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安晴是來了,趙無安卻沒什麼大反應,寒暄了幾句,便又沉默不言。筆神閣 bishenge.com直到午飯時,也沒與她多說上幾句話。馳騁百里而來的安晴為此很有些氣不過。
段桃鯉倒是沒想到能與她在飯桌上重遇。久達寺的長夜,她失去了太多,但早就習慣失去的瓦蘭公主並未因此鬥志消沉,倒是很懷念安晴的曠達性子,如今能夠重見,一直悶悶不樂的她也開朗了不少。
安晴與趙無安的那點事情她已猜到大半,心中也早就知道要趙無安回心轉意難於登天,索性也就放下了這個念頭。午飯過後,趙無安還是與往常一樣懶懶地看著書,她便與安晴縮在船尾,嘰嘰喳喳地說著些女孩子的事,倒也聊得愉快。
二人都極有默契地沒提到趙無安。安晴日夜兼程趕到江寧,趙無安卻只是草草應付了兩聲,實在是讓她不快。至於段桃鯉,明白就算是提起趙無安,也只是給自己找罪受,權且把安晴當做了話伴,絮絮叨叨地聊了一下午。
暮色時分,趙無安總算是拖著個匣子走過來了。夕陽在水面鋪成一片金紅,趙無安望著二女的背影,淡淡道:「明天便要出發,還有什麼沒準備的嗎?」
正在興致勃勃講述瓦蘭美食的段桃鯉聞言頓了一頓,心裡也知道趙無安這話不是在問自己,索性往旁邊挪了兩步,裝作倚欄眺望湖景。
安晴把頭扭向一邊,哼了一聲道:「現在才來問我,是不是有點遲了啊?」
趙無安無奈地撓了撓頭。
很多時候,姑娘對你愛答不理,多半只是你欠她們一個道歉,或者一個擁抱而已。
趙無安對男女情愛雖無太多感覺,但也並不是木頭。安晴為何生氣,他還是明白的。
趙無安抿了抿嘴,淡淡道:「白天讀了本話本,講了個有意思的故事……」
「趙無安啊,你還好意思提話本?」安晴氣得立馬轉過了頭來,美目圓睜,咄咄逼人,就差揪著趙無安的衣領了。
趙無安嘆了口氣。
「好吧,你不願意聽,那我還是不講了。」
安晴哼了一聲。
兩人都不說話,場面委實顯得有些尷尬,段桃鯉自覺看不下去,搖著頭悄悄走開了。
才走到一半,就迎面撞上了手裡提著兩大張帆布的安南。
「喲,是你啊,能幫把手嗎?」安南問道。
段桃鯉一向是熱心腸的人,再說在船上叨擾了這麼多日子,安南對他們所有人也確實無可挑剔,如果到了這個份上還不幫安南做些什麼,段桃鯉自己也覺得過意不去,於是點了點頭。
「好嘞,那麻煩幫我把這兩塊布拿著,過會送到我手上就好。」安南把手上的帆布交給了段桃鯉,自己伸手攀住桅杆,如同一隻靈活的猴子,三兩下就爬到了桅杆的中段,這才遙遙沖段桃鯉伸出手來。
段桃鯉先後遞上了兩張帆布,看著安南熟練地把繩索繫緊,又拉扯了一番,確定穩固了之後,輕而易舉地自半空中一跳,穩穩落地。
「謝謝啦,這兩天幫趙居士找東西,我的夥計們都在江寧府里忙得腳不沾地,船上連個搭把手的都沒有。」安南有些無奈地一笑,「不過也沒辦法,誰教他是我家小妹未過門的夫婿嘛。」
聽了夫婿兩字,段桃鯉臉色一黑,很有些不好過。
不過安南前面的話吸引了她的注意。「無安哥哥他要找什麼東西?」
「說來你不信,都是書,一本一本的。」安南道,「城裡頭所有茶館酒肆梨園,只要是有話本的地方,他都想要來一本。有些是說書人壓箱底的故事,不花點錢還真搞不到手。看不出來趙居士這麼個人,居然嗜好話本。」
段桃鯉眨了眨眼睛。
趙無安前兩天,絕對還是沒有這個嗜好的。一個人顯然不可能在幾天之內忽然愛好成痴,那麼趙無安費了這麼大的力氣搜集話本,必然有所圖謀。
也就是說,待在船上這麼多天來,他看似只是打發時間,其實卻在做著一些他們所有人都不了解的事情。看上去無所事事,但對於尋回圖紙,他說不定比李凰來還要上心數倍。
他畢竟答應了段桃鯉要找到圖紙。
他一旦答應了什麼事,就一定會竭盡所能地做到。儘管伽藍安煦烈曾經不告而別,讓那時的小桃鯉傷神許久,但她仍然相信趙無安會是一諾千金的人。
不過他找話本是要做什麼?
