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登本是不願多事,想勸辛銳離開。此刻聞聽老者對主公開罵,心裡頓時火冒三丈,疾步走到老者面前,也不搭言,當下便要拼命。辛銳好笑地想起一句話:若士之怒,伏屍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縞素。
這會變成辛銳阻攔陳登,眼見陳登拔出佩劍就要刺向老者,辛銳只一上步,一隻手牢牢扣住陳登脈門,那持劍之手竟是無法向前半分。辛銳喝道:「元龍,快收起佩劍。我們雖話不投機,但好歹大家都是讀了些書的人,不可魯莽。」陳登只得遵命收起佩劍。
老者冷笑道:「興衰之事,豈是汝等小兒可以明辨,讀了幾年書,便狂妄自大,不知天高地厚,唉!國家到底不幸,現如今哪裡還有個受教化的子民。你等快走,莫打攪老夫做生意。」
辛銳還是不肯就走,索性躍上一口酒缸,坐於木蓋之上,笑嘻嘻道:「不談這些,老丈,只管我們二人一頓飽飯,再多做些肉食,我要帶走。」
這架勢令老者鬱悶不已,不知該如何區處。漸漸地,剛才一言不合所引起的火氣卻消下去大半。老者搖搖頭嘆了口氣,心道:我這是怎地了,活了大半輩子,大風大浪尚且淡然處之,卻和一個不足十歲的黃口小兒逗了半天的氣,真是越老越不中用。
再看看辛銳,面容可愛,唇紅齒白,一雙明目透著靈動,老者心中憐愛頓時又多了幾分。
一向能言善辯又智計百出的陳元龍此時木雕泥塑一般,不知這一老一小究竟是敵是友,想說句話,半天也不知說什麼好。只得呆呆站在辛銳身後。
此時酒樓中陸續有客人吃罷離席,方才老者和辛銳吵架這會兒,眾食客也都詫異地瞧這一老一少在此鬥嘴,反而忘了吃飯喝酒。此鎮民風倒是淳樸,並且看得出來,食客都是頗為敬重這位老掌柜。
因為方才吵至激烈處,陳登拔劍之時,辛銳早看到不少食客都憤然離席,隨時準備上前為老者助拳。直到最後衝突被辛銳制止,眾人這才繼續飲食。
老者無奈喊來夥計,吩咐給二人收拾桌子,上酒上菜。
辛銳帶陳登找張空桌坐定,向老者喊道:「老丈,這頓飯你請客,好好地招待我們,我必有後報。」此言一出,樓下所有食客都大樂。
老者沒好氣地離開櫃檯,來到辛銳桌前,哼道:「你這小娃娃怎地恁沒皮沒臉,得寸進尺。轟你不走,給你個座位,竟然要吃白食!」
辛銳不緊不慢道:「老丈,方才我說給你占一課,要講給你聽,你若是聽了,只怕還得求我哩。」
老者不怒反笑,哼道:「也罷,不跟你磨牙,你說說看,若是有點意思,莫說一桌飯菜,便是那金銀,老夫也不會吝嗇。若是說的不准,你們也不用再支吾,快些走人。莫耽誤我的生意。」
辛銳笑道:「老丈請坐,安心聽我一言。老丈莫不是姓楊?」
老者登時臉色複雜,陰晴不定了半天,又反覆看辛銳,方道:「不錯,這廳中字畫都有章篆,上面刻著老朽姓氏,識文斷字者皆能看出,這有什麼奇怪。」
辛銳胡作神秘低聲道:「老丈莫不是叫楊彪?」
老者這回吃驚不小,不自覺坐下,沉思良久緩緩問道:「你如何得知?」
辛銳依舊不溫不火,神秘一笑:「我方才就說我是個能掐會算的……」
老者覺出不尋常,立刻起身,拉起辛銳衣袖道:「你隨我來。」說罷看看一旁的陳登,辛銳笑道:「不妨,這是我貼己家人。」老者會意,叫妥帖夥計看管櫃檯,忙疾步引著辛銳陳登上了二樓。
