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別不信,剛才你跟嫂子看到的是板坯生產過程,那一大塊鐵板叫做板坯,相當於咱們燒磚做磚坯,現在剛把磚坯弄出來。」謝虎山看到楊利民以為他在開玩笑,如實介紹道:
「接下來工人們還得把它切割回爐,加熱高溫軋製成卷,再把熱軋鋼卷經過酸洗冷軋等流程加工成一捆軋硬卷,才算完活,聽起來挺複雜,實際上是鋼鐵粗加工,算是最沒技術含量的活兒,是個人練幾下就能幹,為啥各公社沒有乾的,第一,沒有機器設備,第二,沒有原料,只要搞定這兩樣,錢就不算錢了。」
「再問你一句,你說一噸廢鋼我加工完,能掙多少?」
「照你這麼說,怎麼也得一噸掙三五百吧?一千二一噸賣出去?」
「這個月,一噸達標冷軋鋼卷的價格是兩千四,這還是堯山幾大國營鋼廠近期出貨多,他們之前控制產量時,最高到過兩千八一噸。」
楊利民聽得目瞪口呆,一千二一噸都是他乍著膽子朝心裡能想到的最大數目說的,結果才猜對了一半。
「我算咱們這土工廠的工藝不好,損耗大,十噸廢鋼只能出八噸多帶鋼,八噸乘以兩千四,是一萬九千二百塊錢。」
「廢鋼一噸七百,十噸七千,刨除十噸廢鋼的收購費用,還剩一萬兩千二百塊錢,再去掉一個月的煤啊,電啊,工人工資,好處費等等各項成本,八千塊利潤。」
「現在明白工人為啥福利好了吧,就這活,跟撿錢一樣,廢鋼越多,撿的越多,有什麼技術含量?」
「培訓幾天,農民跟工人還有什麼區別,我都不用給西山那些農民提供什麼勞保福利,逢年過節發禮物這些,就每個月給十六塊錢工資,他們一個個就美得北都找不著。」
「一樣的活,換成縣裡工人,我給他十六塊一個月,他們得把我祖宗十八代都得被他用嘴艹一遍。」
「給工人十六塊錢一個月,你自己一個月拿兩千四虎三同志,你也太霸道了,這要在我們廠,你要說工資給自己開這麼多,工人能把」呂媛旁邊正吃魚肉,聽得謝虎山的話,震驚的開口。
旁邊楊利民這次沒等謝虎山說話,主動對女朋友開口:
「伱不了解情況,不要說他過分,他出的力,擔的風險是其他工人不能想像的,沒他想辦法在港島籌了一筆款給縣裡,縣裡也不會東拼西湊給他這堆起家的破爛,煤炭,廢鋼都是他自己解決的。」
「我也沒說別的啊?我就是聽到他當著咱們說的理直氣壯,語氣霸道,想讓他注意,不要顯擺,不然我聽見沒事,外人聽見找他麻煩。」呂媛看看笑著的謝虎山,又看看身邊幫謝虎山解釋的楊利民,不滿的開口:
「再說,桃子和虎三都沒說話,你急著幫他解釋幹嘛?你哪頭的?」
「我是他老舅。」楊利民笑著說道:「我怕你覺得他假公肥私。」
「其實嫂子也沒說錯,就是霸道,因為不霸道不行,事太多,我得做大做強,村里路要修,因為我的貨運輸不方便,需要錢吧,廠房要擴大,設備要增加,需要錢吧,我要是跟嫂子他們那種國營大廠一樣,弄一堆副廠長,經理,處長,科長開會討論,那得什麼時候?」謝虎山把給呂媛,楊利民每人夾了一塊紅燒肉,隨後把剩下的一小碗肉放在桃子面前:
「所以,我為啥寧可大隊啥也不出,每年交給大隊兩成,因為全廠我能一個人說了算,我讓幹嘛就幹嘛,誰不聽話立馬走人,別說老楊這樣假外甥,親外甥我都可以不給面子,都吃了。」
呂媛看看自己碗裡老楊幫忙夾的魚肉,又看看桃子面前那一碗紅燒肉:「哄對象吃飯也這麼霸道?」
此時,副廠長蔣敬文從外面滿頭熱汗的走進來:「廠長,板坯切割完回爐加熱了,不過這一爐我看,讓這伙新來的整得不太行,供搪瓷廠掛搪瓷做洗臉盆茶缸子還行,罐頭廠的鐵皮罐頭我看費點兒勁。」
「知道了,回頭標上,把這一爐的供給罐頭廠做罐頭盒去。」謝虎山對蔣敬文笑著說道:「老蔣,坐下一塊吃?」
