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潮流的意思,往往就是個體在整個社會之中的無力感。不論如何優秀的個體,當陷入歷史的潮流之中,很多時候是難以在所有的事務中,保持自己獨立的見解、意見的。例如此時的丁一,他壓根不想理會帶著東羅馬傳承的誘惑而來的索非亞,卻是不論是朝廷還是百姓,顯然都需要他站出來回應這件事。
在四輪馬車從天津到京師的路上,就多次被逼停下。
因為攔路的京師左近的父老鄉親,他們滿臉的喜色,挑著酒肉,由村裡的秀才或舉人帶著,見著車駕就往路中間跪著,開道的輕騎總不能拔槍把這些百姓撩倒吧?只好回報給文胖子,而文胖子則就埋怨起丁一來:「少爺,不是胖子說您,換成別的官員,您看他們敢不敢攔?不要多大的官,翰林院的編修或是五城兵馬司的指揮就好,保准家丁臉一冷,這些百姓就老老實實縮回去了!」
丁某人善待百姓的名聲,的確也是這些父老鄉親敢攔下車駕的根本原因。
「祐之去看看怎麼一回事吧?是不是鋪著路基的動靜太大擾民了?跟百姓商量一下,看看怎麼個賠償。」丁一對著劉吉吩咐了幾句,教著劉吉去看那些父老鄉親到底攔下車駕是為了什麼事。
片刻劉吉就苦笑著回來了:「先生,都是七十多的老人家,幾位老舉人也是六十多七十,求見先生一面。在那裡磕頭,弟子真怕彼等磕上兩個響頭一會起不來了,只好回來報給先生。看著不似有歹意,似乎就是仰慕先生,問是什麼事,只說是活這麼大年紀,不曾見過先生,求能見上一面,都搜了身。連頭髮也搜過的,不曾有攜著什麼利器刀槍。」
丁一對於百姓,向來容忍度極高。聽著劉吉的匯報,要說沒一點自得那是假的,丁某人又不是聖人。這不單是他做下多少足以留載汗青的事,而且還得到華夏百姓如此愛戴。丁一心裡還是很爽的。
「賜什麼見?走吧。陪我一起,去看看父老鄉親。」丁一拒絕了劉吉提出的,把幾位老舉人召過來賜見的說法,直接就下了車,提著袍裾行過去,和那攔路的百姓見上一面。
結果一見面他就後悔了,絕對的後悔。
「殿下啊!這、這是千古盛事啊!便是強漢也有昭君之淚,今日泰西大秦。遣公主赴大明和親,我泱泱天朝。何其壯哉!」這看著沒幾顆牙的老舉人,恐怕還不知道他口中的在大秦,已是一個歷史名詞了,不過就算知道,想來也會認為是泰西貴胄,來大明和親以求復國云云。
反正只要願意淫,總是能找到爽點的嘛。
丁一很無奈,只能笑著點頭道:「今日之大明,非學生一人之功,乃是聖天子在位,朝廷諸公協力,前方戰士效死,百姓踴躍支持方有的成就,學生一個人,不過一個腦袋兩隻手,濟得了什麼事?老先生過譽了!」
若說這還好,至少丁一還占著話語引導的主位,後面就完全混亂了,因為邊上一位瘦得感覺一陣風能吹飛的老舉人,不知道哪來的氣力,吼了一嗓子:「若無殿下雄略,安有關外安寧?海外諸夷安知我天朝威武?泰西大秦這千年古國,安會不遠萬里,派遣公主前來和親?殿下威武!大夥說,對不對啊?」
於是那些百姓紛紛和應高呼:「正是如此!殿下威武!」又不知道誰嘴賤,吼了一句,「殿下千秋萬歲!」那些百姓也跟著紛紛高呼:「殿下千秋萬歲!」
丁一無奈,只能搶過一個鐵皮喇叭:「大明萬歲!」還好那些胸甲騎兵懂得,聽著丁一開口,齊聲高呼著「大明萬歲」,才會這一絲不和諧的聲音壓了下去。那些老舉人清醒過來,連忙回身把亂呼的幾個後生抽了幾記耳光,然後就要跪下向丁一請罪。
「何罪之有?」劉吉連忙攔住幾個老舉人,笑道,「方才彼等曰:『殿下千秋,吾皇萬歲』嘛,雖說先生不喜歡這種腔調,總也不至於為了一句好意頭的話,去怪罪人吧?」他是硬給插了「吾皇」兩個字進去,生生把一句在這年代大逆不道的話拗過來。
當接見完這一拔百姓之後,陪他們喝了兩碗酒,總算得以脫身上了車,劉吉笑著對丁一說道:「先生,只怕此時欲效陳橋舊事易,欲拒這泰西公主者難啊!」
劉吉的意思,是丁一要篡位稱帝,比要拒絕東羅馬的索非亞,還更容易些。
這就是民心所向,這就是潮流。
「何至如是?」丁一聽著笑了起來,喝了一口茶笑道,「若到今時今日,婚娶迎嫁猶不能自主之,豈非滑天下之大稽?」丁某人此際,猶是信心滿滿的,今時今日的權柄和實力,真的就如劉吉說的一樣,如果他想要,黃袍加身,只怕也沒有太大的反對聲音。
因為朝廷和民間,都在大航海與戰爭紅利之中,被餵得離不開丁一了!
