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午後,一個消息突然在長安城中傳開。『 5 .c o m 』高陽王武崇訓受杜家公子的請託,前往隆慶池湖心島拜訪張昌宗,試圖調解張昌宗與杜文天之間的恩怨,結果卻被張昌宗斷然拒絕,無功而返。
張昌宗隨即放出話來,說他與杜文天之間的是非恩怨早有定論,他也願意網開一面,但是杜家必須公開道歉,為他和上官待制正名,所以無需再有任何人來居中調停。
他還說,當日在新昌酒樓時,他就已經明白說過,三日之內杜家必須在安邑坊杜家大宅公開擺酒謝罪,此事不容更改。明日就是最後期限,若杜家不依約行事,他一定追究到底,讓杜家曉得他的厲害。
杜敬亭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消息是前往長安城中向各方朋友遞發請柬的家僕管事們帶回來的,杜文天本人並沒有及時把這個消息送回來,他根本就沒有回來。
杜敬亭又氣又急,趕緊驅車前往長安城,可他趕到城池門口時,城門已經關了。以杜敬亭的身份和影響原可叫開城門,但是長安城防務現在有禁軍插手,杜敬亭剛剛得罪了張昌宗,不想在此時自找麻煩,再讓張昌宗多抓一個把柄,只好怏怏返回。
次日一早,杜敬亭便再度驅車前往長安,等他趕到安邑坊拜見了駙馬武崇訓,也沒見到自己的兒子杜文天。
武崇訓對杜敬亭很客氣,請他上坐,然後說道:「昨日令公子曾來對本王言明為難之處,本王清楚,張昌宗這麼做,不只是在難為你杜家。也是有意沖本王發威,本王曾往隆慶池去拜會他,張昌宗此人……」
武崇訓皺了皺眉,很是不悅地道:「張昌宗此人狂妄之極,他根本不答應由本王居中調停。本王回來後,就把結果告訴了令公子,令公子大失所望,匆匆告辭離去,怎麼他不曾回稟杜先生麼?」
杜敬亭慚愧地道:「犬子昨日並不曾返回樊川,老夫還是從家中管事那裡聽說郡王您出面斡旋。張昌宗卻不給情面的事。老夫一大早便驅車前來向郡王致歉,至於犬子,迄今還不曾見到他。」
武崇訓想了想道:「此事由他引起,想必令公子是怕受到老先生的責備,所以不敢相見。」
杜敬亭也是這麼想的。估計那不肖子得到張昌宗不肯放手的消息以後,跑到平康坊哪處溫柔鄉里借酒澆愁去了。可是張昌宗這件事能避得過去麼?這個孩子輕重不分、做事如此沒有擔當。這一次杜敬亭是真的有些失望了。
武崇訓道:「老先生不必再為此事為難,本王回來後,與安樂仔細商量過這件事。說起來,自我夫婦到了長安,老先生借出大宅,熱情款待。後又攘助我夫婦舉辦碧游宮之宴,用心至誠啊。
結果碧游宮不慎起火,因責任難明,還讓杜家大受損失。本王嘴上不說,心中卻是明白的。如今張昌宗咄咄逼人,固然是因為杜公子說錯了話,可是他項莊舞劍,難道真以為本王看不透他的用意?杜先生,這幢宅子你只管拿去用……」
杜敬亭本就為這樁為難事而來,一聽又驚又喜,可嘴上還得推辭,連忙道:「可……這麼做於郡王您的面上須不好看。」
武崇訓淡淡一笑,道:「本王的面子難道還比不上你們杜家對我的隆情厚義?你放心,這筆帳,本王會記在他張昌宗的身上,絕不會因此與你杜家生出嫌隙。」
杜敬亭急急起身,向武崇訓長長一揖道:「此事本因小兒引起,郡王您如此豁達,老夫實在是無地自容了。」
武崇訓哈哈一笑,抬手道:「老先生不必這麼客氣,既然如此,老先生這就著手準備吧,本王與安樂會馬上離開。」
杜敬亭不安地道:「這大清早的,郡王可已安頓了去處,來得及搬遷麼?」
武崇訓道:「行裝可以慢慢的搬,本王懶得看張昌宗那副耀武揚威的嘴臉,先走一步。說起來,本王早就有意與安樂去溫泉宮(即後來之華清池)小住些時日,正好趁這個機會,到那裡走走。」
杜敬亭感激涕零地道:「既如此,老夫恭送郡王,等郡王歸來時,這住處依舊由老夫負責,老夫一定尋一處比這裡更加寬大豪華的宅院請郡王入住。」
武崇訓微笑道:「好!聽說杜老先生還有半個月就是六十大壽了,這段時間,本王與安樂就住在溫泉宮。張昌宗不是想看我武杜兩家失和麼,到時候,本王與安樂會親赴樊川,為杜老先生慶壽!」
