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小光已經從那幫孩子那裡得知他昏迷時的情形了,當然,這救的過程讓他感到非常難堪。
他能察覺到那個叫鍾來春的小子也是非常不想回憶起當時的情形的,但意外的是他去找他拿回外褂時,卻連著說了兩遍他用人工呼吸救了他的事,他和他娘也對著那小子連謝了兩次,見他好像還是有些不滿意的樣子,他娘才突然了悟,回屋拿了一根一尺來長,成人大拇指粗細的淮山送給他,他很乾脆地接著了,雖然還是有點不滿意,不過終於沒有說第三遍他用人工呼吸救他的事。
就因為這事,心疼那截淮山的他姥姥在鍾來春那小子走後,將他、他二哥、他妹以及他娘狠狠數落了一頓,罵得還非常難聽,男女的第二性徵被她翻來覆去地屠戮了無數遍。待他姥姥出完氣後,他才說起他在東大河岸上挖了一堆野菜還沒收回來,挎著籃子就出去了。
於小光是個不喜歡欠人情的孩子,雖然鍾來春是直接用人工呼吸救他的人,但他卻更感謝指揮鍾來春救他的鐘希望,所以他收完野菜直接來到鍾希望家門口,他現在能拿出來的東西也就是這些天生地長的野菜了,不過他又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說,便在門口滯留了一會兒,恰好就遇到了回家來的鐘爹。
於小光一進院子,鍾小弟便覺腦中靈光一閃,啊,他想起來他想說什麼了,於是趕緊去東隔間找正和鍾娘拉家常的鐘希望。
「俺大姐,俺想起來了,想起來了……」
「想起啥了,慢慢說。」
「就是……」鍾小弟突然又卡殼了,呃,他又忘了,一時心裡便生起悶氣來,也不理鍾希望就出去了。
鍾希望和鍾娘對視一眼都忍不住想笑。
聽著院中來人,知道是鍾爹回來了,鍾希望便也出了堂屋。見到於小光時,鍾希望很是驚訝,緊接著便笑著問道:「於小光你怎麼來了?身體咋樣?有沒有不舒服?你娘燒薑茶給你驅寒沒?」
一連串的寒暄外加一臉「慈愛」的笑容讓於小光一時間怔愣住,心底里生出一種古怪的熟悉感,待見到鍾希望沖他招手時,他恍然了悟,對了,難怪覺得熟悉,鍾希望的這套言行模式完就跟前園村那個曾經對他很好的三奶奶一模一樣,只可惜三奶奶兩年前就去世了。
於小光的情緒忽然就低落了下去,悶不吭聲的,鍾爹以為他是覺得害臊才不說話的,畢竟他本人也是如此,於是便替他將他來找她幫忙做野菜餅的事說了一遍。
「俺叔,俺不是來找鍾希望幫忙做野菜餅的……」
「哎呀,不過是做野菜餅,野菜你還自己帶來了,都是鄉里鄉親的就別太見外了,何況那回你爹給俺大兒的那個小木箱子還挺好用的!說起來你爹的手藝真是不錯,俺在前園村幹活時就聽到有人誇他做的東西實用還好看……」
鍾爹熱情地打斷於小光的話,起先還笑著誇讚於小光他爹的手藝,說著說著忽然想起近來聽人提起過前園村有幾個木匠出事了,好像其中就有於大忠。
「唉,孩砸,你也是個小伙子了,爹沒了,以後可得好好聽你娘的話,孝敬你娘啊!」鍾爹的神情顯得有些悲戚,他為人老實木訥,在整個鐘劉村都找不到一個關係鐵的,可是遇到於大忠時,兩人性情相近,脾氣相投,說話也很合拍,雖然之後沒什麼交集,但當他聽說於大忠沒了時,他心裡還是很難受的,如今再次提起,那難受的感覺便再次漫溢了出來。
「嗯,俺會的!」於小光鄭重地點點頭,接著又不吭聲了,只在鍾希望過來翻看他籃子裡的野菜時才又看向鍾希望,說道,「這是給你的。」