桃子起身要幫對方拿碗筷,蔣敬文笑著推辭:
「不用不用,我去食堂跟大夥吃,廠長吃小灶天經地義,可也得有副廠長陪著大夥吃不是,我也願意跟大夥吃,罵他們方便。」
說完蔣敬文走了出去,楊利民望著對方的背影:「這就是之前你聊天說起的那個,因為作風問題被開除的老工人?」
「嗯。」謝虎山點點頭:
「挖來五個技術工人,那四個犯錯被開除的都不算冤,就他是真冤。」
蔣敬文是浭陽縣老盤條廠,如今改名線材廠的工人,今年都快五十歲了,一直沒娶媳婦,老傢伙是個痴情人,年輕時搞過對象,女方家裡嫌他窮,沒把姑娘嫁給他,而是嫁給了盤條廠另一個青年。
結果三年前地震,女方成了寡婦,一直對老蔣舊情不忘,年輕時父母之命不可違,現在父母都沒了,老蔣又不嫌棄她是寡婦,兩人尋思總算能有情人終成眷屬。
本來到這還算是挺好的愛情故事。
奈何老蔣的舊情人還挺搶手,這一點謝虎山必須承認,老蔣的對象確實風韻猶存,因為女方如今也在自己軋鋼廠的食堂幹活。
倒不是四十多歲的女人能多漂亮,是有種溫柔的女人味兒,挺耐看的。
完了這位溫柔的大嬸兒就被他們廠里一個同樣喪偶的領導看上了,想要跟她湊成一對,托人登門說媒,女方都已經打定主意跟老蔣了,自然不可能願意。
也不知道對方怎麼轉的腰子,女方的兩個孩子,都二十多歲了,在工廠當工人,居然一門心思想要撮合他們親媽嫁給這位領導。
可能是領導許諾自己能給他們當後爹之後,給什麼好處。
也可能是老蔣一輩子都是一線工人,沒什麼出息,讓兩個孩子覺得母親嫁過去受苦。
反正老蔣和女方只要見面,女人兩個孩子就一頓鬧,說老蔣非禮他媽,耍流氓,向廠里舉報作風有問題等等,硬是把老蔣幹了大半輩子的工作給折騰沒了。
好在女方也算明白了,不能年輕被父母支配,老了再被孩子支配,孩子愛鬧什麼鬧什麼,要飯也跟著老蔣走。
就這麼著,蔣敬文被謝虎山的工廠請出山了,如今領證的媳婦在食堂跟著大媽陳春香一起做做飯。
「她孩子真不是東西。」呂媛聽完整件事,一臉嫌棄的忿忿說道:
「女的也命苦,年輕被父母賣了一回,老了還差點被兒女賣一回。」
隨後就老打量楊利民,謝虎山都瞧出來了:「嫂子,你老瞅老楊幹啥?」
「你是不是忘點兒啥事,咱倆來這兒就光蹭飯啊?」呂媛聽到謝虎山問自己,憋不住直接對楊利民說道。
楊利民猶豫一下,臉上露出為難的表情:
「東西給他有點奢侈,他用不著,再說,他得留著錢發展工廠呢。」
謝虎山氣得直瞪眼:「給不給的,你倒先讓我看看啊,怎麼的,幹部才能奢侈,我農民不能享受享受,工廠發展和廠長個人享受是兩回事,趕緊的,啥東西?」
「你送給了呂媛一堆洋貨和化妝品,自行車什麼的,還給我弄了一輛郊遊自行車,我老丈母娘聽完覺得不合適,這禮物太貴重了,得回禮,不能光占便宜。」楊利民嘴裡說道:
「上次正好我跟呂媛說,你那輛自行車還讓你送朋友了,我丈母娘也就知道了,聽說你當廠長了,還騎自行車,她不是在堯山地區冶金礦山管理局工作嗎,就想起來他們管理局新申請採購一輛上海牌轎車當作接待車的批准下來了,把原來的一輛BJ212換下來了,她的意思是,你廠里要是有錢,買得起,就把那輛212開走,省得你要買車時,還得想辦法去解決指標或者四處打聽哪個工廠單位準備換車。」
謝虎山繃起臉,非常認真的看著楊利民:
「多少錢?老楊,我勸你想清楚,張嘴之前先想想那人頭馬和雪茄,還有你媳婦那化妝品,自行車,甚至你倆面前這些菜,貴了咱倆的交情就完了,你倆每人還得交五十塊伙食費,下午車間干半天活再走。」
「我岳母說大概要八千五百塊,因為一直是充作領導專車,保養的很好。」
謝虎山朝嘴裡送著魚肉,幾乎沒有猶豫:「買了。」
