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痞子流華的聲音響在耳邊,那個衣著邋遢,時常用一根木筷子穿過髮髻的男子也出現在眼前。
流氓氣使他細長的眼睛帶著些邪氣。
莫靈兒一把推開了笑著湊過來的男子,「呦,岳傳岳大哥啊,你不去跟著你的岳妹妹,來找我幹什麼呀?」
這個人父母早亡,吊兒郎當從不定性,即使因為打架失手殺過人,若非遠近門裡各房親戚籌錢找死者家屬說和就會被流放到最北邊,但他依舊沒有絲毫悔過的心思。
村里人看他下三濫,莫靈兒卻覺得他有狠勁,將來未必平庸,所以在他總是拿那一句詩招惹他的時候,她就漸漸動心了。
但是卻在帶著小弟山上摘野果的時候,看見他攔住另一個女人。「小箏箏,我看看都摘了什麼?」他一臉痞氣地說著,伸手就去摘女人後背上的背簍。
女人卻一閃躲開,戒備地看著他,不掩嫌惡道:「你不用下地嗎?」
「別這麼掃興」,岳傳笑嘻嘻地道。
女人不再理他,轉身就走,卻被他一伸手抓住了,「急什麼,說說話。」極度輕佻的聲音。
女人踩了他一腳,想要趁他吃痛時走開。但他卻沒有鬆開,只是突然之間認真地說道:「我天天下地,你就跟我在一起嗎?」
在他認真的時候,女人卻趁機掙脫開了。
他頹喪地捶樹,很快又無事般離開。然而莫靈兒想起他對那個女人的態度,就覺得心中一陣惱怒一陣悶悶。
感覺到臉頰邊一陣濕潤,莫靈兒回過神來,看見岳傳滿是痞笑的眼睛。「吃醋了?」他吻了吻她的嘴角,後退了些問道。
莫靈兒推了他一把,「誰稀罕吃的醋?」
「沒有?我怎麼聞著這麼酸啊?」他不正經地湊過來嗅了嗅。
「哼」,莫靈兒冷哼道:「你沒錢沒勢的還想學人家三妻四妾嗎?」
「我有那個能力讓女人幸福就夠了,下村的周地主倒是有錢,只是他讓你滿足嗎?」他說著,哈哈大笑。
莫靈兒抬掌揮去,卻被他接住了,手中揉捏一陣,擱到嘴邊上去,「這手真是又滑又嫩,那些村姑怎麼能跟你比?」他親了兩下,如此說道。
莫靈兒抿嘴忍著笑意。
岳傳看了她一眼,抱起她就七繞八繞地鑽到一片隱蔽的茂林中。
「你幹什麼?」莫靈兒心口急跳,能預感到有什麼事要發生,卻抬不起手推開他。
「你看不出來嗎?」他問道,薄唇已經落了下來。
鋪天蓋地的熱浪很快襲來,想要尖叫,想要大喊,卻只換成輕輕壓抑著的呻吟。
有綠葉飄飄悠悠地落了下來,落在她的胸前,被他張口喊住了。
莫靈兒輕吟一聲,心底極癢。
他這時卻抬起頭,看著她痞笑道:「小爺我能不能三妻四妾。」
「岳傳,我告訴你,你別想。」她忍著不適坐了起來,喊道。
「才剛洞房,你能不能別這麼凶。」他翻身坐在一邊,不知哪裡又銜了根草。
「明天你就去縣裡找活做,三個月內攢夠三十兩銀子,去我家提親。」看著四周一片狼藉,莫靈兒心中很複雜,又甜又澀。
剛才怎麼就沒有反抗他?
