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高旻愣了好一會兒,才把另外一條腿邁進書房,還險些在門檻上絆了一下,嘴上調侃道:「怎麼我們家阿妮,什麼時候當上了算命的半仙了?」
胡鈞跟著調侃道:「大約是跟著余道長住久了,也學到了一些?」
父子兩個嘴裡面說得輕鬆,但是眼神中的光芒卻一點都不放鬆,甚至非常緊張。
胡高旻經營多年,茶攤是他當年條件有限的情況下,折騰出來搜集情報用的。他對茶攤能夠達到的效果十分清楚。
後來伴隨著他官位的逐步上升,也逐漸嘗到了情報帶來的好處,對這方面的經營就更加上心。到了現在的時候,茶攤的那點信息,對他來說已經成為雞肋。所以,他才能毫不猶豫地丟出去,給小兒子練手用。
然而,短短几個月時間,茶攤竟然很快就在小兒子手上變了模樣,不僅能賺錢,搜集到的情報還讓他感到有些觸目驚心。
他以前設立的茶攤,都是在城外十里亭左右的地方。沒別的,凡是進出城的人,多半會在這個地方歇歇腳。普通的茶攤也是設在這種地方,他再開一個,一點都不打眼。
胡澈倒好,拿了賺到的錢,很快就把茶攤開到了城裡。沒錯,城裡當然也是能夠開茶攤的,搜集到的信息肯定更多。
但是!蠢兒子這麼做的動機,完全不是為了搜集到更多的情報,而是為了能夠第一時間知道林淡的動向和情況。甚至於為了及時地傳遞信息,胡澈還訓練了一批手下,扮作貨郎走街串巷,往來各個茶攤——目的也是為了送信,傳遞情報什麼的,完全是順便的!
他知道胡澈對林淡算得上是一往情深,卻完全沒想到會栽得這麼徹底。難道他真的要把小兒子嫁去林家?到時候小兒子會有好日子過嗎?聽說林家的大夫人可厲害,相公兒子說抽就抽,家法都放在身邊隨身帶著的。
胡澈像是剛剛睡醒,猛然看向父兄,又趕緊低頭撇嘴:「余道長又不是司天監的那群道士……對了,聽說國師大人不見了?」
「你聽誰說的?」胡高旻這回是徹底驚住了。剛才小兒子說的那什麼天下將分之類的話,雖然不能亂說,但他也可以當做是小兒子的胡言亂語;就像他大兒子,天天一有空就寫俠客話本,裡面那叫一個天馬行空,那些個大俠個個都飛天遁地得跟神仙似的。小兒子愛胡思亂想也沒什麼……沒什麼個鬼啊!天下將分這樣的話,是能隨便說的嗎?被天家知道了,分分鐘弄死啊!
胡澈奇怪地看了一眼老爹:「沒有嗎?國師大人已經很久沒出府了。」林淡和道門的關係好,他仗著一點裙帶關係,在國師府的門口支了個茶攤,還兼賣些味道不錯的小點心。私房菜嘛,他們胡家也有好些呢,不過以前不關注罷了。挑挑揀揀幾個適合擺攤賣的方子,再去掉一些繁瑣的步驟,味道吃著也不錯。
國師府周圍住著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家。主人家不屑於到小茶攤上吃用,一些上門擺放的人家的僕從,在這些府上做事的下人們,不乏偶爾出門打個牙祭的。小茶攤雖然小,生意還不錯。大戶人家的家教嚴格,但是嘴巴嚴謹的下人畢竟少數,多半一邊吃茶一邊會叨咕幾句道聽途說,甚或是自己瞎編的主人家的趣聞軼事來。有些一聽就是假的,有些則值得推敲一番……
嘗到了甜頭之後,胡澈再鋪設起茶攤來,就照著這個思路,開始沿途布置。至於沿什麼途?當然是沿著京城到吳州,另外還有林淡提到過的會發生巨變的河州,已經他們將來打算發展或者是私奔的屏州。
胡高旻感覺到了事態的嚴重性。如果小兒子剛才的話不是胡言亂語,而是經過事實依據推敲得出的結論,那麼……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他們胡家在這天下大勢之前,充其量就是顆鵪鶉蛋罷了。
「好吧,國師大人已經請辭離京了。」對比起天下大勢,國師的去留顯然是不足一提的小事,也就是陛下在震怒,胡高旻對此沒什麼感覺,「你說天下將分民不聊生是什麼意思?哪裡看出來的?」
胡澈通過茶攤和貨郎得到的信息,雖然對上層圈子內流傳的消息,基本上是打探不到的,但是對於民間的一些變化,那是知之甚詳。他現在原本的人手已經不夠用,挑選了十來個人,專門給他整理來自各地的信息。
到胡澈手上的時候,這些信息已經很整齊,他也不吝嗇於父兄分享。這會兒他把一些裝訂好的冊子一本本翻開,然後攤平放在桌上,指了指:「喏,這個王家養的豬,比去年多賣了半貫錢,但是能夠買到的東西,卻比去年少了一匹布;說明這個地方的物資匱乏,老百姓們的日子其實過得不如去年。去這個地方的商隊又被盜匪給劫了,那裡也有水匪……嗯,水匪比較兇惡,直接殺人越貨,一個活口都沒留。還有這裡,這家人採買的東西多得有些不正常,對比當地的情況,他們家的花用比他們賺到的錢還多,應該是給人銷贓的;還有這家鐵匠鋪,每個月偷偷運出去的兵刃的數量,大略百十把也是有的;這一片地區最近開始流傳清聖娘娘……」
苦難、賦稅、過重的徭役、匿藏的大量人口、秘密運輸出去的大量武器、歪魔邪道……這些全都像是收在一個口袋裡的小刀片,只要口袋裡再多一把刀片,或者是口袋再晃蕩一下,就會有刀片刺破口袋。一旦全面爆發,這個名為大商的口袋,遲早支離破碎。
胡鈞聽著聽著,對自己弟弟也忍不住暗暗佩服。這些情報放在他面前,他也看不出那麼多來。事實上,這些所謂的情報,他早就看過了,啥都沒看出來。像是那個胡澈說的給人銷贓的地方,採買的糧食蔬菜日用品的數量哪裡有問題了?每個月運出去百十把兵刀又是從哪裡看出來的?
