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非常不好意思,因為要查幾場戰役的時間和地點,所以晚了一會兒。
兩月後,解憂和劇連到達處於秦趙之間的陽翟。
陽翟是傳說中夏的都城,又是韓的國都,但一年前的那場戰役,已將這裡變作了一城荒煙。
公元前二百三十年,秦以兩倍於韓的軍隊,一舉擊破韓都陽翟,俘虜韓王安,在此設置潁川郡,拉開了秦吞滅六國,統一天下的序幕。
解憂現在就立在陽翟郊外的一處土坡上,眯著眸子遠眺這一片荒煙衰草。
她覺得自己正站在歷史的邊緣,仿佛伸出手觸到的不僅是裹挾著黃沙的烈風,還有更多的東西落到了手中。
滿目是遍地的黃土和礫石,零零碎碎,毫無章法可言,遠處蓬草飛揚,有些掛在了形狀怪異的風化石上,更多的則隨風度出北邊關塞,在黃雲漫漫的天空中不見了蹤影。
「阿憂。」劇連在她身後燃起一堆篝火,大步挪到她身後。
他知道,近來解憂的心情很差。
事情還得從半月前說起。
大約建子月中旬,他帶著解憂離開狐台,一路徑自前往趙地昭餘,草草祭典解氏族人。
解憂在當地打聽了郭開的消息,但普通百姓對郭開無甚印象,只依稀記得四年前世代居住在昭餘的解氏一族因郭開之故被屠滅,對他有些許憤慨罷了。
這一程算是無功而返。
之後他們便離開了趙國,取道原韓地境內,打算從函谷關入秦。
行至半途,於博浪沙與派往趙地的秦軍隊伍打了個照面。
解憂當時就白了臉,用一種劇連從未見過的凝重與釋然嘆息,「趙亡矣……!」
劇連不清楚她為何得出這個結論,他覺得解憂一介幼女,或許是第一次見到這麼龐大的軍隊——雖然僅僅是遠望了一眼,那種兵馬掀起的蔽天沙塵已經足夠駭人,大約就是被這種殺伐之氣所懾,解憂才會對父母之國那般無望吧?
但他也同樣記得,解憂那時眼中的神情遠不止他所認為的害怕與絕望,還有一點隱藏得極深的古怪表情,他無法分辨出那究竟是一種怎樣的情緒。
解憂不知在想著什麼事情,過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劇連是在喚她,剛轉過身,向晚的天色下那點跳動的火紅幾乎灼痛了她的眸子。
目光轉向雪雲堆積的空中緩了一會兒,解憂才重新將目光聚焦到劇連身上,「兄可曾聽人說起,『李牧在,趙不亡』?」
劇連點頭,他在秦地一待就是數年,秦滅趙的意圖早有耳聞,去年那一次秦揮師滅韓,也還是因為攻趙不下,才轉而求其次,突然攻擊了韓地。
秦人骨子裡頭有著遊牧先民的血性,民皆好戰,幾乎街頭巷尾都會聽到人討論秦趙之間的形勢,而且幾乎所有人無一例外地認為,只要趙國大將李牧還在,秦在短期內是不可能攻破邯鄲的。
解憂沉默著,沉默著,沉默了良久以後,挪近火堆默然坐下,解下身後小小的包袱,蘸著飲水開始吃乾糧。
劇連估摸著她還是為了家國的憂思不能抒懷,在她身旁就近坐了,有些笨拙地摩挲著她的頭頂寬慰,「吾妹既知,『李牧在,趙不亡』,何需憂心至此?秦,虎狼之國也,然趙亦荒原之豹,兩強相鬥,勝負未可知也。」
「兄誤矣,秦非虎狼,實乃狡狐,詐矣。」解憂歪著頭,目光定定看著飛騰的火焰。
赤紅色的火舌,明黃色的焰心,隨著塞外的獵獵狂風飛揚漫捲,說不盡的靈動之姿。
見劇連迷茫地看著自己,解憂補上了一句,「兄乃任俠,然為政者非任俠。所謂兵者,詭道也,豈非靈狐逐狡兔,鬥智不鬥力也?」
這一仗,秦趙正面交鋒的軍隊總數達到四十五萬以上,這在人口密度不大的戰國時期,應當已是兩國傾一國之力抗衡了。
而且趙國自武靈王胡服騎射之後,軍隊的戰鬥能力可也不比秦差多少。
兩個實力強大,軍隊剽悍的帝國的爭鬥,旗鼓相當,之前又連連交了平手,這一回自然是狡黠者能夠拔得頭籌。
「詭道……」劇連的語氣中有著明顯的不快,在他看來,人與人之間的爭鬥就該以純粹的力量相較取勝。
可以藉助於兵刀,但絕不能夠藉助於在其上餵毒、設置暗器機關或者以陰謀詭計取勝。
詭道顯然屬於後者範圍內,為正義之士所不齒。
解憂嘆了口氣,劇連這腦袋還真是一根筋,若不是這年頭民風淳樸,真不知道他得被人騙成什麼樣子,「兄亦聽聞,趙擁兵二十餘萬,車千乘,秦亦發兵二十餘萬,道遠而去,直逼趙都邯鄲。」
都是如狼似虎之師,在數量對等的情況下迎戰,若果秦勝,自然是秦初步確立起霸主地位,但若是趙得勝,那麼秦顯然會元氣大傷,反而被趙確立起不敗的地位,夙夜盼望的出關入主中原,統一天下,只會離秦人愈加遙遠。
「兩軍對壘,旗鼓相當,若秦王無萬分把握,豈會傾一國之力而出?」
劇連點點頭,聽解憂這麼一分析似乎有些道理,「然,秦王何所恃也?將兵者乃王翦,秦王十三年,王翦攻趙,為李牧大敗,十五年,再度受阻還師。一敗再敗,恐秦軍士氣衰也。」
劇連雖然對這些詭道沒天賦也不喜歡,但戰事還是很關注的,說起這幾年的大戰役頭頭是道。
解憂只得耐心解釋,一邊折了一截斷裂的樹枝在泥沙疏鬆的地上畫出邯鄲、井陘等重要地點的示意圖,「十三年,王翦敗於宜安,十五年,王翦擾邯鄲,攻上黨,出井陘,固絕妙計也,然李將軍有備於先,故而無功而返。」
說到這裡,解憂忽地將樹枝往地上一擲,眸色中湧起一絲陰狠,微啞的聲音如同孤魂低訴,「若我為王翦,則趙不足患,而李牧為心頭患也,不惜巫蠱詭道,當殺之。」
劇連沒有接話,頭微微垂下,稜角分明的面龐繃得很緊,在火光的映照下顯得非常立體,明暗清晰。
地上的沙土被解憂刨鬆了一些,隱隱露出半截枯槁的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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