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愈發深了,已過了子時。
匯聚於賈家的賓客,漸漸都散了。
連一開始幫父親待客,最興奮的賈蒼,最後也伏在牛奔懷裡,撅著屁股呼呼大睡起來,被嬤嬤接了回去。
賈環重回榮禧堂時,眾人大都喝的東倒西歪。
唯有牛奔、溫博、秦風等幾個武道高強的,還在撐著。
「呵呵呵……」
看著一個個兄長眼神渙散的模樣,還有滿地狼藉,賈環笑出聲來。
「笑個屁!」
秦風身上不知被哪個「不小心」潑上了菜油,頗為狼狽,他素來最喜潔淨,這會兒還在拿帕子使勁擦著。
聽到笑聲,以為賈環在笑他,沒好氣罵道。
賈環也不理會,繞過呈「大」字躺在地上的許崇,走到牛奔跟前,道:「身子還沒好利索,喝那麼多幹什麼?」
牛奔斜眼覷視賈環,道:「你懂個屁!我越喝酒,身子好的越快!哪跟你一般,整日裡就知道生娃娃!」
「哈哈哈!」
也不知這話有什麼好笑的,牛奔說罷,一群衙內放聲大笑起來。
連地上桌子上那些醉的暈七倒八的人,估計連話都沒聽見,可聽到笑聲後,居然也跟著大笑起來。
甚至還捶胸頓足砸地……
看的賈環既無語,又好笑。
不過也理解。
兄弟們在一起,說什麼不是樂子?
更何況,如今在這裡的,都可以說的上是功成名就,甚至是青史留名了。
家裡原本雖是公侯伯府,但現在家主,也就是他們老子們承襲的爵位大都不高。
譬如諸葛道,雖是康寧侯府出身,他父親諸葛靖還是東方軍團軍團長。
可諸葛靖承襲的,不過是一等開國子的世爵兒。
按常理來說,到了諸葛道這一輩,爵位只會越來越低。
降等承襲。
然而,如今諸葛道甚至都不用再承襲康寧侯府的爵位,論戰功直接就能封國公!
二十六萬大軍,再加上厄羅斯女皇,大公,侯爵等等一系列滔天功勳,分配到不到三百人身上。
自然也就將這個爵位,無限的拔高。
哪怕從外面風聲傳言,他們會被壓功酬爵,但依舊至少是一個侯爵。
如此一來,倒比他們老子的封爵更高,直追甚至超過先祖。
若不是賈環依舊有極強的開拓進取心,可以說,他們現在已經別無所求了。
哪怕躺在軍功簿上睡覺享福,他們也能受用一輩子都受用不盡。
所以,哪怕是醉倒在夢裡,聽到兄弟們的笑聲,他們也會樂出聲。
高興!
看到這一幕,別說賈環,連牛奔等人都無語的笑罵了起來。
笑罷,牛奔看著賈環道:「環哥兒,如今宮裡皇帝也醒了,咱們是不是可以動身去海外了?
如今神京無事,關中無事,整個天下也無事!
日子都快淡出鳥來了。
你看看這些人,一個個醉生夢死,再不給他們找點活計,他們就都廢了!」
「放屁!」
秦風笑罵道:「我看是你眼紅我等大功,等不及想追上來才是真的。
咱們這些人,哪天不在帶兵巡查,嚴密看守每一處,不敢有半分大意。
也就今兒趁著環哥兒的生兒,才清閒一天。
怎地到你嘴裡,倒成了酒囊飯袋混日子的了?」
牛奔梗著脖頸道:「查歸查,可有什麼成就沒有?不過是東瞧瞧西看看,一點意思也沒!」
溫博附和道:「這事我站奔哥兒……」
「誒!」
牛奔聞言大喜,一雙綠豆眼睜的溜圓,看著溫博笑道:「黑鬼,這次你倒是明白人!」
溫博冷笑一聲,粗黑的眉頭一挑,道:「現在的日子,和我們三百人倒卷珠簾擊潰二十萬羅剎鬼大軍自然不能比。
奔哥兒在馬上看風景,自也不如在杆子上看的明白……」
「噗!」
諸葛道等人正在飲醒酒茶,聽溫博這般一說,紛紛噴笑出聲,一口口茶噴的到處都是。
牛奔眼睛都紅了,跳起來要和溫博放對。
賈環忙哈哈笑著按下他,溫博也自知說的過了,對牛奔的破口大罵,只是冷笑對之……
賈環岔開話題,對牛奔道:「別急別急,快了,就快了。
很早之前我就讓南邊的船廠起造大船,如今已經造的差不多了。
等過些日子,陛下再好些,咱們把軍權移交過去一部分,空出時間來,去靖海侯府學習海戰。
最多一年半,等大船曬裝好了後,咱們就上船實踐一下。
任何時候,咱們都要嚴肅的對待戰爭,尤其是在大海上,出了任何差池,武功通天都難逃死路一條。」
牛奔本來聽說至少還有一年半,就想跳起來,可聽到後面,到底安靜下來,有些默默寡歡的喝了口酒……