杜敬亭心中激盪不已,一個長揖到地,沒有再說半個謝字,一切不言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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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便是杜家公開謝罪的日子,張昌宗興奮過度,一大早就起來了。一開始,他確實是一門心思想要洗刷自己的污名,但是事到如今,他已經發現此事大可加以利用,從而削弱武氏影響,壯大二張在長安的勢力。
如果說長安地方勢力是一條地頭蛇,那麼杜家就是這條地頭蛇的蛇頭,如果杜家不肯向他服軟,他就可以籍由此事窮追猛打,通過打擊杜家來震懾長安地方勢力,從而讓更多人依附到他二張的門下。
如果杜家迫於壓力,答應在安邑坊設筵,那就掃了武崇訓的顏面,造成武杜兩家失和。同時,這也等於是向世人宣告,在這場交鋒中張家力壓武家!武崇訓可不是普通的武家子弟,他是梁王世子,是如今武氏家族中地位最高勢力最大的武三思的長子,其意義比打壓杜家低頭服軟更大。
這樣的一個一石二鳥之計,無論從哪一邊去算,對張家都是有百利而無一害。張昌宗不免自鳴得意起來,他忽然發現宦海權謀不外如是,他已經掌握了其中的訣竅,可以在宦海中暢遊自如了。
張昌宗早晨起來,先洗去昨晚敷面的美容膏藥,用了點早餐,穿戴整齊之後,便派人去邀請上官婉兒。上官婉兒也是謠言的受害者,自然有權向張家討還公道。但上官婉兒很客氣地回拒了,言明一切交由張昌宗處理。
張昌宗早就知道上官婉兒會這麼做,她一個女子,當然不適合在這樣的場合拋頭露面。上官婉兒不去,張昌宗又去邀請楊帆,這一次沒有派人去請,張昌宗親自趕去,到了那裡不由分說,拉起楊帆就走。
張昌宗這麼做,口頭上說是為了找個見證,其實是為了拉楊帆下水。楊帆是他一直力爭拉攏的人,楊帆今日若陪他出席,就會給別人這樣一種感覺:在武氏和二張之間,楊帆與張氏更加親近,從而逼著楊帆不得不向自己靠攏。
張昌宗越想越是洋洋自得,他發覺他已經是一個很高明的權謀家了,這令他登上車子的時候,還有一種飄飄然的感覺。這種自得的感覺一直持續到離開湖心島,走完那條通向島上的長堤。
長堤入口栽有兩排大槐樹,因為隆慶池上只有兩座貴族別墅,周邊也剛剛開始造起大宅,所以這一片地方非常冷清。張昌宗的儀仗走到路口時,突然有人發出一聲驚呼,然後整個車隊都停下來。
張昌宗詫異地從窗口探出頭去,就見隊伍已經站住,侍衛們將他的車子團團護住,一個個拔出刀劍,身形朝外,張昌宗趕緊縮回了腦袋,但他隨即就發覺不像是受到了攻擊,而且侍衛們已經形成了嚴密的保衛,不會有什麼危險。
張昌宗重又探出頭去,順著眾人觀望的方向看去,不由驚呼一聲,他發現,在路邊的那棵老槐樹下斜斜探出的枝杈上正吊著一個人,那人長發披面,身上一襲血跡斑斑的長袍,雙腳懸在空中,隨著微風輕輕擺動著身體。
楊帆迅速走下車去,命令侍衛解下樹上那人。
張昌宗的侍衛守著座駕沒動,任威一躍而起,凌空一劍揮過,削斷了系在樹杈上的衣帶,底下另有兩個侍衛,準確地接住了從樹上掉下來的那個人,上吊的那個人剛一接在手中,他們就知道此人沒救了,因為他的身子都已經僵硬。
楊帆在幾名侍衛的護持下走過去,任威撥開那人覆在臉上的長髮,楊帆俯身一看,不由倒抽一口冷氣。張昌宗從窗口探出身子,揚聲道:「二郎,自縊的人可還有救?若是已經救不得就不要理會了,到前面知會坊正一聲,叫他們來報官處理吧,咱們還要趕路呢。」
楊帆走到他車邊,神情凝重地道:「六郎,只怕這安邑坊是不用去了。」
張昌宗奇道:「這是為何?」
楊帆道:「因為……吊死的那個人,就是杜文天。」
「什麼?」
張昌宗大吃一驚,快步走下車去,分開人群,去看那屍體。
那具屍體果然就是杜文天,身上一襲白袍已經被血跡浸染的斑駁一片。任威仔細地驗看著屍體,杜文天的手腳四肢俱已被人打得寸寸折斷,身上血肉模糊,他的眼睛被搗爛、舌頭被割去,就連胯下都剜成了一個血窟窿,成了一個死太監。
見到這麼殘忍的手段,張昌宗的臉也嚇白了,失聲叫道:「怎會這樣,是誰下手這麼狠毒?」
楊帆一臉同情地看著他,沒有說話。
張昌宗慢慢冷靜下來,他忽然明白,他的麻煩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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