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離京師要比宣府鎮遠上一倍的距離,但丁一和隨行二餘百騎足足行了七百里,來到了大同軍鎮。這九邊的重鎮自然不會放任這樣的兵馬自由來去,丁一也很痛快就讓刑大合掏了腰牌給那攔下他們的兵將,自然順手塞了錠銀子過去。
若說這錠銀子給讓兵將開放城門,倒是不可能的,但至少守城總兵官劉安很快就接到手下遞過來的腰牌,便是這銀子的功效了。劉安看著牌上「大明國土安全局北夷行局大使」,教幕僚取出刑部前些日子發來的印鑑對照無誤,便整了兵甲準備去相迎。
他聽英宗說過丁一,對於英宗的死忠臣子劉安來說,自然對丁一這捨身護聖駕的同僚極有好感;而於沙場戰將更對丁一的武勇頗有興趣,如今眼看丁一張羅的衙門來了人,想來也是丁一的心腹,劉安自然願意去親近一番。
「學生也一同去吧。」都御史沈固在邊上看著那腰牌,卻是笑這麼說道,劉安有些愕然,不知道沈固文官,如何對於丁一這種悍勇之士有結交之意,進至愛屋及烏,願意去見他的弟子?
沈固是看出了劉安的困惑,撫須笑道:「這幾天劉總兵和郭將軍都在說起丁如晉如何一往無前、勇武無匹,其實丁如晉於士林之中,原就頗有才名的,傳出的詩詞都頗為出色。丁如晉先前鼓吹漢武、霍姚嫖、陳湯、班定遠,本以為是好作大言的,誰知此子於沙場之上,竟真身休力行……極難得的英才啊!劉總兵怕是不知,現時這安全衙門因人手短缺,是以丁如晉的弟子於其間充任,這位行局大使,應也是丁一的弟子。」
劉安哪裡不知道這北夷行局大使是丁一弟子?邊鎮將帥在京師,自然有自己的耳目不可。不過此時卻也不說破,只笑道:「好,沈大人,請!」
當沈固和劉安看著風中肅立的二百餘騎,一時不禁愕然,過了良久沈固才喃喃道:「呆若木雞,世間真有其事啊!」呆若木雞放在後世是罵人的話,這年頭卻是褒義的。呆若木雞指的精神具備,不驕不噪。基本是最為高級的褒義詞了。刑大合自然上前與劉安、沈固等官員見了禮,他原是在錦衣衛廝混經年的,再憨厚這迎來送往的手腳也是不會失了禮數。
大同鎮裡的太白樓,今日頗是熱鬧火紅,幾個小二奔來跑去上竄下跳的,嘴裡都跟抹了蜜也似的,畢竟鎮守大同的總兵官劉安劉伯爺設宴,在這地界討生活的酒樓,哪裡敢不盡心盡力侍候?
酒過三巡,劉安畢竟是武將,便起了興致,向刑大合問道:「聽聞令師有萬夫不當之勇,刑大使得令師真傳,想來少說也是百人敵。老夫手下也有幾位悍勇的將士,不知刑大使可否指點一二?」
沈固聽著眉頭直皺,他本聽聞丁一音律詩詞造詣極高,想和刑大合唱酬詩詞一番,誰知這武夫喝上幾杯,便露了本色來攪局,劉安那幾個手下勇將他是見過的,簡直就是熊羆一樣的貨色,丁一這弟子看起雖壯實,比起那幾位卻還差遠了。
當下沈固便打岔笑道:「劉總兵,不知可曾聽過丁如晉所創的《風雨揚州路》?」
誰知劉安把眼一翻:「沈大人,我知道你們文人總愛這種雅意,我老劉是粗人,整不明白,等我和刑大使把這節述過,自然放他來和你吟詩作對便是!」沈固不禁苦笑,這武夫撒起潑來,忒是無賴。
刑大合倒不為意,隨手點了身後跟隨的士兵,對他道:「好好跟劉總兵官的悍將請教,人家是久鎮沙場的勇士,出手都是殺敵的解數,你要小心才好。」那軍士應了,自行下樓而去。沈固看得眉頭快要打結,這軍士比起刑大合的體型還有更削瘦一些,哪裡能與劉安手下勇士相較!
