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病?」幾個人問得異口同聲。
陳璟失笑。
而後,他又覺得微訝:陳七他們不通醫理,不知道也罷了,怎麼號稱明州神醫的龔至離也不知道孟燕居什麼病?
孟燕居面色淡白,鼻準發暗,而雙頰有點不正常的紅潮,這是很典型的面相,不用號脈和看舌苔,陳璟都能估斷他的病。
陳璟能估斷個八九成,龔至離這種老郎中,最少也能看出三四成的,怎麼他好似全然無知,比陳七他們還要驚訝?
心裡起了這個疑惑,陳璟心念微微一轉。
陳璟前世在中醫院上過班,雖然年輕,因為世家出身,依舊是專家號。他每天診斷的病例,不下三十。近十年的問診,陳璟看過的病例,至少有七八萬例。
他所在的醫院,是京都最好的中醫院。他的病人,是全國各地慕名來求診的。因此,他看過的病家,是來自不同地方的人。
中醫看病,也講究氣運。風土氣候不同,就會造成「同病不同因,同因不同病」。
那些病例,為陳璟積累了豐富的經驗。
現在,大部分的病例,他不用診脈,光面相一看,就能看個七八成,因為他基礎紮實、經驗豐富。當然,要最後確診,還是需要診脈和看舌苔,才穩妥。
然而,這個年代的郎中,安居一隅,病家都是這一個地方的,很多病例他們沒見過。看病也貴,在衣食都無法充足的情況下,普遍百姓願意來問診的,都是病入膏肓。富貴人家看病,男人還好,女眷問診都要隔著簾幕。
種種條件限制,且是在醫學早期,知識積累不夠,像龔至離這種大夫的醫術,和同時代的相比,可能高超。
但在陳璟這裡,就顯得很單薄。
陳璟隨便就能看出的病例,龔至離卻茫然無知,陳璟仔細想來,也能理解了。
「一點小病。」陳璟笑笑,沒有直言相告。
孟燕居比陳七還要囂張。他用的摺扇,扇墜是塊翡翠扣,那翡翠通透清澈,晶瑩凝重,價值不菲,孟家應該是很有錢的,地位比陳家高。
孟燕居那個病,早晚都得治。
既然這個時代的郎中看不出來,陳璟暫時就不打算和他們交流切磋。
他想通過那個病,從孟燕居身上賺筆錢。
陳璟很缺錢。
「什么小病?」龔至離繼續追問。
其他人聽到陳璟說一點小病,就知道是推辭之句,也沒有勉強陳璟多說,說了他們也不太懂。
只有龔至離,他撓心撓肺想知道。
「你不也是郎中,你自己沒看出來?」孫世一瞟了龔至離一眼,淡淡問道。
孫世一雖然跟著陳七和黃蘭卿走馬章台、千金買笑,但是他骨子裡仍有幾分清傲。
方才陳璟對孟燕居的態度,讓孫世一欣賞不已,很是解氣,心裡對陳璟充滿了好感。
而龔至離呢,黃蘭卿給了他三十兩銀子,請他來望縣,這可是筆巨款。孫世一和黃蘭卿一路上陪著笑臉,好言相待,可龔至離一直是副高傲不耐煩的面孔。
孫世一很不爽這老頭。
現在,見這老頭自己失態,孫世一瞅准了機會,就故作淡然上前踩了一腳。
他這腳踩的准又狠,龔至離滿面通紅。
「唉,你真沒看出來?」陳七蹙眉,從愉悅里回神過來,見龔至離羞愧難當,不由蹙眉問道。
他並不是要踩龔至離。
陳璟那小子,不過是讀了幾本醫術,就能把病斷個准,將孟燕居嚇跑了,你龔至離號稱明州神醫,你居然沒看出來?
你這醫術,怎麼醫治惜文姑娘?
陳七的心思,全在惜文姑娘身上,對龔至離產生了不信任感。
龔至離又羞又憤,一張老臉通紅。
「沒有診脈、看舌苔,怎麼知道是什麼病?」陳璟笑了笑,對陳七和孫世一道,「我也是瞎矇的。我瞎矇運氣最好,是不是,七哥?」
陳七就想到了上次三叔那暴泄,也是被陳璟瞎矇蒙對的。
難道人真的那麼好運氣?