「不去」,他給了很肯定的兩個字。
「你不去,我就把今天的事告訴我幾個哥哥。保管把你揍的滿地找牙。」她恨鐵不成鋼地抓了一把草仍在他的身上。
他卻笑了,「儘管說,我又不是姑娘。還有,你可是自願的。告訴你家裡人能把我怎麼樣?」
莫靈兒險些被氣出一口血來。「你這個流氓」,她嘶喊道。
「噓,小聲點,被人聽到就不好了。」他閒閒地如此說。
莫靈兒看著他這個樣子,毫無預防地流下兩行眼淚來。他不說話了,有些不自在的樣子。
「你對那個姓岳的倒是有心,為了娶她連好好下地的話都說出來了。我都跟你……你當做什麼?」她有些哽咽的指責。
岳傳沒有說話。
「你說啊。」她氣道。
「說什麼,我說的話你可不愛聽。」他說道。
莫靈兒輕蔑地嗤笑一聲,又道:「那我還說啊,昨天傍晚我四哥從地里回家的時候,手裡多了幾個菜糰子。你知道那菜糰子用什麼包著的嗎?是一方水帕。你知道帕子上繡的是什麼嗎?是一朵並蒂蓮。你知道那是誰的手帕嗎?就是,岳箏的。」
她自問自答,他由默默的沉寂到雙拳緊握,卻突然猛地起身,衣裳胡亂一穿就走。
「你敢留我一個人在這,我就勸我哥娶她。」莫靈兒惱怒道。
果然他的身影頓住了,卻只是回頭看著她道:「有本事你就讓你四哥娶,小爺就讓他頭頂的帽子變個色兒。」
說完,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不過他卻是去了縣裡,找活兒去了,聽說在碼頭卸貨,只是沒兩天就因打架被辭退了。再然後,也不知竄到了哪裡去。
那件事終是讓她心頭害怕不安,對於一走沒了消息的他,她滿是氣恨,沒敢瞞過娘,偷偷地說了。
莫老婆子氣狠,生平第一次打了她。「以後沒有我的允許,不許出門。」
「都是因為那個岳箏」,她哭道。
兩個月不到,他回來了,穿著一件破爛的布丁衣服進了村。茅草屋裡,他還是滿不正經地煮著不知哪裡弄來的一把黍麥,灶膛里燃著的一根麥秸落了下來,引著了地上的。
他抬腳踩滅,看見站在門口的人,眼角一挑笑道:「這麼迫不及待啊。」
莫靈兒臉色微紅,瞪了他一眼轉身離開。
幾天後再見到他,臉上青紫一片。「你家的人下手真狠」,他看見她說道。
「你該的」,她說道。
吹打聲中,一身喜服的四哥將那個女人娶進門來。
莫靈兒看見她,就想起岳傳那張不正經的臉。然而看著她的眉頭微皺的臉,在自己的指使下默不作聲的幹活的樣子,莫靈兒又覺得無比的解氣。
四哥走了只一個月不到,這個女人竟然懷孕了,郎中偷偷地臉色為難地對她娘說:「你兒媳婦懷孕怕已有兩個月了。」
莫靈兒聽著恨得牙癢。
「岳箏肚子裡的孩子是你的?」她一口氣跑到岳傳茅草屋的家中質問。
「她懷孕了?」正編草鞋的男人一下子站了起來,看著他問道。
「你少裝蒜」,莫靈兒紅了眼眶,說道:「岳傳,我不會讓你跟她好過的。」
「那我可真是害怕」,岳傳故意受了驚嚇地說道。
「你等著」。
村人開始說,「進門一月不到,懷孕兩個月,莫家這綠帽子戴的真是屈。」
「岳傳就是窮點,不知道幹活,岳大叔怎麼那麼糊塗啊?」
「女兒不老實,沒有娘約束著,光一個爹能有什麼用。」
莫靈兒心中解氣,卻停下來等著後面拿著鋤頭的女人走過來,說道:「你還有臉出門,你看看,因為你我家招了多少閒話?我要是你,早就一根繩子吊死了。」
岳傳正好從另一邊過來,上前就推了她一個趔趄。「再胡說,我撕爛你的嘴。」他說道,滿臉怒氣。
