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裡,體內早已形成的生物鐘習慣提醒鍾希望該起夜放水了。
鍾希望在似醒非醒中摸索著床頭的小燈開關,摸了半天也沒摸到,乾脆坐起身,被子滑下肩頭,一股冷颼颼的空氣直朝她身上鑽,她趕緊又將被子朝身上攏了攏,自言自語道:「天咋突然變這麼冷了,昨個中午都熱得能穿短袖了!」
鍾希望這時已經有八分清醒了,再次伸手朝床頭摸去。
呃,空的?床頭的小柜子呢?
再摸。
還是空的。
鍾希望猛一警醒,下意識地就去推身旁躺著的人:「老……」頭子?
手感不對呀?
鍾希望猛地縮回手,心裡一咯噔,恰好聽到身旁之人在睡夢中囈語:「……娘,俺娘,俺餓……」
分明是孩子細軟的腔調,帶著委屈哭泣的顫音。
鍾希望也不急著起夜放水了,呆呆地坐在被窩裡動也不敢動。
這時,黑暗裡又隱約傳來一個女人低低的抽泣聲以及男人的無奈嘆氣聲。
「……俺的命咋這麼苦哇,連個娃都養不活,小閨女才將將五個月就送人了,俺可憐的小閨女啊……」
「唉,你別哭這麼大聲,小心把俺大兒和希冀給吵醒了!俺們這不是沒辦法嗎?你又沒奶了,家裡連一點細糧也沒有,小閨女就是留在家裡也養不活啊!」
「俺知道啊,可俺就是覺得心裡苦啊!」
「好了,好了,離天亮還有會兒呢,再睡會兒吧,總會好的……」只是這最後一句說得很沒有底氣。
……
男女的對話聲帶給鍾希望的衝擊很大,因為這兩個聲音她太熟悉了。
鍾希望忽然發現昨晚她死活也想不起的她爹娘的名字赫然映在她的腦子裡,她爹鍾寶福,她娘王翠兒。
「……娘,俺娘,俺餓……」身旁再次傳來孩子細軟的囈語聲。
鍾希望在黑暗中看向身旁,隱約可見小小的一團蠕動,這是她弟鍾希冀?
鍾希望哆嗦著手摸向自己的牙齒,整整的上下兩排小細牙,而非原來的只有後鑲的四顆上門牙在撐場面。
鍾希望懵了,從六十五歲開始她的牙齒就陸續脫落了,到了七十歲,上下兩邊的磨牙都掉光了,吃東西已經只能用牙床和舌頭把嘴裡的食物胡亂扁壓幾下就囫圇咽下去。
鍾希望用力對了對上下兩排牙齒,噠噠,無與倫比得清脆悅耳,這讓她迫切地想要使用這些牙齒來嚼點東西,真切地感受一下有牙的幸福感。而與此同時,她胃裡的酸液也像突然啟動了閘門盡情地翻滾叫囂著,飢餓的腹鳴聲在寂靜的夜裡聽來很是分明。
鍾希望吧唧了一下嘴巴,她已經很久沒有過這種飢餓的感覺了,說實話,真的不是太好。她也不打算起來放水了,重新又躺回床上,將被子拉到下巴位置,如果這是夢,一半驚喜,一半糟心,此時糟心的飢餓感已經遠遠壓過了驚喜,她只能自己給自己催眠,睡吧,睡吧,睡著了就不餓了。
可愈是想睡愈是睡不著,肚子也越來越餓,整個人也越來越難受,不自覺地就咬上了下巴下的被頭,頓時一股陳舊發霉的氣味充斥了整個鼻腔口腔。
鍾希望趕緊鬆口,手下意識地將被頭摸了一遍,棉絮都結成一塊塊了,手感奇差,感覺一上來,那冷風似乎能夠透過被子朝她身上鑽,她不自禁地將自己蜷縮成一團。
這感覺,不像是夢,太真實了,但若不是夢她又怎麼可能會回到小時候,溫故小時候生活的點滴?
難道要用掐大腿來確認?
鍾希望正想著,卻忽然感覺脖子貼髮根處一陣酥癢轆轆爬,於是用手一抓,頓時感覺有什麼東西卡指甲縫裡了。鍾希望心裡一個激靈,死死捏著那個指甲,猛地坐起身下床,好像以前做過許多遍一樣,很快便摸索到桌邊點了油燈,在昏黃的燈光下查看指甲縫裡的某物。
鍾希望在看清那個某物是個什麼東西之時,忍不住倒抽一口氣,奶,奶個孫砸!好大一隻黑虱砸!