BJ212,新車售價最便宜也要三萬一千塊,而且根本買不著,有指標都得排隊。
這款車算是縣團級幹部指定專用車,每年生產的一萬多輛幾乎都優先供應給軍隊,其次才是地方幹部和大型廠礦。
浭陽縣縣長如今出門也就是乘坐212,他想坐上海牌轎車都沒資格。
而且在這年代,謝虎山也就能買一買不要指標的二手212,至於別的車,他這個軋鋼廠也買不到,出了中坪,根本沒人鳥他這個隊辦企業。
「給我留著吧,等麥收忙完,我跟你提車去。」謝虎山說道:
「廠里確實也需要一輛車撐門面,我好歹也是廠長,不能每次去縣城吃吃喝喝,總是讓人開拖拉機送我,回回進城,拉我的拖拉機都冒著一股黑煙,知道的是謝虎山駕到,不知道還以為豬八戒殺去高老莊了。」
「真買?」楊利民對謝虎山:「八千多塊,不耽誤你發展思路?」
「咳咳」謝虎山小聲說道:
「其實剛才我瞞報了一下產量,剛才說的是工廠白天的產量,嚴格算起來,這倆月我自己掙的那一成,都夠買你說的那車了。」
吃完飯,楊利民回公社時順便馱著謝虎山,把他放在大隊部門口,至於呂媛留在軋鋼廠跟桃子待著,等楊利民忙完再去接她。
「二大爺,你找我?」謝虎山推開大隊部的門,對正跟大隊會計楊雙喜對著什麼賬的韓老狗問道。
韓老狗等把數目對清楚之後,楊雙喜交給韓老狗一筆錢,兩人結束了工作,韓老狗才抬頭看向謝虎山:「來了?」
「楊會計,你去下面各隊看一圈,發現問題替我催一催大夥,把麥場該收拾的收拾收拾,尤其七隊那麥場,不是碾子壓幾遍就完事了,昨天捻完明天肯定裂縫兒,今天讓他們趕緊預備好細土等著裂縫填場。」韓老狗對楊會計說道。
等楊會計答應著出門,韓老狗端起茶缸子想喝水,可能覺得熱水太燙,放下站起身去角落拿起水瓢灌了兩口,這才對謝虎山說道:
「兩件事,一,你們隊長馬老五說了,這兩天不論是磚廠還是軋鋼廠,只要是三隊的人,抓緊歸隊,準備參與麥收。」
「通知了,磚廠那邊今天開始放假,都忙著麥收,拉磚的牲口大車都沒有了,我估計人明天就該都回來了。」謝虎山取出牡丹煙,遞給韓老狗:
「還有啥事?」
韓老狗吧嗒了兩口煙:「後天大隊準備讓你去縣裡領農機,縣裡今年支援咱們一台聯合收割機三天,兩台脫粒機來保證麥收。」
「連長呢?這活不一直是他的嗎?」謝虎山聽到韓老狗讓他去縣裡領農機,有些疑惑。
領農機這活往年都是連長葛寶生負責,每年兩次,麥收和秋種,尤其是麥收,縣裡哪怕再為難,也要咬牙最少保證限時支援中坪等豐收大隊一台聯合收割機,確保不讓麥收出現問題。
主要是麥收比秋收更累人,時間更長,浭陽這邊有句土話叫「好漢怕麥收,好馬怕大秋」。
一個成年男性勞動力,從凌晨三點開始蹲在地上弓著腰割麥子,一直干到晚上六七點鐘,把鐮刀揮舞的冒出火星兒,一天下來也就能割一畝多地。
中坪生產大隊整整五千畝地,光是讓社員在地里用鐮刀割麥子就得割二十多天。
之所以這麼誇張,是因為只能精壯勞力下地幹活,老弱病殘根本幹不了這種對腰肢和下肢要求極高的重體力活。
硬號召所有人都下地割麥子,這些老弱病殘干兩天就能把衛生院躺滿,得不償失。
這也是為啥馬老五找韓老狗說,讓謝虎山把磚廠幹活的人喊回來的原因,多一個勞動力就能快一點收完。
不止工人,農村的中小學學生們也得統一放麥秋假,回生產隊幫忙抱捆裝車拾麥穗。
比秋天收玉米收紅薯更殘酷的是,收玉米時謝虎山這種傻小子突擊隊的年輕人幹完活還能歇口氣,可是麥收割麥子是誰敢直下腰偷個懶,生產隊長都得急眼。
一旦開割,這二十幾天的時間裡,除了吃飯喝水,能不停就不停。
因為割麥子在中坪也叫做「跟龍王爺搶飯吃」,正是芒種雨季,天氣說變就變,真要是割一半遇到場狂風大雨,再跟著兩天連陰天,麥子在地里東倒西歪不說,麥穗還會因此發芽。