「鋤頭我來幫你拿」,許多村人都在,他就一臉賤相的湊了過去。
但女人看也不看他一眼,就錯開走了過去。
莫靈兒又憋悶又舒坦,走遠了還聽到有個聲音說:「女人就是賤,你越是上趕著,就越是看不上你。」
心中的憋悶一下子就消失了,莫靈兒笑笑。
「聽見了嗎?賤人是不能給好顏色的,回家做過飯,你再去打五十斤豬草來。回來我可是要稱的,少一兩都不行。」她說道。
天微亮,莫靈兒出門,看到院子一角堆滿了青青的還帶著露水的豬草,院門一響,女人背著壓的瓷實的一簍豬草進來。
「幹活怎麼這麼慢」,莫老婆子也聽到門響出來,陰沉著臉道:「不知道一家人還得吃早飯嗎?趕緊洗洗手做飯去。」
女人叫過婆婆小姑,就放了竹簍,洗過手進了廚房。
「假老實的東西」,莫老婆子呸了一聲。
廚房內傳來一聲抽泣,莫老婆子立即罵道:「一大早你嚎喪呢,嫌我家日子苦你還帶著別家的種嫁進來?」
「今天早上別給她飯吃,肚裡的那個真是想起就窩心。」莫老婆子對莫靈兒道。
「是,娘」,莫靈兒笑應,然後低聲道:「找一碗紅花給她喝了不就了事了,省得我四哥回來一個小的礙眼。」
「老娘也想,岳家族人可不是好惹的,被他們知道了,咱們就別在這村里呆了。」
「誰還管她啊現在。」她鄙夷道。
「前兩天她那族伯還領了村長來找我呢,是看著咱們指使她的活太多了,說什麼岳啟萬就這一點血脈了,讓咱家別太過分。」莫老婆子不平道:「我呸,就想讓咱們這麼算了呢。」
「那以後就不給她活做,好吃好喝伺候她?」莫靈兒喊道。
「想得美,咱們讓她做活岳家的人除了說說也不能怎麼樣。」莫老婆子道:「能累的流了孩子最好。反正不管怎麼說,你哥回來,就得把那個賤貨給休了。」
最後一句,是喊出來的。
「娶她也花了那麼多銀子,又惹得我們被人說道,現在給我們家幹活就當賠罪吧。」莫靈兒又道。
「以後的豬草,都去割山上的。」莫靈兒對正洗碗的岳箏道。
「我不去山上」,一向吩咐什麼都去的女人這次竟然開口反駁。
莫靈兒聽到心中火起,但還有興奮,敢不聽話,就莫怪挨打,接著一巴掌就扇到了女人的臉上。
「不去山上?從今天起就別呆在我家裡。」莫靈兒抬著下巴道:「我四哥回來,親自把休書給你送家去。」
「姐,你又打箏姐姐。」小孩子憤怒的聲音響起:「四哥不會聽你的話的。」
「他不會的」,女人直視她,也這麼說道。
莫靈兒被北策各種手段地拉出了廚房。
傍晚,紅霞滿天。竟然又看見他一臉賤相,揮舞著鐮刀給她打豬草。看著他臉上的笑,莫靈兒覺得真是賤到了極點。
她幾乎是用盡全力大喝了一聲:「岳傳,你真是犯賤。」
莫靈兒恍惚聽見自己的聲音,卻低如蚊蚋,她一驚,坐起身來。抬頭看看窗外,還是黑乎乎的一片。
怎麼又夢見他?夢見以前的事?
莫靈兒坐起身來,摸到枕邊的帕子擦了擦額頭的汗水。
昨天,又被魯再晴嘲笑,雖然只是輕蔑的一瞥,卻沒有給她留半分顏面。不就是一匹淡粉輕紗嗎?那女人送的,就必須是什麼世間稀有之物嗎?
呼出一口惡氣,莫靈兒躺了下來。
就是魯敬,現在對她也不如之前那樣好了,那一次趕她走而不是讓那個女人走,給的還不是金川王的面子?
還真是生的好也不如嫁的好。
她在魯家人面前現在動輒得咎,也與四哥前途的終結脫不了干係吧?
要錢沒錢,要權沒權。齊鳴說的很對,要想不被魯家看不起,那就讓自己娘家這邊起來。
但是,若是齊鳴到時候不捨得往外掏錢呢?
