停下,而是從他旁邊走了過去,那人馬上轉身,亦步亦趨地跟了上去。
「你那邊的事做的怎麼樣了?」
盧賓之頭也不回,一邊走,一邊問道。
那人答道:「小人篩選了幾個人,正在試探接觸,為了謹慎起見,沒有向他們透露過我們的目的和身份。」
盧賓之大袖飄飄,走得極其瀟灑:「嗯!不必急於求成,半年不成那就一年,一年不成那就兩年,如果你一個月就能把人拉過來,我反而不大信了。水滴石穿,慢慢用功。」
青衣人恭聲道:「是!」
盧賓之轉過一個牆角,繼續向前走著:「敬暉本來出自太平門下,崔玄暉和袁恕己本來出自相王門下,如今他們卻自立門戶,與張柬之、桓彥范等人自結一黨了。
為何他們要背叛舊主?因為他們想追求更大的利益。逐利不是商人的專利,而是人類的本能,家兄當年栽培了那麼多人,最終還不是背叛了他?只因為背叛可以讓他們獲得更大的利益。
說到底,這就是人心的選擇,是人就有趨利避害的本能。繼嗣堂里有我們七宗五姓不少不得志的支房偏房子弟,因為繼嗣堂給了他們更好的前程,所以他們忠於繼嗣堂。當情況對他們不利而我們能給他更多好處時,他們自然會想起我們來,那時候……」
盧賓之突然站住,盯著那青衣人,目光炯然:「楊帆對家兄做過的一切,我都會原樣奉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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