二樓是一個個獨立的房間,雅間之內行酒划拳之聲此起彼伏,行至過道盡頭,在一間名為「天字甲」的打頭房間門前,老者輕叩三聲,半晌裡面微有響動門開,一位瘦弱青年拉開門,見老者恭敬地喊了聲「父親」,隨即眼神疑惑地看著門外的陌生人,在老者點頭示意下,將三人迎進屋去。
屋內陳設古樸雅致,當中一張檀木八仙桌,配四把太師椅,牆壁同樣掛滿字畫,竟是紙制較多,大顯本家的財氣。樑上彩雕幾隻猛虎臥於叢中,神態各異,栩栩如生。
老者將二人讓於座中,方自坐下,瘦弱青年為三人添上茶水,侍立於老者身後。坐定後老者向辛銳抱拳道:「小公子非常人也,方才老朽多有衝撞,請勿怪罪。「
辛銳飲了一口茶,笑道:「老丈何須自責,方才是都我的不是了,只是像老丈這樣非常之人,小子才不得已用非常之道,若是那尋常之人,便是如何激他,哪裡能體會其中真味。」
見老者神情似頗急切,辛銳也不再做作,坦言道:「楊太尉乃我大漢肱骨之臣,怎地卻棄了朝廷,到了這小小鎮甸做起了生意?」
原來這老者便是有名的漢末「一門四太尉」最後一位—楊門的楊彪。其曾祖父楊震,祖父楊秉,父親楊賜,都官居太尉之職。楊家可謂是漢末的大世家。不用說,楊彪既是默認自己身份,那他身後的清瘦青年,便是才華橫溢的青年才俊—楊修了。
辛銳對此家族多少有些了解,只是不期竟能在這樣的不知名小鎮相遇,心裡感慨頗多。
只見楊彪嘆了口氣,緩緩道:「我倒是有心追隨陛下,哪怕舍了這條老命,也不辱沒了先祖。前番董卓亂京,我等文人苦無縛雞之力,不能護駕,只得眼看著皇上被這賊子侮辱,後來王司徒設計,呂布誅殺董賊,真是大快人心。呂布雖然霸道,但畢竟和司徒有姻親,因此也算忠於陛下,我等滿心以為就此可以安心扶保社稷,匡扶正統。哪知道剛離虎穴,又入狼窩,不多久董賊舊部李傕、郭汜二賊又引著賊部殺來,攻陷長安,王司徒自殺殉國,呂布戰敗逃走,我等念少帝年幼,不敢輕生,因此皆做了二賊的俘虜。那二賊本欲殺盡老臣,只挾持著皇上,號令諸侯;後來也不知怎地,我被流放出來,並且朝廷內封鎖消息,天下人都不知此事。我攜家小糊裡糊塗地流落至此,此地百姓倒是淳樸,我權當自己死過一次,也無面目說起自己姓名,只道不論做些什麼都好,了此殘生罷了,再也不提及朝廷之事,只是讀讀書,作作書畫,經營著酒樓,和此地百姓談些風土人情。唉!」
說著話,楊彪眼角流下兩行清淚,世代如此,作為一個半沒落的士族子弟,文才倒有,但濟世的良方,那實在是捉襟見肘。寧做太平犬,不做亂離人。這話說得一點不假。
辛銳起身施禮道:「沒想到太尉這些年如此曲折,的確不易。晚輩適才言語冒犯,望太尉恕罪。」
楊彪見辛銳如此,忙扶辛銳坐下,苦道:「哪裡還有什麼太尉,只是一個將死老翁罷了。若不是念及還有修兒和…呃,尚未成年,當初被攆出長安之時便以死殉志。也不枉我生在這四世名門一場。」
辛銳勸慰道:「太尉萬勿悲傷自責,這都是世道所致,並非太尉之錯,如今天下動亂,諸侯各據一方,哪裡還有什麼朗朗乾坤。」
楊彪搖頭嘆息了好一陣子,心結卻是慢慢解開。話是開心鎖,不知怎地,自己竟和眼前這個七八歲孩童說出藏在心間多年的秘事,回味起來自己都頗覺怪誕。
