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查第一個遇見的瓦剌人,是這個小部落里放羊的老頭。
「老人家,您是這個部落的嗎?」姚查下了馬,用半生不熟的蒙古話跟老人搭起話來,並且把腰間的酒袋摘下來,喝了一口遞給那老人。
這位老人喝上兩口,眼睛便亮了起來,看起來他顯然對於烈酒的喜受,更甚於是國家和民族的認同。並沒有因為姚查那帶著大明口音的蒙古話,而生出什麼吹動牛角召集人手、拔刀相向的事。
「我想當這個部落的那顏!」那顏也就是首領,姚查這麼說出自己的來意,然後他下意識地繃緊了肌肉,準備說出下一句,那就是:我要挑戰這部落的勇士。
誰知道那老人聽著,點了點頭道:「這酒你能不能弄一些過來?只要你一百天裡,能弄上五袋這種酒,還有十斤茶葉……」他小心地打開一個小袋子,姚查看了,便是軍戶出身,也看得出這絕對是劣茶,也就是百姓私下喚作「拜神茶」那一類——除了拜神之時擺於供桌之外,誰也不會去喝那玩意。
只聽老頭說道:「我們都服你來當那顏!」說著老頭就叫了起來,十來個青壯瓦剌人便奔了出來,聽著那老頭的話,紛紛點頭,對姚查說道,「是啊、是啊!五袋酒,十斤茶,你當那顏就是!」
姚查就愣住了,早知道這樣,他是不是該找師母柳依依背一袋茶葉過來呢?說不定就能收服許多個部落了!但姚查不笨,要是真的給酒給茶就當這個部落頭,那就個傀儡吧?當下他搖了搖頭,對那些青壯說道:「酒、茶葉,我能弄到,打敗我,我就給你們一斤茶;你們要是輸了,就得讓我當那顏。」
「好!」那些草原的男子,一聽打敗他能弄到茶葉,一個個眼睛都快冒出青光了,要知道遊牧民族對於茶的需求是很大的,牧民因為飲食品種十分單一,並不是說窮苦牧民也能天天吃肉,例如這個小部落,不見得能吃上多少肉,但諸如酥油羊油之類的東西都是常吃,他們攝入的動物性油脂遠遠超過內地農耕漢族,而茶的作用就是裡面含有茶鹼,沒有茶,對他們來講,消食解渴就成了問題。
遠遠地,丁一隻看見姚查避了一個瓦剌青壯的撲扯,幾記刺拳再加一記下勾拳,直接就把對方放倒了;而接下去下一個青壯是個摔跤高手,很快把姚查摔倒,但大約是在姚查的十字絞之下堅持不下去認了輸……當姚查放倒了第五個青壯,就沒有人再上來了,周圍的瓦剌人都單膝跪下,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走吧。」丁一給陳三他們說道,拔轉馬頭奔向下一個可能有牧民聚集的地方。
這只是一個開始,也許接下去不會象這一次這麼順利。
但毫無疑問,這是一個極好的開門紅。
進入草原七天之後,丁一的身邊就只有陳三跟隨了。
從紫荊關出來,按丁一他們前進的路線,本來就是切向瓦剌部的邊緣,丁一的目標,本身也就是這些小部落。很明顯他擇兵時選的這些本來就是民間大力士的軍士,加上這半年的錘鍊,在刻意迴避了箭術和馬術的情況下,徒手格鬥戰勝這些小部落里勇士,還是一件很有把握的事。
「這一次,選一個大點的部落試試。」丁一對陳三這麼說道。
畢竟他們的目的,又不是真的想當這些小部落的那顏或小汗。
只是天色已黃昏,他們不論怎麼想,也只能看明天的運程。
但沒有想到丁一剛說完這話沒一會,他們剛找到一條河流的旁邊,一處適合作為宿營地的丘陵時,就聽到了南方傳來滿溢草原韻味的歌聲。隨著歌聲策馬而去,遠遠便見一個有二三百戶的部落,似乎在進行某種慶典,篝火邊不時有人起身舞蹈,馬頭琴在奏響。
「看來你要自己找宿營地了。」丁一對陳三攤開手,無奈地笑了起來,翻身下馬把自已的裝備攜帶上,然後把座騎的韁繩扔給了陳三,後者臉上頗有些擔憂,但他很明白自己阻止不了丁一,沒有人能阻止他,包括丁一自己。
所以陳三隻是在馬上對丁一說道:「先生,保重!」
「我存國強。」丁一點了點頭對他這麼說。
「我存國強!」陳三鄭重地重複了一次,然後沒有更多的廢話,一人雙騎奔向北邊的來路。
丁一慢慢地向前走著,看山跑死馬,目視可見的蒙古包,走了許久,看著依舊還在遠方。
但對丁一來說這不算什麼,他行進的速度和開始的時間並沒有分別,不會更快也不會更慢,仔細觀察他走路的話,會讓人感覺似乎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部器械,不單速度不變,幾乎連幾步呼一口聲、吸一口氣都保持在一個相同的頻率上。
走到離那部落最外圍的帳蓬,有三四百米時,他發現了一些的東西,他所熟悉的東西,偽裝。就在他的前方,有著兩堆偽裝的草叢。除非生活在草原的牧民們,剛剛在這裡埋葬了兩具屍體,再從別的地方剷出一些草皮來蓋在上面。但這是草原,不是中原,對於葬禮來講,似乎沒有這樣的講究,又或者有,但丁一不知道。