溫博在一旁笑道:「丑鬼,你少矯情!這次要不是你堅持的久,忍辱負重活下來,沒有腦子一熱就去送死。
我們也沒機會混到羅剎鬼子中,上演中央開花,倒卷珠簾的戲法。
所以,你不是因為環哥兒的原因才領的軍功,是你應得的。
再矯情,就噁心人了!」
秦風也呵呵笑道:「沒想到奔哥兒也有娘娘腔的時候……」
「放狗屁!」
牛奔圓臉漲紅,面色憤怒,可目光卻掩飾不住的欣慰和感激,然而嘴裡依舊不饒人:「老子還不是為了你們操心!一個個不長進,就知道沉迷於富貴受用。」
「哈哈哈!」
溫博、秦風大笑起來,道:「是是是,大佬說的是……」
「他娘的!」
牛奔自己也氣的笑了起來,一口飲盡杯中酒後,站起身來,大聲道:「待日後海外開疆拓土時,咱們再見高低!到時,老子也救你們一人一回,算是還帳!」
說罷,就要離開。
不過走了兩步,又頓住腳,看著賈環,沉聲道:「環哥兒,我們都聽你的,將手中軍權交出。
但你要記住,除非等我們出海那一天,否則,絕不能一次交盡。
那次經歷讓我明白一個道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說罷,用力拍了拍賈環肩頭,大步離去。
等他的背影消失在堂門後,秦風嘆息了聲,道:「草原之事,到底讓奔哥兒變了許多。不過好在,有你上回耐心開導,才沒讓他往極端處變。
如今……倒也是好事。」
「吃一塹長一智,老話說的果然不錯。」
諸葛道將茶飲盡後,起身笑道:「如今的奔哥兒,更有大將氣度。以前,還是太容易相信別人了些。
再有下次,想來他就絕不會相信令至那種狗屁調令。
不過奔哥兒方才的話說的極對,環哥兒,不要太相信人。
尤其是這種事,半點馬虎不得……」
賈環哈哈一笑,道:「你們放心,我又不是傻子,焉敢兒戲的交權?
再說……
咱們就算交了虎符,難道就真的調不動軍隊了?」
秦風等人聞言,眸光一閃,話不言明,紛紛打了個哈哈,拱手告辭而去。
至於躺在地上的醉鬼們,則由各個府上的家將親兵送回。
……
「寶寶寶寶你別饞,過了臘八就是年。
哩哩啦啦二十三,二十三,糖瓜粘。
二十四,掃房子。
二十五,買豆腐。
二十六,買斤肉。
二十七,宰只雞。
二十八,把面發。
二十九,蒸饅頭。
三十晚上玩一宿,大年初一扭一扭!」
天色蒙蒙亮,還未大明,寧國府寧安堂臥房外間,就傳來兩道脆生生的童音,唱著童謠,將臥房裡面的人喚醒。
賈環睜開眼,看著一身麥色肌膚的蛇娘起身,披上衣裳,將姣好的身材春光遮掩住後,哼哼笑了起來。
蛇娘回頭,抿嘴一笑,道:「你笑什麼?」
賈環嘆息一聲,道:「唉,枉我世之大豪傑,英雄一世!
武功驚天動地可通神!
可誰能想到,在床第間,竟干不過自家老婆……」
「呸!」
蛇娘苗女出身,這方面極看的開,沒好氣啐了口,卻並無羞惱,反而譏諷道:「是你自己銀樣鑞槍頭,還有臉說?」
賈環聞言,哈哈大笑起來,笑罷忽然道:「蛇娘,咱倆修練你那和.合圖,對你到底有沒有好處?
我怎麼覺得,每次我受益極多?
你該不會做損己利人的事吧?」
蛇娘聞言,面色一滯,見賈環眉尖輕輕挑起,面色恢復自然,道:「你別多想,本也沒想瞞你。
武道到了我這個地步,基本上是升無可升了。
所以,我用自己的內勁,來調和你的身子。
雖不能助你武道和境界並齊,做一個名副其實的半步天象,而不是現在的徒有虛名。
但也能不斷強化你的身子,遇敵時,以蠻力暴破之……」
賈環聞言,皺眉道:「你這不是才半步天象嗎?繼續往上升,不還有天象嗎?」
蛇娘苦笑一聲,搖頭道:「別說多少老怪物都邁不出那一步,縱然能邁出,我也不會邁。」
賈環奇道:「這是為什麼?」
蛇娘道:「傳說中,踏出最後一步,就能破碎虛空,白日飛升,只是誰也沒見過。
我曾在苗寨里翻過一些古籍,雖然不全,多少也能猜透些。
想要踏出最後一步,應該必須要做到太上忘情的地步。
就是斬盡世間一切牽絆,一切親情和夫妻之情,忘卻所有後,才有機會踏出那一步。
可我有芝兒和蒼兒,還有你……
又怎麼可能太上忘情?」
賈環聞言,抓了抓腦袋,道:「這都什麼狗屁玩意兒!連自己親人孩子都要忘了,那就算能長生不死,成神成仙,又有什麼意思?