按捺不住好奇,段桃鯉懷著想要找到趙無安一問究竟的心思,飛快地溜到了船艙後頭,恰好撞見安晴縮在趙無安懷裡,一同眺望著夕陽西下。
「……」
段桃鯉眨了眨眼睛,懊惱後悔之意剎那間湧上心頭。她真不該這麼莽撞啊!
那廂,抱著安晴的趙無安倒是立刻就注意到了段桃鯉的出現,不動聲色地鬆開了手。倒是安晴被放開之後,小臉紅撲撲的,眼裡帶著幽怨看向段桃鯉。
「呃……」段桃鯉欲言又止。
「有事麼?」趙無安淡淡問道。
「……沒事,告辭。」段桃鯉掉頭就走。
趙無安有些無奈地扶住了額頭。安晴畢竟是個姑娘,而以他的性子,又不可能在大庭廣眾之下對她有何過於親昵的舉動。這一趟苗疆之行,只怕要惹出不少麻煩。
眼睜睜看著段桃鯉走開,趙無安多少覺得有些於心不忍,但此時丟下安晴去找別的姑娘,那簡直是自掘墳墓,趙居士還沒有蠢到這個地步。
於是他長嘆一聲,繼續對安晴提起了段桃鯉走後的話題:「所以,你知道我為什麼要看這麼多的話本了吧?」
「江寧的前身金陵,是文人聖地。」安晴到底是個機靈姑娘,趙無安略一點撥,她就分析得頭頭是道,「而文人過多的地方,就會有個現象,凡是市井傳說,鄉間怪談,必然會被記述下來。這些言辭文章,或許不能流傳天下,但一定會在當地的市井之中,留下蛛絲馬跡。」
說著,安晴便帶著一臉的驕傲望著趙無安,一副求表揚的表情。趙無安也淺笑道:「沒錯。一般的傳說,或多或少會有散軼,而在江寧這種文氣太重的地方,即便是江湖上幾乎無人知曉的兵械庫秘聞,話本里總會留下痕跡。我們要判斷黑雲會的殘眉關於兵械庫一事究竟是否信口胡謅,只要從這些話本里,便可窺知一二。」
「那你找到了嗎?」明白了緣由,安晴當然也就不怪罪趙無安沉迷話本而不迎接她了,反而是興致勃勃地期待著結果。
「找到了。」趙無安點點頭。
「這麼說黑雲會並未無中生有?」安晴激動道,「也就是說,蘭舟子盜走的極有可能真的是兵械庫圖紙!」
「而一屆盜賊,拿著這圖紙又沒有用。想要變賣,必須先解開上面的機關。」趙無安瞭然道,「孔明鎖自古就有,然而每人手中的解鎖方式不盡相同。那機關鎖是李凰來自己所設,機制也只有他懂。蘭舟子能偽造出一把外觀一模一樣的鎖,不算太難,但要想解開李凰來的鎖,則是難如登天。他們要想得到圖紙,就一定會找上李凰來。」
「難道不能自己破解嗎?」
「能啊。」趙無安點頭。
安晴一愣,而後有些怨念地嗔怪道:「那他們要是破解了,我們不就白等了?」
趙無安拍了拍她的頭,波瀾不驚道:「孔明鎖變化萬千,要想一個一個試過去,耗時極久。我們得賭一賭他等不等得起這個時間。人生有的時候啊,就得靠賭。」
「幸運的是,我從來沒賭輸過。」
他那倦怠的瞳眸里,有一絲銳利的光一閃而逝。聲音猶如寒鐵冰冷。
那天凌晨時分,江寧城外湖水依舊安靜。深沉夜色之中,驀地射出來一支插著書信的羽箭,直直釘在了安南的船頭。
次日,旭日東升時,又是一夜無眠的李凰來推開門走上甲板,困意朦朧的眼睛瞥見了船頭的那支羽箭,剎那間渾身一個激靈,清醒得徹徹底底。
他飛快衝上前去,拔出了那支箭,摘下箭上的書信,幾乎是顫抖著將之打開,讀起了上面的內容。
僅僅只掃了一遍,李凰來那多日來陰霾密布的臉,像是剎那間被陽光映照一般,如釋重負。
而這一天上午,所有人醒來時,見到的也都是李凰來因興奮而漲得通紅的臉。他幾乎說不出話,只是把信紙遞到趙無安面前,就已幾乎激動得渾身發抖。
「我說你啊,也沒必要這麼來勁兒吧?」身為李凰來的救命恩人,段狩天也挺看不下去這全無城府的少年,一邊擦著刀一邊無奈地開口勸上兩句。
而李凰來澤搖了搖頭,欣慰道:「此事還有峰迴路轉的餘地,我已然欣喜之極。」
