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雖近傍晚,太陽已將落山,被曬了一天的院子暑氣蒸騰。王鶯覺得自己的眼淚都哭幹了,但一點用都沒有。
難道說今天就要喪命在這裡?這不是剛進宮時候王鶯所想到的,那時候姑姑們都說,王鶯生的俊俏,又會察言觀色,假以時日,定會飛上枝頭。王鶯也一直認為自己會有這麼一天的。甚至在壽康宮裡,受大宮女們懲罰時候,王鶯想的都是,這是對自己的磨練。
皇后駕到的聲音讓王鶯抬起頭,也許,這是一個轉機,或許皇后能勸住榮明太妃,不管是受什麼懲罰,只要保住命就好。
王鶯往高處看去,被簇擁住往這邊走來的是皇后,皇后身邊,好像還有兩個看起來有些眼熟的宮女。
是她們,是吳娟和柳依依,這兩個進了昭陽宮的人,這兩個本該……王鶯不暇去他想,掙扎著想站起身往皇后這邊衝去:「求娘娘救命,娘娘仁慈,娘娘救命。」
王鶯的突然站起往朱皇后這邊衝去的舉動嚇壞了周圍的人。吳女官使一個眼色,兩個內侍已經上前一左一右把王鶯往原來那邊推去,王鶯還要掙扎,手已經被捆住,嘴巴也塞進了手帕,不能動,也不能說話。
朱皇后一點也沒受這個影響,已經走到榮明太妃面前,對榮明太妃微笑:「太妃今兒為了什麼,動這麼大氣,若有什麼不好,也只該交給宮正司,太妃如此,難免……」
「娘娘信不信我?」榮明太妃並沒直接回答,這讓朱皇后微微一愣就笑了:「我自然是信太妃的。」
「那娘娘信不信殺雞儆猴?」榮明太妃再次追問,朱皇后這次沒有回答,只對榮明太妃微笑,旁邊的劉太妃聽的額頭有汗冒出,殺雞儆猴,原來是因為這個,那麼,誰是猴?
這猴當然不會是杜太后了,劉太妃的眼,緩緩掃向圍繞在朱皇后和榮明太妃身邊的侍從。也許,這猴,就在他們中間。
榮明太妃轉而對劉太妃微笑:「劉妹妹,這會兒,你還有什麼別的話說?」
「榮明太妃你要做什麼事,按說我們也不該管,只是宮內,畢竟有宮內的規矩。」劉太妃到這個時候,已經後悔來這麼一趟,但既然榮明太妃問到自己頭上,那也只有強撐著答上一句。
宮內的規矩?榮明太妃唇邊現出一抹冷笑,接著這抹笑就消失。榮明太妃已經轉身對朱皇后恭敬地道:「按了宮規,娘娘是可以破例的。」
宮規,所不能約束者,皇帝皇后太后三人。這三人,猶以皇后是實際掌宮人,更可破例。
朱皇后明白榮明太妃話里的意思,深吸一口氣剛要說話,身後已經響起一個急促的聲音:「娘娘,臣等來遲,還請娘娘按了以往規矩,把這犯了錯的眾人,帶回宮正司,嚴加拷問,再行懲處。」
這是宮正司的楚宮正,她今年五十來歲,和榮明太妃年歲差不多,但因為常年嚴肅,眉間有深深的一道印記,瞧著比榮明太妃還要大上幾歲。
除了楚宮正,宮正司兩位司正也來了,還帶來手下,防備不時之需。朱皇后命楚宮正站起身:「起來罷。我自然知道這宮中,是宮正司掌管刑罰。」
楚宮正聽得這話,微微鬆一口氣,就聽朱皇后話鋒一變:「只是這宮中,是可以破例的。」
楚宮正的神色頓時變了,接著朱皇后對楚宮正含笑:「今兒榮明太妃這樣舉動,定然是有原因的。既然如此,破例一次,又如何?」
「娘娘,按了……」楚宮正上前一步,還要繼續爭辯。朱皇后唇邊的笑容突然消失,沉聲喚道:「秋司正!」
秋司正雖感奇怪還是上前恭敬:「娘娘喚臣,所為何事?」
「宮女不聽皇后命令,該做何懲處?」朱皇后的問題問的很奇怪,但秋司正還是老實回答:「若有職務者,自當免職,再則重責,再則……」
楚宮正的神色漸漸變了,她看向朱皇后,手已經不自覺握緊。
「宮正,掌一宮宮女內侍刑罰,自當是這宮中,最明白規矩的人,楚宮正,我的意思,你明白了嗎?」
朱皇后的語氣冰冷,楚宮正已經給朱皇后跪下:「娘娘的意思,臣很明白,只是娘娘,身為臣者,有勸諫之責,娘娘是可以開例的,但娘娘一旦開例,萬一以後……」
「楚宮正是認為,我,一個皇后,不明是非,不懂道理,任何阿貓阿狗都可以求我開例?」朱皇后的語氣和方才沒有任何變化,楚宮正的額頭已經冒出汗無法再回答。
朱皇后瞧著楚宮正:「念你初犯,僅免去職務。秋司正……」秋司正聽到朱皇后這話,急忙上前跪下:「臣在。」
「我今日為榮明太妃破例,楚宮正既然不願意,你就接了楚宮正的宮正之職。」朱皇后的語氣輕描淡寫,秋司正一顆心都激動的要跳出來了,對朱皇后恭敬行禮:「是,臣定會盡忠職守,為娘娘分憂。」