蛇娘你做的對,沒有辜負我的教誨!
今晚咱們再加把力,你多給我度一點,省得你哪天腦子不清楚,丟下我和蒼兒、芝兒跑去當神仙了……」
蛇娘聞言,沒好氣的白了賈環一眼。
收拾好衣衫後,打開了門,外面一雙兒女聽到開門聲,登時歡呼著跑了進來。
賈芝自然最喜歡蛇娘,撲到了蛇娘懷裡。
賈蒼給蛇娘打了個招呼後,則奔向了裡面,奔到床榻上和賈環打鬧成了一團……
好在昨夜完事,賈環體力不支睡了過去後,蛇娘遊刃有餘的換了床單,因此不虞被孩子們發現什麼。
看著床榻上歡笑頑鬧成一團的父子二人,蛇娘抱著女兒在一旁含笑看著,心裡說不出的滿足。
相比於虛無縹緲的天象仙道,這種家人氣氛,才是她最想要的。
……
大明宮,紫宸書房。
雖然董皇后和贏祥都極力反對,可還是勸不住隆正帝,執意從坤寧宮鸞鳳閣,搬回了上書房。
只是依舊不能理政。
軟榻也不設在議事殿內,而是安置於賈環之前睡覺的小隔間內。
隆正帝一天大半時間都昏睡著,只有三四個時辰醒來。
早早打好招呼,這個時間,會讓贏晝將一天的聽政心得,同他說一遍。
因此,當賈環習慣性的又來陪贏晝聽政,順便方便那群孫子監視時,看到的就是贏晝生無可戀的模樣……
天地良心,這兩個月的聽政,贏晝最大的收穫,就是聽著賈環的鼾聲,然後睜著眼睛睡覺。
這種蓋世奇功,也就他能練成。
至於所謂的聽政的心得……
親娘嘞,那是啥啊!!
看到這一幕後,極不厚道的賈環,簡直笑的無法自己,在各色眼神中,他撩起帷帳,進了隔間。
放下帷帳後,看到一張軟榻上,消瘦蒼老,昏沉入睡的隆正帝,賈環剛才升起的好笑心情,登時無影無蹤了……
暗自嘆息了聲後,賈環走到床邊,輕輕掩了掩隆正帝的薄被,然後才回到自己的小榻上,一時間,卻沒了睡意……
「朕,還沒淪落到讓你可憐的地步?」
一直閉目的隆正帝,竟忽然開口,聲音很小,也很低沉,淡淡的道。
賈環見之眉尖一挑,喜道:「陛下,您醒來了?」
隆正帝細眸微張,看到滿臉驚喜的賈環,眸光波動了下,卻蹙起眉頭,道:「噤聲,不要打擾外面的政務。」
賈環「哦」了聲,咧著嘴嘿嘿一笑,小聲道:「陛下,您今兒身子感覺如何了?是不是好多了?」
隆正帝輕輕哼了聲,不屑回答。
賈環看了看一旁小几上有茶壺茶盞,走過去摸了摸壺壁,見是熱的,就斟了一盞。
隆正帝目光又暖和了些,誰知轉眼就見這小畜生一杯喝乾,又幹了一杯……
隆正帝臉色登時鐵青了下來,那是他平日裡都捨不得喝的大紅袍!
賈環似有所覺,回過頭見隆正帝面色不佳,反應過來後忙賠笑道:「臣昨夜在家做東道,喝酒喝多了,這會兒渴的緊,陛下您見諒……臣在給您倒一杯!」
說罷,忙又拿起一個茶盞,斟了一半,卻發現茶壺裡沒水了,這下有些尷尬了,他回過頭訕訕一笑,道:「蘇培盛那老奴才,愈發不像了,連茶水都苛待陛下……」
「放……屁!」
隆正帝咬牙罵了句。
賈環也不惱,端著那半盞茶過來,遞到隆正帝嘴邊,笑道:「來,陛下,臣服侍您喝點茶。
哎喲,這茶可真是好茶!
您放心,臣不賴您的,回頭把家裡搜刮搜刮,再給您送半斤來。」
隆正帝這才哼了聲後,張開口,賈環小心翼翼的餵他喝了幾口。
看著曾經百折不撓,心如鋼鐵般的一代帝王,如今卻連喝水都不能自己,虛弱憔悴,也不知怎地,賈環眼睛忽地就紅了,落下淚來……
「沒出息的東西!」
見賈環如此,隆正帝面色也動容起來,卻咬牙罵道:「朕還沒死,哭什麼?」
賈環不好意思的笑了下,拿袖子擦了把眼淚,笑道:「您要想不讓臣等擔心,就快快好起來吧。」
隆正帝聞言,眼睛微微黯淡起來,看著賈環,沉聲道:「賈環,贏晝這個樣子,朕該如何是好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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