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花道人點頭,又對齊紈道:「看,不論是什麼樣的問題,都有解決之道,我不能定斷,自有他人可以定斷,若他人也不能定斷,自然還是我自己來想,總歸無非就是兩個字:選擇。」
「若是選錯了呢?」齊紈不由自主又問道,不知為何,這位老道姑的每一句話,仿佛都說在了她的心坎,觸動了她,令她忍不住想問更多。
「選擇沒有對錯。燉湯,可品嘗到野菇之鮮美,清炒,可得野菇之本味。不管選擇哪一個,它們都是很好的味道。可是,若是手藝不到家,把湯燉糊了,把野菇炒焦了,那可怨不得別人。」瓊花道人伸出手,在小小女童的腦門上輕拍三下,「你呀,是個痴兒,偏偏又年幼,莫要鑽了牛角尖,辜負你天生的慧根。」
老道姑的手上,稍加了力道,三下,一下比一下重,到第三下時,已是拍得齊紈腦門發疼,她卻渾然不覺,只覺得,腦中一片空白,似乎所有的煩惱雜念都被拍飛,空空如也,什麼也沒有剩下。
「娘子……娘子……你怎麼了?」
齊柳氏見她神情不對,頓時嚇得臉色發白。
「婆婆,你是不是把我家娘子打傻了?這可怎麼辦?你賠我家娘子……」金蘭也急了,衝著瓊花道人直嚷嚷。
「莫急,師傅是替小施主開慧竅,一會兒小施主清醒了就沒事了。」淨空尼連忙將這母女二人隔開。
齊柳氏猶豫片刻,終於不再叫喚,也拉住了金蘭。旁人不知道,她是齊紈的乳娘,一手把這小小女童拉扯到現在這麼大,又怎麼會不知道自家娘子從來就不像一般的孩童,打從嬰兒時起,就不吵不鬧,對人,對事,都淡淡的,親娘不喜歡她,她也不哭不鬧,就那麼接受了,哪裡像她那個只比齊紈大一個月的小兒子,每回去看他,小兒子都抱著她哭,問她為什麼不要他,不陪他。
不過也幸虧三夫人這個親娘對齊紈不管不問,旁人才不知道五小娘子的性子有多古怪,也就金玉、金蘭知道自家娘子的脾性不正常,這兩個又得了齊柳氏的囑咐,自然不會到外頭說去。
如今聽了淨空尼的話,齊柳氏才仿佛有些明白,原來自家娘子是慧竅不開,所以才顯得那麼古怪。再看瓊花道人,便覺得這老道姑能活到九十二歲,看著還是精神矍鑠的模樣,自是神仙一流的人物,也許真的能幫娘子開了慧竅,想到這裡,她竟覺得歡喜了。
「坐,吃茶。」
瓊花道人衝著那母女二人招手,又趕了淨空尼去燉野菇湯。
齊柳氏猶豫了一會兒,讓金蘭守著齊紈,然後才上前,福一福身,道:「老神仙,奴家……」
瓊花道人一聽「老神仙」三個字,就笑了,擺擺手,道:「老身是人,不是仙,你喚老身瓊道婆即可。」
齊柳氏臉色微紅,她本就不是善言辭的人,難免有些手足無措。
瓊花道人給她倒了一碗茶,笑道:「這是前幾年路過一片野茶林時采的茶,當時覺得味兒不錯,就多存了些,你嘗嘗。對了,大娘子怎麼稱呼?」
「奴家本姓柳,夫家姓齊,道婆喚奴家柳娘便是……」
齊柳氏本是良家子,爺兄都是本分人,靠祖上傳下的幾畝良田過日子,結果被人誣陷下了獄,她為了打點獄卒讓阿爺阿兄在獄中不受太多苦楚,只得將自己典賣到一個商戶人家為妾,不想遇上了黑心人伢子,半道要將她賣去青樓,恰好,齊貴路過,看到她咬著牙不肯屈從人伢子,雖是哭泣無助,卻很有些貞烈之性,就從人伢子手上買了她。