「那麼,你們可以回去了,我今日,為榮明太妃破例。」朱皇后語氣不輕不重,正好每個在場的人都能聽見。
秋司正應是起身,還去扶了一把楚前宮正:「起來罷。」楚前宮正跪在那裡面色蒼白,聽到朱皇后的話突然又抬頭:「娘娘,臣掌宮正司幾近二十年,從沒出過差錯,娘娘如此,臣不服。」
「不服也是平常事,只是,你不服也沒什麼用。此地是後宮,並非朝堂。」朱皇后的語氣還是那樣輕描淡寫,對秋司正使個眼色,秋司正已經示意跟來的人上前把楚前宮正帶走。
朱皇后瞧向宮正司的背影,在這宮中,哪有和皇帝皇后說理的事情?楚宮正,侍奉杜太后太久,已經忘了,在這宮中,掌宮的人是皇后而不是杜太后。
「既如此,太妃還請繼續,我就告辭了。」既然宮正司的人已經被這樣乾淨利落地打發掉,朱皇后也決定回去了,剩下的場面,也許會血腥,真不是自己該瞧的。
榮明太妃微笑:「多謝娘娘,娘娘放心,只有這一次,再沒以後。」
「我信榮明太妃。」朱皇后的話讓劉太妃的嘴巴都差點沒合攏,接著朱皇后就帶著人離開。劉太妃站在那裡看著朱皇后離去,榮明太妃的眼轉向劉太妃,話里依舊諷刺:「怎麼,劉太妃要在這觀看?我記得劉太妃你的膽子,可是很小呢。」
劉太妃的嘴巴這才合攏,望著榮明太妃想說什麼終究沒說出來,只對榮明太妃匆匆一禮就離開。
院子裡被捆著的人已經不再哭泣,只是呆呆跪在那裡,王鶯掙扎著抬頭,看見天邊晚霞極其壯觀,半邊天都被染紅了,也許,這就是這輩子,最後一次看到這晚霞了。
王鶯模模糊糊地想,感到一根繩索掛在了脖子上,接著繩子漸漸收緊,漸漸的,身邊的一切都遠離,什麼都聽不到看不到了。
「沒了五個,都是被勒死的。壽康宮有膽大的宮女悄悄在那偷看,結果被嚇到了。誰都沒想到,榮明太妃竟然會……」秦貴妃身邊的宮女對秦貴妃講著那個情形,秦貴妃的神色都變了,那宮女急忙住口:「是奴不好,不該對娘娘講這些。」
「可知道榮明太妃究竟為什麼會如此做?」秦貴妃努力讓面上神色平息,看向宮女詢問,宮女搖頭:「都不曉得呢,只聽到什麼殺雞儆猴。」
殺雞儆猴。秦貴妃嘆氣,這是做給杜太后看的,沒想到榮明太妃竟然會這樣做,用一種別人都沒想到的,極其血腥的方法,告訴杜太后,也告訴依附杜太后的人們,這個宮裡,從此之後,杜太后想要一手遮天,做不到了。
「榮明太妃這樣做,傳到宮外的話,臣子們知道,未免會有微詞。」朱皇后一點也不意外皇帝會很快知道這件事,嚴格的說,皇帝才是後宮真正的主人,包括皇后,都要仰他的鼻息。
朱皇后對皇帝微笑:「陛下還記得妾說過的話嗎?妾要做陛下的皇后,妾也要,好好地做陛下的皇后。」
這話聽起來有些繞口,但皇帝是個聰明人,很快就明白了朱皇后的意思,沉吟一下才道:「皇后這樣說雖然是對的,但皇后,怎麼說她也是……」
「老娘娘是太后,是長輩,是扶持陛下坐上這個位置的人,陛下,道理我都懂。但老娘娘要的,不止這些。」說著朱皇后的語氣稍微變化一下,看著皇帝:「陛下,妾不願意像文莊皇后……」
「住口!」皇帝站起身,起身時候袖子還帶到了几上的茶,茶水洇著袖子,那精美的龍紋刺繡,仿佛也變的暗淡。
朱皇后沒有住口,也沒有跪下,只是跟著皇帝站起身,眼裡的淚慢慢聚集,緩緩落下:「陛下,陛下,在妾面前,您又何必如此,如此苦苦地掩飾……」
皇帝的手抬起來,這是他將要發怒的徵兆,朱皇后還是瞧著皇帝,一雙眼眨也不眨,這讓皇帝的手並沒揮下。
接著皇帝的手頹然地放下,聲音變的有些脆弱:「你不懂,皇后,你不懂,我的心,我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
朱皇后伸出雙手,從背後把皇帝抱住:「陛下,妾是您的妻子,這會兒陛下說妾不懂,可是總有一天,妾會懂的。」
皇帝知道自己該把朱皇后推開,嚴厲斥責,再冷落朱皇后幾天,等她前來和自己和好,這樣才能維持住一個皇帝的體面。可是皇帝沒辦法把朱皇后推開,甚至有些貪戀這樣的溫暖。
縱然是從小被教育要做寡人的皇帝,也會在某個時候,希望得到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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