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行在出門,至西城麗景門一段距離的民宅,其實都已經被河南府大員移空,換成了河南大營的兵卒裝扮成百姓。
這件事,連賈環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著實是街道兩邊屋宅古屋高大,容易隱藏弩手。
縱然他能護得隆正帝無恙,可後面還有不知多少駕馬車。
無論哪駕上面出了事,他都能心疼死。
所以,只能享受一下特權。
這一切,隆正帝自然被蒙在鼓裡。
從行在出發,透過皇輿珠簾往外看,能看到街道邊忙碌的「百姓」,但這些百姓竟對皇輿無動於衷……
這讓隆正帝的心裡,頗為失落……
賈環透過珠簾,看到隆正帝又陰沉下了臉色,有些得意的挑了挑眉尖,撇了撇嘴……
「賈環,外面那些人,都不是百姓吧?」
忽地,隆正帝的聲音從皇輿中幽幽傳來,唬了賈環一跳。
他自不會再扯淡,而是小心翼翼問道:「陛下,這您也能發現?」
隆正帝先狠狠瞪了他一眼,而後道:「普通百姓,見朕皇駕,必心生好奇,縱然不敢近前,也當遠遠眺望。
再看看這些人,齊齊背對著朕,頭也不敢回。
除了軍伍之人,誰能有此做派?
朕一想,就知道是你這混帳的手尾!」
賈環忙賠笑道:「不敢欺君,臣這般安排,倒不是為了陛下您。
您有臣護著,任什麼賊子屑小都不能害之。
但除了陛下您,不還有皇后娘娘,和臣的家眷嗎?
臣只能護住陛下您,卻護不住她們。
只能假公濟私一回……」
隆正帝聞言,見賈環將他排在最前,面色鬆緩下來,哼了聲,沒再說此事。
不過未幾,又皺了皺眉,道:「該稱呼太后了,贏晝雖然頑劣,但畢竟已經登基為帝。
你不要瞧他不起……」
賈環哈哈笑道:「不存在!怎會瞧不起?只是臣覺得,臣已經是兩朝老臣了。
當了那麼多年陛下的臣子,現在再改口,有些難。
慢慢適應吧……」
聽風華正茂,年不過二十的賈環,扯他娘的什麼兩朝老臣,周圍的御林軍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隆正帝更是笑罵道:「放屁!你算哪門子老臣?哈哈哈!」
在皇輿後面騎馬跟隨的蘇培盛,聽到笑聲後滿面感慨。
自隆正帝偏癱之後,在宮裡幾乎再聽不見笑聲。
原本就嚴厲肅穆的臉色,根本不會有任何變化。
在董皇后面前如此,在贏晝面前如此,連曾經親密無間的贏祥面前,也基本上不會有笑容……
唯獨在賈環跟前……
對這個以一己之力挽天傾,於天崩之時用雙肩再次扛起大秦江山的少年,隆正帝真真是喜愛到了骨子裡。
當然,賈環的所作所為,也對得起這份聖眷。
莫說旁人,連蘇培盛有時都想不通,在那樣的情況下,賈環為何還不篡位……
不過,聽著前面皇輿傳來陣陣笑聲,還有賈環得意的笑語,蘇培盛發自內心的笑了出來。
歷朝歷代,何曾見過這等君臣相得的佳話……
……
出了洛陽城,天地登時廣闊起來。
雖然從洛陽至少林的這一段路,沒有經過水泥沙石鋪墊,但依舊有黃土墊道,還算平整。
這是昨夜賈環出銀子,以雙份工錢,讓河南代總督徵發十萬百姓,連夜做出的成果。
路修的平整,皇輦的速度也就快了許多。
從洛陽至少林,將近百里路。
按這個速度,大概到了午時,皇駕就能到達少林……
不過,到底還是出了意外。
「怎麼回事?」
前方隊伍忽然止步,皇輿頓下,賈環面色一沉,見前方韓大縱馬飛快回來,沉聲問道。
韓大道:「王爺,前面出現了許多百姓,人數至少過萬數,跪於路邊,想為陛下獻禮!」
賈環聞言一怔,怎麼都沒想到會是這樣的情況……
他想了想,道:「找幾個內侍去接了,回頭再給陛下看,讓他們都各回各家吧……」
「等等。」
韓大正要去傳命,皇輿中傳出隆正帝的聲音。
韓大先看向賈環,賈環點點頭……
韓大下馬,單膝跪下,道:「臣韓大,拜見太上皇。」
韓大因功封伯,執掌京營,此次隨駕南下,因而稱臣。
隆正帝不在乎這些,他沉聲道:「前方,都是何樣百姓?」
韓大道:「回太上皇,為首的,是一些耋耄老者。
他們捧著一些土產,或竹簾,或絲帛,或宮燈,想敬獻給太上皇。」
賈環見隆正帝有些動容,勸道:「陛下若想見他們,不若回來後,招進行在去見……」
隆正帝卻斷然拒絕道:「民心不可輕忽,賈環,帶朕去見見這些鄉老。」
賈環無法,只能命皇輿前行。
往前行了三十丈,終於在路邊,看到了黑壓壓的無數百姓。
為首的,是十七八個白髮蒼蒼的老丈。
雖衣著儉樸,但看得出,多是新衣……
看到皇輿到來,無數百姓都隱隱激動起來,竟有往前沖涌的跡象。
看到這一幕,御林軍都變了臉色。
民潮一旦涌動,這兩千御林軍不下殺手根本止不住。
可隆正帝愛民如子,誰敢殺戮百姓?
