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父親欠了不少賭債。債主說,刑部侍郎家中的馬夫看中你娘親,如果還不起債務,就用你娘親和你去抵債。你父親同意了,當天就把你們送到侍郎家中。」
「嫌犯們趁這個機會一起潛入,劫案就發生了。那晚的爭鬥非常慘烈,你娘親為了保護你,身受重傷。你父親卻跟著他們趁亂打砸搶燒,四處放火,火勢蔓延得很快。等我們帶人衝進去時,你父親捧著一撂首飾盒被燒斷的房梁壓斷了脊骨,奄奄一息。」
「你娘親把你交到我手裡,哀求說,不要救他們。只求詔示他們二人混中被誤殺。為你留個清白名聲,以後還能抬頭做人。」
「那晚的火很大,你娘為了保護你,被燒成什麼樣?你忘了嗎?」
「你娘親為了保護你,與你父親拼命的事情,你也忘了嗎?」
「你娘親臨死前對你說過什麼,你又答應了什麼?這些你也全忘了嗎?」
青楓更加憤怒,吼出聲來:「我記得很清楚,都記得。是你逼娘親做選擇的,是你。對我而言,不管我娘親父親做錯什麼,至少我還有個家,有家人。沒有了他們,我是孤兒,流落街頭的孤兒!你明不明白?」
朗清疏大聲斥責:「夏瀾國的孤兒何止你一個?痛苦掙扎的何止你一個?結局比你悲慘數倍的孩子不在少數。他們或者貧困而死,或者被四處販賣。你至少遇到了我!我遵守了與你娘親的約定!」
青楓一步一步走近朗清疏:「他們說得沒錯,我應該捂住耳朵來殺你,因為論雄辯,沒有人是你的對手。短短几句話,你就從殺人兇手變成高高在上的大恩人。」
朗清疏的眼神比青楓的更加冰冷:「有什麼憤怒和仇怨,你應該沖我來!可是你卻對沈岑下手,對疾風下手,遷怒柳絮!你怎麼會變成這樣!」
在疼痛與他們的對話中,柳絮悠悠轉醒,繼續裝暈。剛才一擊未中,她必須另想對策。
屋外,疾風把門撓得咔咔作響,焦急得低吼著。
青楓被撓門聲惹得更加煩躁,他說不過朗清疏,根本無法反駁。所以他走近朗清疏,再次舉起了短刀。
柳絮抓住機會一躍而起,瞬間撿起打蛇棍,打開了屋門,大喊:「疾風,咬他!」
疾風快如閃電衝了進來,縱身一躍咬住了青楓的右手腕。
柳絮瞅准機會,再次一通揮棍。
青楓慘叫一聲,癱在地上,瞪著眼睛,怒罵道:「柳絮賤婢!你暗助孤星,一定不會有好下場!當年我和你一樣,把他當好人。他能利用我,也能利用你。等他的雙腿恢復,你就只有死路一條。」
生死關頭,柳絮幾次揮棍絕對是拼盡全力,見青楓倒地不起,自己也渾身發軟,仍緊握著棍子不鬆手。
朗清疏命令疾風松嘴,讓它退下。
疾風后退了兩步,對著青楓一通怒吼,沾染了鮮血的森森白牙,對準了他的咽喉。
柳絮衝上前去,一棍打在青楓的屁股上:「你還配稱為天才醫者嗎?你知不知道燒傷病患花費多大?以你的家境能負擔得起嗎?即使散盡家財,你母親會在日夜痛楚的煎熬中慢慢死去!」
「你母親拼盡全力,只為讓你以後不受欺凌,能有尊嚴地做人。你不理解她的苦心就算了。還把過錯推到朗清疏身上,說他生性冰冷。」一蛇棍重擊青楓的膝蓋。
「你身為醫者,以醫者之手,行報復之實,在朗清疏的膝蓋內放入玉片。看他日夜疼痛,來達到你完全變態的心。你根本就是個無恥的渾蛋!」再一蛇棍重擊青楓的手腕。
「棄你母親的維護之心於不顧,棄朗清疏保護之心於不顧,棄疾風的同伴之心於不顧……青楓,你這個不孝不義之徒……你根本不配為醫者!」最後一蛇棍落在了青楓的右手。
柳絮確定青楓再也爬不起來,立刻取了藥箱,為朗清疏處理傷口,一通忙活才算止血包紮完畢。
朗清疏勉強睜開腫脹的雙眼,柳絮及腰的長髮散落在他的頸肩,淡淡馨香縈繞在他的鼻翼兩側。
在柳絮的責罵與棍棒下,青楓激憤的眼神漸漸消散,頭腦卻清醒過來。
母親的一言一行,歷歷在目,青楓醒了,徹底醒了。
他到底做了什麼?