齊貴是鎮西伯府的世仆,雖是奴身,卻是鎮西伯爺的長隨,頗得看重,還被賜了主姓,奴僕不能蓄私奴,齊貴買了她後就給她消了賣身契,然後問她是想回家還是想留下做他的娘子,齊柳氏想了一夜,沒走,留下了。後來,齊貴又去求了鎮西伯爺,幫她的爺兄解決了牢獄之災,她從此更加死心塌地的跟了這個男人。只是後來鬧了匪亂,鎮西伯爺帶了府中的家奴護院出去平亂,混亂中,齊貴為鎮西伯爺擋了一刀,死了。齊柳氏成了寡婦,如果不是她當時給齊貴生下唯一的兒子,幾乎就想隨那男人去了。
事後,鎮西伯爺論功行賞,自然少不了齊貴的一份,本來,世仆的子女,還是世仆,齊柳氏就替小兒子求了恩典,脫了籍,送回娘家讓兄嫂幫帶著,她卻仍留在鎮西伯府,一來,女兒金蘭仍是齊府的世仆,二來,當時五小娘子才出生沒幾日,三夫人不管她,大夫人看這孩子可憐,可偏偏匪亂餘波未息,奶娘不好找,恰好齊柳氏剛生了孩子,陸氏就讓她幫著餵養幾日,齊柳氏第一眼看到齊紈的時候,小娃娃已經餓得快咽氣了,當時就把她心疼的,抱在手裡就放不下了。
就這樣,她給五小娘子當了乳娘,儘管每每想到小兒子只吃了她一個月的奶就離開了她,都會難受得睡不著覺,可是一想小兒子的將來,她就不難受了。
柳家素來以耕讀傳家,齊柳氏就指望著小兒子在柳家家風的薰染下,將來讀書上進,光大齊家門楣,替他親爹親娘爭個無上榮光,至不濟,也跟爺兄一樣,學點耕作的本事,將來攢點錢也置上幾畝良田,做個衣食無憂的田舍翁。若把兒子留在身邊,雖說只要鎮西伯爺在一日,就不會虧待了他,但她怕就怕這孩子會染上世仆那股子爭鬥不休的作風,沒了進取心,失了做人立身的根本。
齊柳氏明事理,卻沒有心機,瓊花道人與她閒聊了不大一會兒,差不多就把她的底給掏空了,順帶,連齊紈的底細也問了個清清楚楚。
不久,齊紈果然清醒過來,原本深幽枯死的眼睛,透出了幾分清明,但精神卻有些怏怏,顯然,這麼點工夫,卻消耗了她許多精力。不等她再說什麼,瓊花道人已經揮手趕人。
「去吧去吧,老身今日不留客。」
齊紈委實沒有精力再多說什麼,只得鄭重其事的大禮拜別,讓齊柳氏背著她回了精舍。
她這裡前腳剛走,淨塵尼端著剛燉好的野菇湯來了,一抬眼,人都沒有了,不由得道:「師傅,小施主呢?」
「小娃娃慧竅蒙蔽太久,一時三刻不能全通,老身趕她回去了。」瓊花道人皺眉,「你精於易數,善觀面相,看那娃娃如何?」
「師傅您謬讚了,貧尼的易數之道淺薄,看不大好。不過……」淨塵尼頓了頓,繼續道,「小施主面上有貴氣,但眉骨稍顯曲折,只怕與貧尼有同病之憐,於父母親緣上淡薄了些。」
瓊花道人微微頷首,淨塵尼看得極准,方才從齊柳氏言語中透出的話頭,那個小娃娃爹不疼娘不親,果然是父母親緣淡薄。
「你們鄭家於易數一道,精研十餘代,造詣天下無雙,你雖年輕,已是盡得祖傳,鄭家上下,無人可與你相比,可惜……」
可惜是個女兒身,得盡天下靈秀,多少男子不及,便折損了自身福緣,不單父母親緣早斷,便連這塵世也容不下,青春韶華,只能與古卷青燈為伴,飄泊於山野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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