「俺大兒,咋了?碰到板凳磕著了?疼嗎?」鍾希望抽氣聲有點大,她爹鍾寶福隨即便出聲詢問。
「啊……」鍾希望張張嘴,壓下心裡一瞬間躥起的酸澀感,儘量用正常的聲音回道,「被板凳絆了一下,沒事,俺爹,你睡吧!」
鍾希望就這麼靜靜地站了一會兒,聽到鍾寶福的呼嚕聲再次傳來才輕呼一口氣,隨即又把心思放回指尖捏著的虱子上,湊著油燈,用兩個大拇指指甲一個擠壓,只聽「啪嘰」一聲脆響,指甲蓋上只殘留了一張虱子皮,兩點紅色血跡,解恨的同時,頭皮也忍不住一麻。
徒手竟能抓著虱子,可想而知她的身上已經寄生了多少虱子了,想至此,不只是頭皮了,身都好像開始發癢了,這癢燥得她十分難受,直想馬上脫光衣服洗個痛快澡。
「俺大姐,俺要尿尿……」小弟鍾希冀揉著睡眼坐起身,整個人還處在似醒非醒間。
鍾希望停止抓撓頭皮的動作,走到床前彎腰將床底下的尿盆拉出來。
「好了,過來尿吧!」
鍾希冀似乎早就習慣這個動作了,半眯著眼爬到床邊,也不下床,坐在床邊伸手將自己的小丁丁掏出來尿了,而鍾希望擱尿盆的位置正正好可以接住他部的尿。
尿完提好褲子,鍾希冀又半眯著眼爬進被窩繼續睡。
鍾希望剛想也褪下褲子在尿盆里解決,忽然又想到這如果是夢,可不能在夢裡尿啊,尿了可就丟人丟大發了。
於是,鍾希望便忍著尿意鑽進被窩硬逼著自己睡,在意識徹底陷入睡眠之前還在糾結著,如果這是個夢,特麼的細節真是從未有過的真實,特別是虱子被掐死時的脆響,以及她弟脫下褲子時露出的小丁丁的形狀。
當鍾希望再次醒來時,天已經大亮了,陽光透過木板窗的夾縫射進來,可以見到萬千灰塵在歡快地起舞。
鍾希望突然感覺不對,下意識地閉上眼再睜開,反覆幾次之後卻發現入目的那道用蘆葦杆密密紮成的籬笆牆還是沒有消失掉,不僅如此,她睡覺的床,蓋的被子,以及床裡邊躺著的小男孩,都讓她懷疑她是否到現在還是在夢裡徜徉著。
鍾希望看看自己的手,雖然黑手乾枯脫皮,指甲縫裡還塞了滿滿的污垢,但無可否認的是,這確實是一雙孩子的小手,再摸摸牙齒,整整兩排,對了對,噠噠脆響,還是忍不住掐了自己大腿——
痛,看來這真的不是夢了。
有了這個認知的鐘希望不自禁地便回想起昨晚她從她大外孫女那裡了解到的一些網文常識,她這是重生回小時候了?
鍾希望扭頭看身里側的小男孩,大腦袋上頂著一窩亂糟糟的枯草頭,小臉黑瘦,睫毛很長,小嘴嘟著,眉頭皺著,睡得很不安穩。
鍾希望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她弟的額頭,掌心傳來的溫度讓她的心裡很是觸動,想不明白當初的她怎麼會覺得小弟是個討人厭且麻煩的累贅,現在看來明明就是個很可愛的孩子不是嗎?
「俺大姐?俺娘喊吃飯了嗎?」鍾小弟醒了,打昨晚夜裡就開始飢餓的他睜開眼縫看了鍾希望一眼,咕噥道。
不提吃飯還好,一提吃飯,鍾希望也覺得自己肚子已經空得不能再空。
不過她回來的這當口正趕上青黃不接的二月里,如果她沒記錯,家裡現在就只剩下幾棒玉米了,就算連瓤一起磨碎了撐死有個五六斤左右。而這些玉米她娘是不會動的,因為這是要走妹妹的那戶人家給的,她娘總覺得要是吃了這些玉米,那她就成了賣孩子的遭天殺的無良人了。
「俺大姐?」鍾小弟這時已經完清醒了,見鍾希望發呆,便伸出小手推她,「給俺穿衣裳,俺餓了,俺要找俺娘要吃的!」
鍾希望回頭瞅著她弟的小模樣,想起當年的她根本就不理他,自顧自穿上棉襖棉褲便溜到廚房偷了一棒玉米到野地里烤著吃了。她那時對她娘死活不肯動那些玉米很有怨言的,至於那是用妹妹換來的糧食這一點她根本就不去想,只想著怎麼填飽自己的肚子,對,只是她自己,自私任性涼薄得讓人覺得齒冷。
鍾小弟見鍾希望不睬他,頓覺委屈,眼睛裡已經包著淚花了,不過到底是沒敢掉下來,自己扯著那件打了諸多補丁的小破襖朝身上套,小胳膊小腿很是笨拙,半天才扭著穿了一隻袖子,就這樣他還是沒敢再出聲求鍾希望幫忙。
------題外話------
我看到幾個熟悉的面孔,開心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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