不能動彈的他發出困獸般的嗥叫聲。變成孤兒的痛,要殺朗清疏卻下不手的痛,被人利用被人欺騙的痛,背叛朗清疏的痛……屁股被打對青楓而言是奇恥大辱,而這些都會成為這一生刻骨銘心的痛楚。
柳絮最擔心的卻是朗清疏的雙膝,問:「膝蓋怎麼樣?」
朗清疏渾身都疼,已經無法判斷雙膝疼不疼了,無奈地搖了搖頭,咧嘴苦笑:「或許無恙。」
柳絮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青楓:「明天交給沈縣令處置嗎?」
朗清疏出神地望著青楓,好一會兒才問:「你沒傷到他吧?」
柳絮也搖頭:「沒有,只是傷在要害附近,暫時不能動彈而已。」
朗清疏嘆氣般說道:「青楓,你進入醫館以後,終日與醫書病患為伍。今日之事,念在你娘親的一片苦心上,我不再深究。柳絮說得對,你需要歷練醫者之心。你去當游醫吧,先治癒一千位病患再說。」
青楓目瞪口呆地望著朗清疏,嚅囁著嘴唇好一會兒,卻始終說不出「對不起」,唯有淚千行。
朗清疏最後對青楓說了一句:「柳絮手下留情了,你走吧。」
青楓極緩慢地爬起來,像一條正在蛻皮的蛹,掙扎著向屋門走去。他不能回頭,也不想再回頭,否則,他會在朗清疏清澈的灰藍色眼瞳里,看到一個骯髒醜陋至極的自己。
突然,疾風向著屋外咆哮起來。
柳絮抓起打蛇棍握在身後,悄悄地靠近門邊。
結實的木門砰地一聲,撞出通透的大窟隆,大大小小的木塊碎屑四處飛濺。
柳絮急忙舉起手臂護住臉。
一個黑色身影趁著柳絮無防的瞬間,一把短刃穿透了她的左手插在了木門邊緣。又扛起青楓,三縱兩跳,閃電般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柳絮把牙關咬得死緊,怎麼也抵不住掌心劇烈的疼痛,又狠不下手拔出短刃,只能這樣忍著。
朗清疏顧不上自己渾身是傷,轉動椅輪靠近柳絮,勉強握住扶手,用力拔下短刃。
柳絮掌心溫熱的鮮血濺在他的臉上。
柳絮忍不住慘叫一聲,隨即用力扼住左手腕壓迫止血,只是臉色比紙還白,疼,真疼,眼淚不住在眼睛裡打轉。
向來冷靜沉著的朗清疏慌了神,轉動椅輪飛快地轉了個身,取來藥箱給柳絮處理傷口。
除了疼,還是疼,傷口的鮮血漸止,柳絮不禁轉過臉去。自己這是先離虎穴再入狼窩的節奏麼?好不容易離開勾心鬥角的陳宅,以為這森林小屋是世外桃源,自己只要專心醫治朗清疏的雙腿即可。
萬萬想不到,這裡竟然會是暗藏殺機的地方。她要走,性命要緊。
朗清疏看到了柳絮的脆弱與恐懼,不無遺憾地告訴她殘酷的現實:「不管你到哪裡,都是通緝女犯貝琉璃,而且今晚這一斗,他們也盯上你了。」
柳絮氣結,卻明白朗清疏沒有誆她,這一記短刀就是對她的警告。
可是眼看著他從矮櫃裡取出一瓶燒刀子酒,立刻反應過來這是要消毒傷口,忍不住又想逃。
朗清疏嘆息:「柳絮,過來。」
不消毒的話,傷口感染一定會發炎,這裡沒有起效迅速的抗生素;可是消毒的話,她會不會疼暈過去?
「過來。」朗清疏伸出手。
柳絮心不甘情不願地挪過去,只是攤開手掌的動作就牽動傷口,疼得她呲牙咧嘴。她下意識地要抽回左手,卻被朗清疏握得很緊,抽不回來。
朗清疏含了一口酒,噗地噴在她的左手掌傷口處。
柳絮慘叫一聲,眼淚奪眶而出,疼得直跺腳。
「忍著點。」朗清疏言簡意賅,說完,又噴了滿滿一口酒。
柳絮怎麼也抽不回手,真疼得要命了。
之後,朗清疏儘可能地動作輕巧地包紮完,一抬頭,柳絮淚流滿面,哭得一塌糊塗。他最怕女人哭,這下有些煩亂,安慰道:「你也太嬌氣了。」
他比她能忍得多,柳絮偏偏又無法反駁,可她並不是他啊,從小到大都沒受過這樣的傷,委屈得哭出聲來,看到他腫脹的眼睛透出的不明情緒,她哭得一發不可收拾。
朗清疏渾身都疼,柳絮一哭,讓他更加不舒服,也更加手足無措,嗓門一大:「別哭了。」
柳絮氣結,她在緊要關頭豁出去打倒青楓,也算救了他一命;可他不是說太嬌氣,就是不准她哭。氣得奪門而出。
即使面對最可怕的兇犯,朗清疏向來沉著冷靜、能言善辯,可是一旦對上不是兇犯的女人就毫無辦法,尤其是對柳絮。正常來說,他應該說謝謝,說抱歉,脫口而出的卻是其他。
門外的疾風躥進來,非常緊張地繞著朗清疏轉了好幾圈;然後就跑出門,去柳絮那兒了。
朗清疏不禁感覺有些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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