「龔大夫,惜文姑娘那裡,還仰仗您......」陳七聽了陳璟的話,立馬換了笑臉,給龔至離賠了個不是。
想陳七在家裡,多麼霸道的一個人啊。結果,為了惜文,他居然主動給龔至離賠禮道歉,這深情......
龔至離面色微緩,氣氛也微松,感激看了眼陳璟。
「客氣。」龔至離道,終於把這份難堪揭了過去。只是,他神態一改冷傲煩躁,安靜多了。
被孟燕居那伙人這麼一攪合,大家喝酒的興致全無。
如闌也沒有了撫琴的平和心境,幾次錯了音律。
這就讓陳七更煩。
心裡著急見惜文姑娘,陳七坐立不安。
時至申正三刻,日影西移,正巧照進了閨閣里。擺在窗台的一株海棠浸在暖陽里,穠艷妖嬈的花瓣染成了耀眼金色。光影有短暫的錯落,原來是一隻雀兒橫掠而過,落在杏樹枝頭,疏影搖搖。
「有點餓......」沉默的屋子裡,黃蘭卿突然開口道。
這個年代,每天只吃兩頓飯。現在是下午四點,快到了晚膳時刻,黃蘭卿十六七的男孩子,最不經餓。
他這麼一提,陳七陳璟等人也覺胃裡空空。
「七少爺,您幾位留在這裡用膳?若是留下,奴這就去吩咐。」如闌道。
陳七準備答應,就聽到了敲門聲。
如闌去開門。
來的,是位衣著錦麗的龜奴。他天生帶笑,眉眼彎彎,對陳七道:「陳七少爺,婉姨請您幾位到瓊蘭居說話。」
婉君閣占地較大,內修有水榭樓閣。
瓊蘭居是惜文姑娘的閨閣,是一處二層小樓,修建在婉君閣後園,臨水而建。
陳七豁的站起了起來,臉上喜色藏匿不住。
「這就去。」陳七連忙道。
然後,他給黃蘭卿遞眼色。
黃蘭卿會意,給那龜奴塞了個五兩的銀錠子。
龜奴不著痕跡收在袖底,笑了笑,前頭引路。
陳七等人下樓,走過兩條長長迴廊,就到了後園;後園的小徑,全部用五彩石鋪就。道路兩旁,掛滿了大紅燈籠,尚未入夜,燈籠安靜矗立;燈杆後面,是修建整齊的花圃,種滿了各色鮮花,深紅濃翠相依偎。
濃香飄渺。
沿著小徑,走到了盡頭,便是一處半虹型拱門。
進了拱門,便有兩人高的油彩壁影。壁影的油彩鮮亮,繪畫精緻,是幅淡花弱柳的江南水鄉圖,栩栩如生,依稀能聽到潺潺水聲。
繞過壁影,才是瓊蘭居。
瓊蘭居是棟兩層小樓,墨瓦白牆,簡單又乾淨,絲毫不見風塵氣。
陳七第一次到瓊蘭居,看到這小樓,也是驚訝不已。他還以為瓊蘭居奢靡華麗,沉香為梁,玳瑁貼門。
沒想到,瓊蘭居這般素淡。
幾個人進了門。
三間敞廳,安置了不少座椅,已經熙熙攘攘坐滿了人。
孟燕居一行人也在。
陳七進來,被龜奴引到了大廳西南角坐下,和孟燕居隔開。
然後,又進來了兩批人。
並不見老|鴇婉娘。
等了兩盞茶的功夫,二樓樓梯處傳來腳步聲。
屋子裡遽然安靜,大家的目光都投向了樓梯處。
一個娉婷身影,出現在樓梯轉彎處。她穿著大紅金枝線褙子,月白色挑線裙子,長裙曳地。
她就是婉娘,這婉君閣的主人。
婉娘濃密青絲盤起,梳了高高的雲髻。雲鬟上,插了兩隻赤金累絲紅寶石步搖,搖曳生輝;她頸項修長,潤白如玉;紅唇艷瀲,研態風|流。若不是眼角有淡淡細紋,泄露了年紀的痕跡,真是個絕艷佳人。
風韻猶存的婉娘,妝容奢華靡麗,衣著穠艷灼目,大紅大金的顏色堆砌一身,卻絲毫不讓人覺得艷俗,反而風情烈烈,似木棉枝頭盛綻的繁花,火般的濃烈妖嬈。
陳璟覺得好看。
女人年輕時清純如水,遲暮時嬌麗華貴,這才算是把一生轟轟烈烈過完。
她就是陳璟昨日在街上遇到的那位媽媽。
那麼,生病的惜文姑娘,就是昨日遇到的「清兒」吧?