丁一停了下喝了一口水,不多也不少,然後他便慢慢地臥倒下來,因為他可以百分百的確定,那是兩個做了偽裝的人,就算牧民也有和中原百姓一樣的喪葬習慣,丁一也敢於確認。因他相信,這個世界上大約不會有屍變這種事。
那兩堆草在向前移動。
很明顯這是兩個高手,不論是在這時代還是幾百年後,都絕對算得上高手,他們的身後,並沒有因為前進,而把長草壓出一道軌跡來,而他們身上的偽裝,恰恰與身邊的長草差不多,絕對不會引人注意——丁一之所以能發現他們,只不過是職業的怪癖,注意到他們身上的草比周圍的草要略為乾枯,如果夜幕來臨,就算是丁一也不可能發現異常。
丁一慢慢地向右邊那堆草爬過去,然後大約十步左右便加快了速度,不是因為他不再介意身體壓過草叢的聲音,而是節奏,他跟上了前方那個偽裝者爬行的節奏,丁一所帶起的動靜,都跟對方行動的頻率同步。
有一些東西,一旦到位了,就顯得如此的輕易,便如丁一撲在對方身上,猛然擊向頸動脈,對方就昏闕過去一樣。不用去做什麼生死相搏,也不用刀來劍往,也許動起手來,丁一不一定就能穩贏——就象蘇欸,哪怕現在丁一也不敢保證正面對決能穩勝——但在沙場上決定勝負的,不僅僅是拳腳功夫,還有綜合素質。
丁一取出一節繩子,把對方雙手反剪,兩個大拇指根部打了一個捕俘結,多餘的繩子便把對方反剪起來的雙手肘部合併,打了一個防脫結,再於頸部打了個繩頭結,這樣除非這人將腦袋拿下來,否則絕對不可能掙脫得掉。
然後丁一慢慢地爬向左邊,如果從空中俯視,便會發現,丁一運動的軌跡是一個「s」形。沒有什麼意外,特別是在丁一以已之長對敵之短,以有心算無心的情況下,一記後手直拳乾淨利落再次砸昏對方,然後是丁一得以再次施展他的捆綁手藝。
這個時候,夜幕已臨。
丁一直起身,走向那在部落中央的篝火堆,他毫不掩映的輕鬆步伐,甚至還用蒙語放聲歌唱、踏歌而行,異於這個時代的曲調猶加引人注意,很快就有兩個牧民迎了上來。他們並沒有彎弓搭箭或是拔出彎刀,而是對著丁一招呼道:「哪個部落的雄鷹,飛到了這裡啊!」、「我們有酥油,還有馬奶酒,你來嗎?長生天的子孫!」
不知道是他們喝多了,還是草原人說話的習慣就是這樣,有點連說帶唱的感覺。
但其中的友善丁一是可以感覺得出來,甚至這兩個牧民都從始至終不曾抬手指向他。
戰爭,是戰爭扭曲了一切。
也是貪婪,才讓這些原本樸實的人,變得醜惡和兇殘。
丁一的蒙古語,並不是當年在什麼培訓機構學的,而是跟他的蒙古族戰友學來的,那位蒙古族的戰友殉職之後,身為孤兒丁一那幾年裡,每有探親假期,就是去這位戰友在通遼的家裡過,所以他的一口蒙古話,並不比四夷館裡的通譯差多少。
「我的朋友,如果你不介意請一個漢人喝酒,那麼我無法拒絕你的好意。」丁一衝他們抱拳致意,他並沒有打算扮成瓦剌人,儘管目前來看,他的蒙語並沒有什麼破綻,但丁一很清楚,時間一久,聊得一多,終於會露出馬腳的。
「漢人?」這讓那兩個牧民愣住了,他們有些反應不過來,因為大明對於這個部落來講很有些遙遠,而且他們更習慣稱之為明人,而不是漢人。其中一個憨實的牧民手動了動,但終於沒有舉起來,「你是明人吧?為什麼來草原?商人?」
丁一搖了搖頭,摘下腰間的酒袋扔了過去:「我聽說草原的男兒,會尊敬強者,所以我想看看是不是真的。當然,如果我不夠強,我想跟你們學學馬術,用茶葉和好酒來作為學習的費用。」
「長生天在上!」那個瘦高個子的牧民突然跑了過來,丁一併沒有推開他,因為對方根本就沒有蓄力的前兆,事實證明,對方也沒有惡意,「快走吧明人,部落里有貴人來了,她的護衛脾氣可不好!走,趕緊走,你想學馬術嗎?過幾天再來。」他說著從那憨實男子手裡搶過那袋酒,塞入給丁一,「留著它,活下去,過幾天你要還想學,再來找我,我叫阿古達木……」
但這個時候從篝火那邊的方向,傳來腳步聲,有人用低沉的嗓門怒斥著:「嘿!你們在幹什麼!你是誰?哪個部落的!」火把亮起,一個魁梧的瓦剌人走了過來,濃密的鬍子遮去了他半邊臉,但遮不去如狼一般的雙眼,他不是一個牧民,因為不單佩刀負弓,而且他穿著硬皮甲冑。
「我是漢人……」丁一微笑著對他說道。
阿古達木剛想說丁一是個明國的商人,丁一已經把接下的話說了出來,「我聽說草原的男兒,會追隨強者,我想來看看是不是真的。」
「強者?」那個瓦剌人愣了一下,大笑起來,他看起來要比丁一強壯高大許多,他指著丁一笑道,「是的,草原上的男兒會尊敬強者,跟隨強者……」然後他便收斂了笑意,如公牛出起衝鋒前,從鼻孔里冒出的咆哮,「但你,不是強者!滾!」(未完待續。請搜索飄天文學,小說更好更新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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