而那廂,埋頭翻來覆去看信的趙無安,也是慢慢地點著頭。
「這字跡潦草模糊了些,不過說的話,倒是值得一看。」他淡淡道。
蘭舟子的信上言辭,說得再清楚不過。他傾盡全力也無法解開孔明鎖,於是願意拱手交還對他而言無足輕重的兵械庫圖紙,但是費盡心思偷到了一塊木疙瘩,心中難免不快,希望李凰來交出一樣能與之輕重比肩的東西作為交換。若是交出的東西不讓他滿意,他便不會退回圖紙。
「這麼說,蘭舟子與黑雲會,還有那四十鐵騎,倒是沒有任何關係了。」老道士凌志霄撫著長須,下了論斷。
一切果然都如趙無安所料,分毫不差。而蘭舟子的要求也簡單得很,按時出海,按時抵達福州,只要等待他的拜訪即可。
「這蘭舟子還真是貼心。」
段桃鯉剛說完,趙無安就搖了搖頭。
「他是在警告我們,別耍伎倆。」他抬起頭,看了一眼船頭的箭槽,「無論安家船隻是停泊在港中還是出海,我們都逃不過他的眼睛。可別忘了,蘭舟子是江洋大盜。」
蘭帆快艇,他一襲勁裝立於船頭,令多少船家聞風喪膽?
安晴聽得認真,趙無安忽然轉過頭,問她:「你怕不怕?」
安晴眨了眨眼睛,一臉的莫名其妙:「你就在這裡,我怕什麼?」
船上眾人紛紛表示不忍再看。
安南哈哈笑道:「小妹這本事,也難怪趙居士會陷了溫柔鄉!」
安晴氣道:「你少說話!」
被安晴這麼一堵,安南似乎是回憶起往昔兄妹相處,更是捧腹大笑起來。笑夠了,日頭幾乎都已掛在正頭頂,安南才意味深長道:「既然如此,那我想李先生也心中瞭然應該去哪了。既然大家都是順路,那我現在,便揚帆出海了?」
湖中碧波蕩漾,船頭甲板上,眾人都無異議。
一個皮膚黝黑的少年站在船頭,手撐一支長篙,口中大喝一聲,猛然發力,把長篙往碼頭一捅,碩大的船身,便在轟轟聲中,逐漸浮入湖心。
「喲,想不到許暗塵這小子力氣還挺大。」安南頗欣賞地點了點頭,「行吧,我想各位呆了這麼多天也早就膩了江寧風景,那我們這就出發。」
「那個撐船的是誰?」趙無安對這些生面孔很是敏銳。
「哦,是我最近新招的夥計。原本撐船的是個頂好廚子,我一直一物兩用。這不是最近客人挺多,我就新募了個,讓原來那個專心做菜給你們吃。」安南咧嘴一笑。
這話說的,讓一直以臉皮厚自居的趙無安也有些動容:「叨擾這麼多天,安老闆盡心盡力,倒是我一毛不拔,顯得太過小家子氣。」
「趙居士此言差異,能照顧我那個不省心的小妹,就足夠安南佩服了。」在海上漂泊,見慣了大風大浪的安南很是豪爽,「不必費心,一路上吃的住的,就交給我安南!」
知道再多言也是無益,趙無安默不作聲地點了點頭。回頭看向日光下逐漸遠去的江寧府,心中複雜難言。
此次南下,他主要是為了找代樓暮雲做個了結,但卻半路碰上段桃鯉,捲入蘭舟子之事。同船之人,又有前唐沒落子弟和浪跡江湖的老道刀客。這一次出海,前途還真是未卜。
不過無論如何,該做的事情還是得做。正如李凰來要尋回兵械庫圖紙,段桃鯉要返回瓦蘭,段狩天和凌志霄要甩脫江寧官府的追捕一樣,他趙無安,也必須得親自與代樓暮雲決一死戰。
順便,也好再見見代樓桑榆。從杭州到揚州,他自是珍惜這段旅程,也深知這是代樓桑榆一生之中極少的出門遊歷的機會。他算是親歷過代樓桑榆成長中最困難的那一段,自知身為苗疆王女,其實並非幸事。
大江濤聲凜冽,極目遠眺,水天一色。無數在早春時分拔錨離去的船隻宛如礁石,布滿了江面。西方鐘山巍峨,滿山紫金含苞欲放。
辭去紫台歸瀚海,馳入流光墟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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