真趕上這種事,全大隊想死的心都得有。
誰也不敢保證,夏天能連續二十幾天不下雨,所以只能爭分奪秒的搶收。
縣裡支援的收割機能讓麥收速度加快不少,二十四小時人歇機器不歇的話,一台聯合收割機能割兩百畝,三天大概能割完五六百畝。
「早上八隊隊長田國忠收到信兒,他老丈人去世了,他跟媳婦得趕去參加白事兒,這來回快也得兩三天,寶生接他班,帶著八隊收拾麥場,準備鐮刀,安排麥收人手呢,寶生本來尋思等你結婚之後,再讓你接手這個活,但是趕上了,那就今年你就幹著吧。」韓老狗說起今年改讓謝虎山領機器的原因。
謝虎山咂咂嘴:「之前聽連長說,路上就算是天王老子攔在路上,想讓機器幫他們大隊割麥子,也得把他踢開,把機器給咱大隊帶回來,誰敢動手搶機器搶駕駛員,朝死里打?」
這活計不累人,無非是從縣城帶著收割機和駕駛員一路來中坪,難的一路上會有其他大隊想要把收割機攔下來,收他們的麥子。
「別聽寶生胡說,好像咱們中坪跟土匪窩子一樣。」韓老狗不滿意謝虎山剛才說的話,開口糾正道:
「什麼叫往死里打?怎麼能上去就動手打人呢?得占理!」
謝虎山馬上會意的點點頭,沒毛病,先占理,再打人。
「第一次領,你面生,可以多帶幾個人,多帶幾年就好了,寶生剛開始那兩年也得帶些人,後來這幾年一個人就能領回來了,一看他領機器,那些人也不怎麼敢鬧了。」韓老狗嘬著煙,放慢語氣說著領機器的經驗心得:
「不是誰攔路上去打誰,你以為攔你的都是跟你一樣的大小伙子,給你動手的機會?」
「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潑婦,賴漢子,殘疾,路上搬幾塊大石頭擋住,坐在石頭上,不打你不罵你,哭著嚎著裝可憐,就是不讓機器走,你怎麼辦?」
「你要上去發脾氣動手傷了那些老人,對方那些小伙子可在旁邊等著呢,讓他們占住理你就更不用想走了。」
謝虎山想了想那畫面,連連點頭:「明白,就是得想辦法讓那些老弱病殘主動讓開。」
「對嘍,或者擠兌他們先對你動手,那就不怕了,咱占理。」韓老狗點點頭:
「千萬別心軟,說得多慘都別搭理他們,也別以為是我心狠,或者縣裡領導心狠。」
「這種大收割機為啥沒出發之前,就先定好了支援計劃,支援咱中坪三天,再去支援卸甲屯大隊三天,再去雙橋大隊支援三天,搞區別對待,而不是統一對待?」
「為啥不是縣裡讓每個大隊抽籤得這個支援三天的機會?」
「你們跟縣裡領導走後門了?」謝虎山故意開玩笑說道。
韓老狗搖搖頭:
「是因為地形,支援中坪在內的這幾個大隊,是因為中坪的地都是大片平地,適合大收割機連續作業,不用總是轉場浪費時間。」
「那些攔路搶機器的,他們那個地都是坑窪倒伏,這塊地割了二三十畝,剩下一半都割不了,還得再讓收割機換地轉場,白白把油和機器浪費在轉場的時間上,影響效率,就拿咱中坪的地來說,收割機來了,三天不用轉場換地,只要機器沒壞,三天能一直在一個地方割。」
「但農民有時候不講理,眼看自己大隊麥子也要熟了,他不管地形什麼的,就是要耍橫硬搶,所以」
謝虎山對韓老狗接口說道:
「明白,咱們中坪大隊,向來以德服人,尤其擅長,給這些耍橫耍混的刁民做思想工作。」
「是這個意思。」韓老狗對謝虎山也笑著點點頭,隨後輕描淡寫的補了一句:
「只要占理,打出人命大隊負責。」一筆閣 www.pinbi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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