莫靈兒暗暗思慮著,手無意識間握住了頸間掛著的斷玉。
「什麼飛上枝頭,裝神弄鬼?」莫靈兒低聲說道,但將要解下這玉時,又頓了下來。
……
清晨收露,集市上的叫賣聲開始熱鬧起來。
莫靈兒身後跟著一個丫頭,走進了與天上雲繡僅有一條街之隔的齊府。
「少爺與唐師傅一早就去了天上雲繡」,管家客氣地說道。
莫靈兒沒有絲毫停留,又起身去了天上雲繡。
後院一套小樓,是繡娘們刺繡的地方。莫靈兒才進後院,就看見齊若蘭上樓的衣角一閃而過。
「四嫂,你這麼早就過來了?」莫靈兒跟上去道。
齊若蘭停下,等著她上來,才說道:「還差些沒有繡完,今日我與唐師傅一起趕趕,應該就可以了。」
莫靈兒暗自皺眉,卻笑了笑道:「這樣啊,不過唐師傅一個大男人那麼好的刺繡工夫,我現在想起來都還佩服呢。」
想起四哥昨夜一個人喝悶酒,莫靈兒眼中就閃現了一絲不耐煩。
「不過,我見了尚同那裡的百鳥朝鳳,這幅國色天香,實在是有些遜色。」將進門時,莫靈兒嘆了口氣說道。
再次聽到,齊若蘭還是免不了氣不順。
「繡家各派,特色不一,是需要人專門評過的。」房間內響起一道聲音,陰冷。
莫靈兒不禁一抖。
這個唐文,她早就看得彆扭,可四嫂最近與他卻是越走越近了。
「文青,你早就來了。」齊若蘭進門,笑著招呼道。
「這片葉你繡的時候用雙套針。」唐文說道。
齊若蘭應了聲好,莫靈兒進去就見他們坐在一起刺繡。
怪不得四哥昨天接了她回家之後,就雙眉緊皺的。
「齊大哥呢?」莫靈兒問道。
唐文沒有回答的意思。
「我也不知道,你前面去問問掌柜。」齊若蘭道。
莫靈兒討了個沒趣,翻了一個白眼轉身就走了。
「你家這個小姑子,性子真不怎麼好。」唐文頭也不抬地說道。
齊若蘭笑了笑,「婆婆比較嬌慣。」
唐文想起莫靈兒剛才說國色天香的遜色,一時也沒了心情,放下針起身倒了杯茶。
女人拿手中的針當做掙錢的工具,而他卻是從接觸就當做一門藝術來欣賞來學習的。從沒有想過,他手中的繡品不如他人。
有岳箏在,他在金川就難有出頭之日,一世都難積累出與唐家相抗衡的力量。除非他離開這個岳箏視為對頭的齊家,但那樣,不是主動承認自己的失敗?
就算有那一紙賭約,就算岳箏在品鑑大會上敗給了他,他敢趕她離開金川嗎?趕她,不是打金川王的臉?