陳璟挪開了眼,沒有盯著婉娘看。
「多謝諸位了。」婉娘緩步走下樓梯,笑著給眾人行了一禮,「小女惜文,遭此不幸,蒙諸位不棄,尋醫問藥,婉娘一併謝過。」
眾人都起身,七嘴八舌說著不客氣。
「......惜文的病,也不能多耽誤。哪幾位是大夫,請跟著婉娘上樓。」婉娘笑著打斷了眾人的寒暄。
陳璟一開始還想,給惜文治病,婉君閣這麼大張旗鼓意欲何為。
直到這一刻,他總算明白了。
他微微笑了笑:婉娘不僅僅生得不俗,心思更是過人,她下的一手好棋呢。
這些人,全部都是她的棋子。
在場的,大概有七位大夫,紛紛上前幾步。
陳璟瞅准了時機,跟在龔至離身後,也湊在大夫里。他猜透了婉娘的心思,就知道自己這趟上去,必然有錢賺的。
婉娘請幾位大夫上樓。
等陳七發現陳璟混進去的時候,陳璟的身影已經消失在樓梯的轉彎處。陳七氣得直跺腳,心罵這混賬小子,裝大夫進惜文的閨房,居然不告訴我。
好歹帶上我啊!
上了樓,婉娘道:「諸位稍等,奴家讓惜文準備準備,再問診。」她把眾人留在二樓的西次間,自己進了主臥。
其他大夫才發現陳璟。
「這位......」幾位大夫都不解看著陳璟。
龔至離知道陳璟跟著,卻是有心替他遮掩,故而沒有出聲。
「這位少爺,您怎麼跟了上來?」有人道。
「我是大夫啊。」陳璟理所當然回答。
幾位大夫都微微蹙眉。
只有兩位大夫,慎重看著陳璟。一位是龔至離,另一個是孟燕居請來的那位大夫。
「這位公子,是做什麼的?」二樓有兩名高大強壯的護院,見陳璟混在五六十歲的老大夫中,就知道他是來搗亂的,上前質問。
「我是大夫!」陳璟道。
「小少爺,想見惜文姑娘,還是下次,認認真真寫了詩,也許才華過人,惜文姑娘相中,或得一見。現在就不要添亂了。」有個大夫勸陳璟。
他以為陳璟也是個不學無術的,追求惜文不得,才出此下策。
「耽誤了姑娘瞧病,你擔待得起?」有人就不客氣了。
「......現在的年輕人,真是頑劣不堪。」有人同仇敵愾。
他們都認準了陳璟是想趁亂見惜文姑娘,所以看不慣陳璟的行為。
這般偷雞摸狗,的確受人鄙視。
兩位護院確定了陳璟的確是搗亂的,就上前道:「公子自己走,還是我們請你走?」
陳璟後退兩步。
「鬧什麼?」婉娘恰巧從主臥出來。
看到了陳璟,婉娘微微一愣。
她記得陳璟,因為陳璟昨天也是這套衣裳。
昨日陳璟說,惜文姑娘只是小疾.......
這句話,婉娘回來後,越想越覺得不簡單。當時若不是著急惜文,也不該那般急匆匆回來,沒顧上多問一句。
「是這位郎君啊?」婉娘上前,和陳璟見禮。
其他人都錯愕。
幾位開口鄙視陳璟的老大夫,只感覺臉上火燒火燎的。讓他們多嘴。
原來這年輕人,和婉娘認識!
這真是看走了眼啊,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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