怎麼可能會連自己的婚娶,都左右不了呢?
可是很明顯,丁一錯了。
行不到一里路,也就四五百米,又有另一條村的父老鄉親來攔路,大致也是一樣的訴求,就是想見丁某人一面,見著了,激動得鬍子亂顫那種情景,而且更有青壯後生,明明帶著儒巾,卻喝了酒之後,放聲高吼:「犯我強明者雖遠必誅!」、「學生願投軍,隨殿下征平不臣!」、「對,殿下,學生小的願鞍前馬後,隨殿下征討蠻夷,百死不渝!」、「收取關山十五州!」
連挑酒肉過來的民夫,也紛紛叫嚷著:「殿下俺殺豬是把好手!俺跟您去殺他娘的!」、「對!幹掉大食人,他娘的不長眼,跟占殿下的田!」
丁一回到馬車裡,不住地搖頭:「瘋了,全都瘋了!他娘的打仗會死人,這麼淺顯的道理,怎麼就沒人明白一樣?」
「義之所向,何懼生死啊!先生,民心可用!」劉吉在邊上煽動著。
倒是曹吉祥還算冷靜:「人活一世,無非為了個光宗耀祖,封妻蔭子,至少是衣食無憂吧。若隨少爺征戰,只要撿了一條命回來,至少見官不拜,地方的撫恤也周全,這十年裡,無論是傷殘士兵還是烈屬,除了四海大都督府發的撫恤,朝廷發的撫恤,全都無人敢剋扣地發了下去;因著烈士都追認為容城門下記名弟子,地方衙門逢年過節,也不少了一份禮。這個不算,無論是工業部、雲遠礦場、海外得利,分到少爺名下的,都會劃出一部分,送到這些傷殘軍人和烈屬家裡去,他們絕對於村子裡、縣城裡,便是不事耕作,也過得富足,又有臉面,百姓看著,自然願為少爺赴死了。」
華夏人自古割捨不下,往往就是家人。
在道上胡混的青皮,滿口粗話,都知道說一句「禍不及妻兒」。
用自己一條命,去搏富貴,就算殘了死了,至少家人這輩子不用擔心了,許多人願意。
並且丁一徵兵,單個男丁是不要的,這就導致了一個問題:沒有人因為入了新軍,犧牲之後家裡斷了香火!這個年代,香火是一個很講究的事,為丁容城賣命的人,沒人因此斷了香火啊!
「現在傷殘軍人和烈屬,不過一千多人,我自然照料得過來,若真和奧斯曼開戰,只怕傷亡戰士遠遠不止這個數,到時如何照顧得過來?」丁一苦笑著揉著太陽穴,他現在的確是有錢了,而且也不在意錢方面的問題,只要有分紅,他願意去照顧這些烈屬和傷殘軍人,但能照顧,主要還是因為基數小,本來就是精兵政策嘛。
要是人數多起來,比如說數萬人,他怎麼照顧得過來?地方官府衙門再給丁一面子,又怎麼看顧得了?物以稀為貴,一個縣城只有七八個傷殘軍人三五戶烈屬,那縣裡再怎麼樣,也能照顧的,便要是幾百戶烈屬和傷殘軍人呢?
「先生,曹叔戲言罷了,我華夏子民,心懷忠義……」劉吉在邊上,卻就和曹吉祥唱著反調。無他,劉某人也盼著打大仗,東羅馬的版圖,全盛時期那可是大得很,只要打下來,他劉某人自然也治理一方啊!
「戲言個屁!」丁一沒好氣地直接暴粗口,伸手一把掌扇在劉吉後腦勺,「少在這裡灌迷湯!」
但劉吉不敢灌迷湯,那些百姓卻照灌不誤的,回到金魚胡同,已經是傍晚的時分,柳依依上前把丁一的外袍脫下交給丫環,侍候丁一淨了面,用了熱湯之後,揮手教下人退出,卻蜷在丁一懷裡輕聲道:「妾身想求夫君一事,不知可否直言?」
「十年夫妻,怎麼突然生分起來?」丁一笑著輕撫伊的秀髮,心裡卻無端有點緊張。
因為柳依依從來沒有用過這樣的口吻,今日她要說的這事,只怕非同小可!(未完待續請搜索飄天文學,小說更好更新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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