那日蠶桑貿易大會,若不是她出手相救,他也不會成為齊家的一夥。而齊鳴,顯然也是不甘居人下的人。
起了這個念頭,唐文連忙搖頭。
「文青,你想什麼呢?」她抬頭笑著道:「快點喝茶,今天一定要把這一個尾收束。」
唐文微笑,沒人幫他沒人管他的時候,是她出手相助,他不屑成為忘恩之人。
「行,不過刺繡講究自然收束,別心急,時間還來得及。」他說著,放下茶杯。
莫靈兒問了掌柜,掌柜竟也說不清楚。莫靈兒冷哼,不是不清楚,是不想跟她說吧。天半晌了,齊鳴才一臉陰鬱地回來。
「齊大哥,你哪裡去了?」莫靈兒一看見人就問道。
想到事情沒成,齊鳴就要發火,卻終是忍住了,說道:「去給岳箏送禮了。」
「給她送什麼禮」,莫靈兒幾乎要攪爛手中的帕子。
「昨天她新開了家布店,那些印花布很有前途,我便也想發一些來賣,但人家不給貨。」齊鳴沒有隱瞞,說地有些可憐。
「她憑什麼啊?」莫靈兒惱道:「幫她賣東西,她還不肯?」
「還不是因為你們莫家?」齊鳴似笑非笑地說道,沒等莫靈兒說什麼,他又道:「靈兒,你來有什麼事?」
莫靈兒幾乎氣炸了,「因為我們家?我們家養她們母子兩三年,還成仇了?」
齊鳴不語。
停了停,莫靈兒說道:「齊大哥,你說的事我去做。」
齊鳴笑了笑,說道:「其實晚幾天更合適的,他們就算發現了也來不及更改。不過,我看魯敬最近也太囂張了,還真以為是什麼巧奪天工啊?」
「不過你小心點,別被發現了。」他又交代道。
「我知道,不就是幾塊香,誰家不薰香啊?」莫靈兒說道:「不過,齊大哥,我這樣做損害的可是自己的利益,你……」
齊鳴忙笑道:「瞧我,真是疏忽。那靈兒你想要什麼?就當我提前給你添妝了。」
「我想要你們天上雲繡兩分紅利。」莫靈兒說道。
齊鳴臉色一縝,莫靈兒見他這分顏色,笑道:「品鑑大會上打敗魯家得勝,到時齊大哥的生意還少得了嗎?靈兒要的也不多吧。」
「不多」,齊鳴回神,笑道:「確實不多,你看要寫成契約嗎?」
「還是寫一寫吧」,莫靈兒說道。
下午時,莫靈兒與要買繡屏的一個女友去了魯家繡坊,坐了半個時辰,選了一個插屏便說笑著走了。
路上聽到不少人都在說要去彩布坊扯布做衣服,女友拉著她也要去,莫靈兒搖頭拒了,她就是沒衣服穿,也不去那個女人開的店。
……。
玲瓏望月就差最後幾針了,一直低頭沉浸在針線飛舞中的岳箏心神一陣恍惚。指頭上鑽心的疼痛傳來,她從那一陣恍惚中回神,低頭看繡架,已成,那是最後一針。
繡中的女子體態豐腴,膚色細膩,圓月之下的寧靜微涼似乎從刺繡中蔓延開來。
愣神間,聽到桃塢奶奶的驚呼聲:「你啊,手指頭上那血珠子都多大了還不擦一擦?」
岳箏回過神,指上的血珠已越凝越大,眼看著就要滴下來,這一滴下來,整幅繡品不是都要毀了?
連忙將手指頭放到嘴邊吮了吮。
桃塢奶奶將手中的茶點放到一邊,喃喃道:「做活時扎了手指頭可是不吉利的,一上午老婆子就覺得心裡不寧靜。」
岳箏看了看手指,已經沒有血了,便起身到這邊坐下,笑道:「沒有什麼,就是剛才一時精力不濟。」
「你歇著就好了,怎麼又沏茶了,我不渴的。」接過桃塢奶奶遞給她的茶杯,岳箏說道。
「老婆子也沒事做,兩個丫頭又都出門忙了」。桃塢奶奶說道:「我就想著你這也該喝點茶吃些點心了。」
岳箏笑了笑,不再多說。
茶沒喝完,就聽見門口響起馬蹄聲。
「都下課了,還沒做飯呢。」岳箏將放了茶杯,便忙走出去。
今日的馬蹄聲,聽著讓她心中不覺得就發慌。