良久,楊彪問道:「聊了半日,還未請教小公子尊姓大名?又是怎知老朽之事的?」
辛銳笑道:「小子姓辛名銳,北海人士,家父是北海一介平民,倒是與北海太守孔大人多有交往。至於猜到太尉之事,太尉的畫中,常有三虎臥於叢林,畫工精美,栩栩如生。這三虎不就是個『彪』字!再者,天下同名同姓之人雖多,但太尉之面相做派,看一眼便知不是尋常商人,必是久居朝堂之上才能有的氣勢。故此……」
辛銳眼神會意,楊彪心領神會,二人登時哈哈大笑起來。文人自有文人的交流方式,談到酣處,暢快淋漓。這時楊彪身後的楊修忽然高聲叫道:「公子莫不是平黃巾,戰曹操的中郎將辛銳?」
楊彪見楊修插言,本欲斥責,聞聽楊修說起辛銳之事,來了興致,也忘了教訓兒子,急問道:「你說什麼?」反而嚇了楊修一跳。
辛銳微微點頭,笑道:「那些都是世人捧出來的,小子年少幼稚,才疏學淺,僥倖有些功勞,也都是眾人扶持,微不足道。」
楊彪自從歸隱之後,對世事不聞不問,只是專心書畫,經營酒樓。小鎮又不甚通達,因此對外界所知甚少。倒是楊修常年在外求學,少年才俊,對國家大事頗為關注。
當下楊彪破例叫楊修入座,聽他講了辛銳出道以來所做的幾件大事,楊修這小子還真是講故事的材料,也不知從哪裡劃拉來的野史,愣是把辛銳描述的天神下凡一般。
辛銳暗暗好笑,心說楊修這點小聰明的確是足夠。既然遭遇,怎地也不能放過,好歹抓回去修個書籍,也免得他今後落得橫死的下場。
楊彪被楊修所講見聞深深吸引,說到暢快處,父子二人挽起衣袖,揮舞手臂,這架勢,將辛銳深深地打敗了。陳登這時候卻回過神來,還不時地給予指正,添油加醋。三個人一時間倒是忘了年紀,忘了時間地點,同時也忘了正主辛銳,玩兒命地聊起來。
辛銳一邊飲著茶水,一邊思索著,這半天還沒去給鎮外軍士送些吃喝,也不知大家如何了。不過看眼前這架勢,一時半會也出不去,罷了,安心以待天時吧。對了,楊彪好像還有什麼事隱瞞著,不知道遇上什麼麻煩了。等他們聊完,還得好好問問。
辛銳打定主意,也不管三人你來我往,不亦樂乎,自顧自飲著茶,打量著屋子,這間天字甲號房平日裡應該是楊家的起居室,幾人所在是外屋,向裡邊看還有一左一右兩個內室,屋門緊閉。
好半天,三人才漸漸暫告一段落,若是盡情地聊下去,憑這三人胸中錦繡,怕是不眠不休幾日夜也講不完。
楊彪訕笑看向辛銳,抱歉道:「慚愧慚愧,我等一時聊得投機,就忘了時間,怠慢小將軍了。」
辛銳笑道:「不妨,我這元龍兄也是個經史子集,兵書戰冊無一不通的名家,今後若有機會,你們可以多多交流啊。只是太尉,您好似別有隱情,不知我等能否幫得上忙?」
楊彪被辛銳一問,瞬間又垮了下來,神情說不出的彆扭,支吾道:「這……唉!也罷,小將軍年少有為,且今日與我家有緣,既是遇上,便對小將軍直言也無妨了。修兒,你來講吧。」
ps:正文14.15兩章徐州遭遇戰中,曹操帳下首席謀士應該是戲志才。郭嘉正史中要兩年之後才由袁紹軍經荀彧引薦轉投曹操。已更正。望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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