胡高旻到底比大兒子要老辣得多,他手頭的信息也更加完備。然而他近些年一直將重點都集中在京城,最多也就是輻射到京畿地區。身在吏部,他總以為自己能夠知道,大商各地的情況;然而他忽略了一點——瞞報!
並不是每一條當地的消息,都會匯總成冊,變成政績等待禮部官員的審核考評;也不是每一份遞到他面前的消息,都是第一手的。為官多年,他竟然反了燈下黑的錯誤。
胡高旻深呼吸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看了看小兒子,沉聲問道:「那你覺得,咱們胡家該做些什麼準備?」
天下太平,一個吏部侍郎手中的權利,確實極大。
亂世,手上有兵才是保命的良方。文官?哪邊涼快滾那邊去。
文官的地位從來只在於治理天下,但是平定……或者是造反,靠的從來是真刀真槍!誰家的天下都打下來的,從來沒有靠嘴皮子說出來的。
什麼時候都是拳頭大的說話,包括圍剿一個匪寨,應道長用行動徹底證明了,一個人只要手段足夠,照樣能一個人完成對數百人的圍剿。
林淡覺得應道長解決一個偌大的匪寨,過程有些兒戲。
然而當他真正踏進匪寨後,他直接就……吐了。
匪寨內不僅有堆積如山的財貨,還有惡臭的地牢,還有許多受辱的百姓。除了極少數的兩三個人外,其餘全都是兩眼無神,顯然也就是比死了多一口氣罷了。
應道長說道:「這地方原本是個逃民的村落,傳了已經有好多代了。附近頗多草藥,貧道以前就進山採藥的時候,偶爾會在這村子裡歇個腳。後來關係稍稍近了點,貧道就指點了一些他們醫理,一些頭疼腦熱的常見病症,也留下了方子。他們也會將一些草藥炮製好了,送給貧道……」
林淡從應道長的話里可以聽出,他對這個村子的感情,已經持續了好多年。成為國師之後,他沒辦法亂跑,常年在京城內。但是在這之前……
余道長有一些納悶,應道長究竟活了多少歲了?
「……也是貧道的不是,本來打算帶著你到這世外桃源來修生養息,沒想到卻變成了現在這樣的局面。」
林淡看得出,應道長話中的惋惜是真的,可是說他之前一點都不知道這裡匪寨的情況,那肯定是假的。他可沒忘了這位道長,之前是搭了他們隊伍的順風車到的汶城,直接在驛站留下了一把油桐籽就離開了。這些天來,以應道長那出神入化的輕功,足夠在汶城和匪寨之間跑上幾個來回了!
看看那山洞的布置就知道了,時間肯定不短。當然,他也不會懷疑這段時間,是應道長純粹在折騰山洞。應道長應該為了端掉這個匪寨,做了不少的布置,否則今天不會這麼輕鬆。
林淡吐得太厲害了,覺得膽汁都要吐出來了。突然一隻手伸到他的鼻端,一股子清涼的味道順著呼吸鑽進腦門,他頓時感到舒服多了:「多謝。」沒錯,雖然他看不出來,但是應道長一定是用了藥,就是不知道是什麼藥這麼厲害。
像是看出林淡的疑問,應道長笑眯眯道:「是收繳上來的一批丹藥。好東西自然有好去處,壞東西用到對的地方,也不枉耗費了那麼多材料。」
林淡眨巴了一下眼睛:「應道長真是會過日子。」
應道長笑眯眯地表示:「不及小友會過日子。」
林淡覺得應道長這句話說得別有深意,下意識地一抖。緊貼著他的暖手捂跟著渾身一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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