看見陸鴻胸前一片殷紅,被他抱著的曲兒一半臉頰全是血,岳箏只覺得雙腿一軟,就跌坐在地上。
陸鴻加快了腳步,曲兒幾不可聞地喊了一聲:「娘」。
岳箏穩了穩心神,撐著起身,疾步過去接住了曲兒,一連聲地問道:「怎麼了,兒子,你哪裡受傷了?別怕,娘這就帶你去異園。」
說話間就要抱好兒子,騰手撫花去異園。
兒子一身儘是血腥味,她抱著,背後竟全是溫熱的濕意。原來手指被扎,是預示了災難的。不過這一輩子,她覺得不會讓兒子早早夭折的。
曲兒大聲叫道:「娘,我沒事,是爹爹的血,你快給爹爹敷藥喝蜂蜜水。」
岳箏聽見,迅速看向陸鴻。他臉色蒼白到極點,卻是眼角帶笑,「我也沒事,不過流一點血而已。」他看著她說道,卻不自覺地一個趔趄。
岳箏連忙伸出一臂拉住他,說道:「回房間吧,我給你包紮。」卻不放心地又問了兒子一句:「真沒事嗎?沒有受傷?」
心中壓抑不言的,是對他能如此護著兒子的感激。若不是因為兒子,陸鴻身為大將,也沒有那麼容易受傷吧。
曲兒連忙搖頭,掙扎著下來,忙忙地伸了伸胳膊腿道:「我真沒事,娘親快給爹爹洗傷口,我去喊月叔叔。」
桃塢奶奶和李嬤嬤早被這兩個血人驚得心驚膽戰,這時連忙扶住說話間就竄跑地曲兒道:「小少爺哦,快去洗洗,月神醫那邊我們去叫。」
這時天明也趕著馬在門口停下,跑著進門來,岳箏便喊他燒些熱水去,扶著陸鴻已經進了房間。
按他在床上躺下,陸鴻卻不配合,聲音已經發虛:「榻上吧,把你的床弄髒了。」
岳箏一聽這話,簡直不知道說什麼。「都什麼時候了,還操心這一點小事」,她說著便用力道扶著他躺下。
陸鴻這時已經有些昏沉,沒有多少力氣了。
岳箏見他只一躺到床上就沉沉地閉上了眼睛,便連忙使出一大杯蜂蜜水餵他喝了。
流這麼多血,也不知道有沒有效用。想著,便連忙又將一杯治傷口的蜂蜜水給他倒在胸前的傷口上。
這時李嬤嬤端著溫水進來,岳箏連忙轉身接過。
隔著衣服,只能看到傷口大致在那裡,他胸前已全浸了血,並不能看到傷口是不是還在流血。必須快點給他清理,止住血。
想到兒子後背就被這血浸濕,而他身上的衣料也像從血水中撈過的一樣,心頭不禁發顫。
看著拿把剪刀將男人上衣剪開的女子,李嬤嬤上前一步就要說老奴來吧。卻看見她手上動作一頓,然後慌張地拽開了陸將軍的衣領。
李嬤嬤看不見岳箏拽出了什麼東西,卻明顯地感覺到她那一瞬間的寂靜。
一瞬間,岳箏真的想讓他就這樣流血而死。
竟然真的是他!
岳箏有種做夢的感覺,她想起了剛才兒子的話:「……這是爹爹的血……」
不恨他已經。岳箏想,才答應過容成獨忘了那個男人。
所以他就是陸鴻,只會是陸鴻。
「老奴來吧」,不見她再有動作,李嬤嬤上前一步道。
岳箏一步推開,說道:「我去拿傷藥來。」
雖然是那樣想,心中還是不能對他無半點異常。這樣的情境下,發現他就是曾經毀了她的那個男人。
岳箏心跳一陣快一陣緩,簡直有種無所適從的感覺。
這還是陸鴻,只是陸鴻。她再次在心中強調道。
「您怎麼了?」李嬤嬤看到這女子推開一邊還是有些怔怔的,便問道。
岳箏搖了搖頭,去外間的小柜子中拿藥。
握了藥瓶在手中,她站在當地,怎麼也邁不開步子向裡間去。
問問他當初為什麼要去莫靈兒。心中突然有一個聲音在叫囂。
「娘,你怎麼不管爹爹?」突然地暴怒的聲音將她驚醒。
娘?爹爹?
岳箏看著胸口起伏的小傢伙臉色頓白。
怪不得,兒子非要陸鴻作爹爹?
這就是父子天性嗎?