樓下劉總兵的勇士早候在那裡,沈固和劉安、刑大合便憑欄看那兩人搏殺。
只三息,劉安便暴跳如雷,按著欄杆吼道:「蠢才,住手!你他娘的都死了三回了!看看你胸前、頸後、後腰的衣裳吧!」對轉身對刑大合說道,「刑大使,他不是不要臉耍無賴,只是實在差得太多,他都不知道你手下的兄弟留了情!」他卻不知道,那身形看上去削瘦的軍士,就是北直隸的大俠蘇欸。
刑大合把住劉安的手臂笑道:「這有什麼值當?不過都是玩耍。」劉安只覺手中被塞了一樣物件,當下也不說破,與沈固等人回席重新坐下喝酒,喝了兩杯,便道內急,刑大合便教邊上立於身後的軍士扶著劉安去茅廁,回頭與沈固賣弄一些京師的趣事,倒也談得融洽。
行到茅廁處,劉安把那手中刑大合塞給他的物件拿出來看了,卻是一塊腰牌,正面是「大明國土安全局大使」的官職,背面則是「凡訊問者帶此牌兩京十三布政司文武不隱」。劉安站定回頭沖軍士問道:「丁如晉?」
劉安在席間說自己是粗人,此時這世襲的伯爵哪裡還有半點粗人模樣?
「正是學生。」丁一微笑著答道。
劉安把腰牌拋還丁一,臉上哪裡還有半點酒意?只聽他開口問道:「你要出關?」
「是。」
「何不出宣府?從大同出,不是捨近求遠麼?你居心險惡,要陷老夫於不義不忠麼?」劉安發起性來,卻自有一番邊關將帥的威嚴,世襲伯爵的氣勢,一句緊接一句的逼問,「或是你要叛出大明去投瓦剌,要取老夫首級作敲門磚!」
丁一輕笑著搖了搖頭,只是道:「伯爺何必明知故問?」
叛出大明之類的話,用在丁一身上實在是可笑的。但很多時候,說話並不是單純的邏輯組合,更是一種氣場和威勢的壓制,以期攻擊問話的對象的精神,使得出現破綻而泄漏出真實的目的。
或者是更為簡單的,發泄。
劉安這話就是一種發泄。
正如丁一所說,他很清楚為何丁某人不從宣府出關而要從大同出關。因為丁一併沒有出關的命令,宣府那邊是不可能會讓他出關的。楊洪連面對來叫城門的袁彬,都不出來應答,直接說自己不在了,怎麼可能會放丁一出關去與英宗和合?
「其實,從見到我們的時候,伯爺就清楚為什麼要從大同出關了。」丁一笑著說道。因為刑大合身為北夷行局大使,他有理由出關,但絕對不會隨行二百餘騎,一個總局不過正七品的衙門,哪來這麼的人員編制?大明要當公務員絕對比幾百年要難上許多倍,要吃朝廷俸祿沒那麼簡單。若是宣府出關,楊洪絕對會一個個的堪查過去。
丁一捂了捂鼻子,這年頭的茅房實在是綠色無公害,坑裡死貓死狗死豬也不少見,泡發了,引得許多綠頭蒼蠅成群結隊的飛舞:「這裡味道不太好,咱們長話短說。我今天就走,他們留下,住所飲食等等麻煩伯爺安排一下,刑大合那邊會付銀結帳,一切就全賴伯爺了。還有,別再上摺子嚷嚷了,您這不是找理由讓監國給你難堪麼?」
「我為什麼要幫你?」劉安冷冷地說道,身為鎮守邊關的總兵官,又是世襲的伯爵,劉安要真糾纏時這二百餘人騎的住所飲食,那得摳門到什麼程度?他根本沒有會理會這節,而是逼問道,「我又憑什麼幫你?」
丁一揮手驅趕著身邊的蒼蠅:「蒼蠅不叮無縫的雞蛋,你心有忠義,你當然會幫我。」
心有忠義和蒼蠅叮的雞蛋放在一起,劉安聽著額角青筋勃動,鼻息粗重似乎下一刻就要衝過去把丁一扔進糞坑與那些死狗死貓為伍。並不是這個世間所有的人心都那麼醜惡,忠義對於劉安來說,是他所信守並堅持的信念,丁一的話,無疑是讓他感覺到了污辱。
但終於劉安還是沒有動作,重重地哼了一聲,擠出一句:「跟我來。」
然後他便帶著丁一走了出去,高聲叫過那個方才被蘇欸擊敗的手下,吩咐了兩句之下,劉安便一句話也沒說,徑直上樓接著喝酒去了。那手下是劉安使老了的心腹,不該問的一句也不會問,只自帶了丁一上馬遠去。
久鎮邊關的老行伍,其實單是這心腹,就足夠神不知鬼不覺把丁一送出關去了——別說送個把人出關,平時無事,就是漏上一支半支小商隊出入,也是尋常事。當然現時邊關軍情緊急,一般是不敢做這樣的勾當,但伯爺身邊的親信,送丁一出關,還是不在話下。
風險自然是有的,也比放商販進出的風險要大上許多倍。
丁一出了大同,沒有回望一眼身後的城牆。
劉安心中有沒有忠義是一回事,丁一感覺有一件事卻是必定存在:他在監國與英宗之間的站位,已經很明確,明確到他想站過去監國那邊也不可能。所以他跟丁一有著共同的利益所在,那就是英宗。(未完待續。請搜索飄天文學,小說更好更新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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