眼看就要生亂,為首的韓大額頭冷汗就要落下。
卻見這些百姓還沒上路基,就在道路兩旁的荒土上跪下,齊呼:「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看到這一幕,眾人齊齊鬆了口氣。
隆正帝則面色動容,他聲量有限,只能示意賈環。
賈環運用內勁,聲音清朗道:「傳陛下旨意:朕躬安,諸臣民平身。」
「謝皇上!」
百姓們有些亂糟糟的應道,聲音都在飄忽打顫。
隆正帝見之,對賈環道:「朕行動不便,賈環請幾位鄉老,近前說話。」
說罷,又肅聲補充一句:「客氣點,別驚嚇住了他們。」
賈環好笑的點點頭後,翻身下馬。
他一身玄色山河蟒龍袍,頭戴王冠,雖不如九錫中的袞冕天子之服氣派,但依舊十分威武。
袞冕之服那個真真只能在家裡放著,以示尊崇,其他時候不好穿,太招搖。
一身尋常親王王袍就夠了。
賈環本身身材高大欣長,賣相極佳,臉上再帶上親和的笑容,當真如一翩翩濁公子般,人畜無害。
任誰都以為,他是哪個皇子,而不是那個臭名滿天下的劊子手,殺人魔王……
「諸位老丈請了!」
賈環文縐縐的拱手請禮道。
一群老者,哪裡見過他這樣的金貴人,一時間慌的不知該怎麼。
幸好人群里有識貨的年輕人,似讀過些書,知道賈環那身衣裳代表著什麼。
忙給為首的一個老者耳語了兩句後,老者面色頓變,立馬又要下跪。
賈環搶先一步上前攔道:「陛下有旨,我大秦以孝治天下。
諸位老丈皆耋耄老人,各賜御製龍拐一支,日後可免尊卑之禮,見官不拜。」
這一見面就是一通厚賜,還是戲文傳說中的可見官不拜的厚禮,一眾老者,當場激動的老淚縱橫,又要跪拜。
賈環連攔著,道:「陛下知你們的心意,特讓本王帶你們去陛見。
陛下最愛子民百姓,諸位老丈不必擔憂拘謹,縱然說錯什麼,陛下也絕不見責。」
十數名老丈聞言,登時激動開來,一個個從各家後輩手中搶過準備好的獻禮,相互攙扶著,隨賈環上了路基,來到了御輦前。
雖已有恩旨,可還是再次跪拜。
賈環將御輦前的車門全部打開,珠簾撩起,如此,御輦就成了一座臨時的龍椅。
隆正帝端坐其上,面色肅穆的看著眾人,親自開口道:「諸位鄉賢平身。」
賈環與一眾內侍將十來個老丈攙扶起後。
當首一個鬚髮皆白的老人,舉起手中的一盞宮燈,顫聲道:「草民……草民感念皇恩,擅自……擅自攔駕,雖……雖罪該萬死,但若能……能將獻禮,敬獻給皇上,也……也死得其所!!」
看著激動不已的老者一直流著熱淚,誠懇滿滿的說道。
隆正帝面色動容,道:「鄉賢何罪之有……朕,又有何德何能,可受此禮啊?」
老丈激動道:「皇上受不得,何人還能受得?」
老丈又道:「草民今年九十有三了,自國朝鼎定以來,就開始記事。
這麼多年來,大秦起起伏伏,雖然戰亂少了,可百姓的日子,著實算不得好啊。
草民一生子女八人,餓夭三人,其餘五個,兩個因苛捐雜稅被逼亡,還有兩個,被徵發去運送軍糧,一去不回……
原本草民也早該死了,只是心中不甘啊!
衙門整日裡稱頌盛世,可草民為何感覺不到盛在何處?
日子,只能一天天的苦熬。
草民原以為,只能這般熬到死。
卻不想,臨了臨了,竟真盼到了轉機,迎來了好日子!
這三年,苛捐雜稅少了太多,徭役更是大大減少。
草民一家靠扎燈為生,原本扎一年,也只能夠勉強餬口,甚至還要鬧饑荒,落虧空。
可如今扎一個月的燈,就比過去扎一年掙的還多!
身上有新衣,米倉有米,碗裡有肉!
聽說碼頭修好後,大船能停泊洛陽,日後還能賣出更多。
眼見更好的日子,就要來了哇!
這一切,都是托皇上隆恩!
草民雖是鄉野粗民,卻也聽說過,先些年,皇上是多麼不容易……
如今皇上終於掌權了,第一件事,就是善待我等百姓。
讓我等百姓,活成了人樣兒,活出了希望!
草民就是立時就死,也心甘情願了。
平生唯一的余望,就是能見見聖君,為聖君敬獻一份草民扎的燈。
唯願聖君,萬古長存哇!!」
這一番話說到最後,老者滿面老淚縱橫,激動的嘶聲大吼道。
其他老者,也都個個激動的落起淚來,顫巍著胳膊,高高舉起他們手中的獻禮。
或竹簾,或洛繡,或梅花玉,或牡丹……
看著這些老丈,隆正帝面容動容到了極致,往日裡刻薄的薄唇,顫抖著,細眸眯起,也顫著眼角。
心中只一言:
百姓知朕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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