「他讓你這麼喊他的?」岳箏想起陸家夫婦那兩箱東西,問道。
曲兒頓了頓,只是著急,才會喊爹爹。「娘,你別不高興,我就是擔心陸叔叔。」他低頭道。
月無人悠然然地進來了,「說了不用擔心,外傷嘛,就是流點血。」
「我爹爹流了很多血」,小傢伙一下子暴喊。
「能騎著馬帶你回到家來,就沒什麼大事」,月無人說道:「馬跑一路,流血當然正常了。」
月無人一說完,就在小傢伙爆發之前快步進去裡間。
岳箏沒有跟著進去,牽起兒子的手去給他洗澡。
……
換上乾淨的衣裳,又沏了杯蜜茶讓兒子喝了,岳箏才問道:「他怎麼受傷的?」
曲兒不可思議地看了娘親一眼,不知道為什么娘親會問得這麼冷淡。「陸叔叔說今天有事要來跟娘親說,就拐去書院接過我一起過來。回來的路上,路過一片林子,裡面就衝出來好幾個大個子。」他說著,低下了頭。
「那些人是要抓我的,可是都被陸叔叔給打翻了。」曲兒又說,眼中湧起淚花,卻抹了一把說道:「我那時覺得陸叔叔真厲害,忍不住拍手叫好,但是地上倒著的一個人突然就起來了,拿刀子要刺我的。」
「要不然爹爹也不會有事,都怪我。」曲兒說著,嗚嗚哭起來。
岳箏連忙攔住兒子,拍了拍他的小脊背,哄道:「沒事的,他不會有事的,娘親給他喝過治傷的蜂蜜水了。並不怪曲兒,都是那些壞人。」
聽到兒子說那些人是要抓他時,岳箏就覺得心口一空。今日不是陸鴻湊巧,兒子不知還有沒有命?
當初就不該太順著兒子,他說不喜歡金躍跟著,就讓金躍回去了。
此次這些人,十有八九都是張敢派來的。
岳箏暗自猜想。
待小傢伙平靜了一些,岳箏便說道:「以後上學還讓金躍跟著吧。」
曲兒卻皺眉搖頭,「陸叔叔在路上說,把陸東陸西給我。所以不用金躍。」
岳箏語塞。以前她能有意地不讓兒子太黏陸鴻,現在呢,明知道他就是曲兒的親生父親,而他又是早就纏著要陸鴻作爹爹……
她真是說不口拒絕的話,終是點了點頭。
待沒一會兒,曲兒便吵吵著要去看陸鴻。
到了那裡,卻見容成獨也在。
「沒事吧?」他看見她進來,問道,神情莫名的緊張。
岳箏點頭,不想與他說,她發現那個男人了。
容成獨眸光清冷,垂目不言。李嬤嬤已說,最開始是她要幫陸鴻處理傷口的,中途卻走了……
在陸鴻求證之前,竟然被她先發現了,他又為救這孩子受了重傷,她會不會心一軟就承認了。
然後一家三口……曲兒要拉著岳箏去看陸鴻。
月無人此時出來,說道:「傷勢比我想像地還重,他竟也能帶著這小鬼頭回到家,不愧是陸大將軍啊。」
「那他沒事吧」,岳箏問道,感覺到身邊的兒子連呼吸都屏住了。
「那當然了,不瞧瞧我是誰」,月無人牛氣地說道:「傍晚我再來換藥,走了。」
……
不到午時,陸家夫婦就得知消息找急忙慌地趕了過來。陸夫人看見岳箏,竟然拉住她的手拍了拍,隨即便在下人的帶領下去看兒子。
而岳箏看到陸家老爺時,一下子就想起來這人,看來,陸家的人,早就知道了她的存在。不,而是兒子的存在。
陸鴻一直沒有問她,是不確定嗎?