「我知道是給我的。」鍾希望蹲在籃子旁翻撥一陣停了手,抬眼沖於小光又笑了笑,「不錯,你弄的野菜基本沒有苦味太大的,還很鮮嫩,不過今天有點晚了,明早你再來拿吧,這回你沒帶玉米面或其它雜糧面過來,下回可得帶過來了。」鍾希望說著便將野菜籃子提起拎進廚房,而後騰出空籃子還給於小光。
於小光覺得非常憋氣,他明明就不是那個意圖,可這一家子熱情得讓他根本講不清楚,只能接過籃子悶聲悶氣地說了句:「俺叔,俺回去了。」小小的背影中明顯透出幾分沮喪又失落的感覺來。
鍾爹是個粗漢子自然沒那份細膩心思去察覺,笑呵呵地叮囑他天黑了,走路當心。
鍾希望活過一輩子,是個老人精,但仍然是按照她的那一套解讀方式來的,所以即便看出於小光沮喪失落憋氣了,也只是認為他是因為沒有今晚拿到野菜餅才如此這般的。鍾希望承認自己特別喜歡那些乖巧懂事又明禮的孩子,而且於小光有一雙特別深邃早熟卻又不會太世故狡猾的眼睛,他的眼神幽深卻乾淨,看著特別與眾不同,特別,嗯,招人疼!
剛才在院子裡時,她就聽出這孩子有些鼻音了,一開始的那幾句寒暄雖是客套但還是飽含關心的,這也就是於小光才有的待遇,像面對鍾來春之流的熊孩子,她不上去揍他們幾下都算是忍耐力超乎常人的。
「哎!於小光,這個你拿著吃吧!」鍾希望將走到門口的於小光喊住,手裡端著一個碗,碗裡放著五塊成人巴掌大的野菜餅,也就是剛好讓他吃個七八成飽的分量(畢竟鍾小弟一個五歲的孩子都能連吃三四塊),「你就在這裡吃,吃完再走!」
此刻天色正處在將黒未黑之際,於小光轉身,就見到比他矮了近一個頭的小女娃朝她走來,兩條羊角小辮垂搭在肩頭,晚風將她額前的一抹劉海吹起又落下,帶著笑容,露出一排玉色的小米牙,小手上端著一隻大碗。
於小光本想拒絕,可聞著食物的香氣,空空如也的腸胃已經發出了飢餓的腹鳴,嘴巴里也情不自禁地分泌出大量唾液來。
吃與不吃明顯已成為他此時內心裡激烈爭鬥的論題。
鍾希望又將碗朝他面前送了送,於小光也沒矯情太久,接過碗,抓起一塊餅子就朝嘴裡送。一口之下於小光怔愣住,這是繼那回鍾希望送他窩窩頭之後他第二次吃到這麼可口的食物。他不知道這野菜餅是咋做的,但聞著噴香,吃著外皮酥脆內里柔軟又不失嚼勁,好吃得能讓人吞掉舌頭。於小光只感覺一塊餅子才咬兩三口就沒了,看著剩下的幾塊便有些下不去嘴,想帶點回去給他娘、大哥、二哥和妹妹吃。
「吃呀,快吃!」鍾希望催他,「吃掉,不准帶回去!也不准說在俺家吃餅了,否則……」笑話,這可是她後來又重新加工過的黃金蛋液油煎野菜餅,若是讓他拿回去被他家大人發現了,那就得不償失了。
鍾希望雖然是笑著說的,但於小光就是覺得她是認真的,當下不再多想,很快便解決掉了剩下的幾塊餅。
「好了,你回去吧,明早過來拿!」鍾希望收回碗說道,「啊,對了,明早你再過來取走野菜餅,記得早來啊!」
於小光提著空籃走在回他姥姥家的路上,任晚風吹進他單薄的外褂吸走他的體溫再惡狠狠地打個冷戰,他感覺自己剛才就像做了一個夢,但腹中的飽食感和手上明顯還殘留著的野菜餅的香味提醒他,這不是夢,是真實發生過的。
於小光不自禁地攥起曾經拿餅的那隻手,在這個夜晚,小少年的心裡有了讓他一想起來就倍覺愉悅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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