容成獨這時握住了她的手,清冷道:「今晚跟我去王府。」
「怎麼了?」岳箏疑惑。
「你的床睡了別人,不能睡了。」他說道。
陸鴻已經被小心地挪到了客房中,聽到他的話,岳箏好笑道:「我馬上就被被褥全部換過,所以就能睡了吧。」
「勉強」,容成獨依舊有些眉峰緊鎖。
「我感覺你有些不一樣」,他又說道。
「沒有」,岳箏說道:「你讓人查一查今天是什麼人要抓曲兒。」雖然一開始覺得是張敢,但是莫家的人也是有可能的。
「找到怎麼處理?」容成獨問道,有關她兒子的事,他現在必須慎之又慎。
「教訓一頓吧」,岳箏想了想道:「再有下次,我絕不放過他們。」
……。
岳箏給陸鴻用了蜂蜜水,希望他早點能夠走動,也就不必在她家中養傷。
而月無人的藥又都是極好的,再加上陸鴻身體底子很好,所以不過四五天,他就能夠下床走動了。
容成獨心中防備,四五天裡出了晚上睡覺,與岳箏分開根本就不超過一刻鐘。
陸鴻直到可以走了,也沒有找到幾乎單獨岳箏說話。且明顯覺得,她甚至有意在躲避他。
容成獨卻知道,現在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並不是防備就可以的。然後,陸鴻從岳箏那裡走的當天,他就犯病了。
碧瓦慌慌張張地過來傳話,岳箏被她言語不清的話下了個半死。
「王爺半個時辰前無端發病,到現在還無法正常呼吸」,碧瓦說著聲音已經哽咽:「岳姑娘,您快過去看看吧。」
岳箏沒容她說完抬步便跑。
自從繡成玲瓏望月,她身邊親近的人就開始出事。慌張中,岳箏把這幾天接連不斷的事歸結到那幅繡品之上。
看著臉上無一點血色,呼吸困難的男人,岳箏覺得酸澀一下子就從心底竄到眼中,快地她猝不及防。
將眼中的淚水逼了回去,岳箏坐下,握住他的手,便開口道:「你們都下去吧。」
一屋子人怔了怔,跪在幾丈外的王祥說道:「下官還有針未起。」
岳箏這才看到幾根明晃晃的立在他頸間、胸側的銀針,眼淚一下子就再也忍不住,顆顆砸了下來。
明明只是銀針,明明當年也見過父親為了治寒腿而被針灸的情景,但是現在看到,心中卻酸痛不已。
「哭有什麼用?」太妃語氣很不好。
岳箏抽出帕子抹乾淨眼淚,便仍一語不發地坐在那裡。
明明有十幾個人的房間,卻連呼吸聲都是輕輕地。
直到將近一刻鐘之後,王祥見王爺呼吸平順下來,說了聲:「好了」。房間內才響起來往的腳步聲。
銀針取下,王祥告退。
岳箏轉頭對太妃道:「娘娘回房休息吧,我在這裡看著他。」
太妃張口想說句什麼,終是扶著孫嬤嬤離開了。她當然看見了,折騰了半個時辰都不見好半點的兒子,扎了針都不能減輕他呼吸的壓力,在那個女子來了之後,一刻鐘不到就平穩了下來。
既這樣,就算讓她敬著這女子也甘願。
「你們下去吧」,太妃娘娘走了,岳箏才又對這些婢女道。
碧瓦施了一禮,最先走了出去。
竹戀走地再不甘心,也不敢在所有的婢女都無聲的出去時反抗。看著他突然間失卻呼吸,看著他呼吸困難成那樣,她有多心疼,她寧願把自己能呼吸到的都給他。
但是這個女人一過來,就要趕她們所有走,而且最終也將她們都趕走了。
將要走出去時,不甘心地回頭,看見那女人為他整理領口,陡升了一股轉回身將她趕走換成自己的衝動。
待婢女們都下去,岳箏才使出一杯蜂蜜水。這是蠶桑花與玉竹花混合的一種蜜,她發現這兩種蜜他用了之後效果都很明顯,便讓蜂兒吩咐工蜂混合採這兩種花。
看著床上平躺的人,在看看手中的一杯蜜,岳箏猶豫了片刻,便低頭喝了一口,傾身過去蓋住他依然毫無血色的唇。
渡過幾口,他的臉色便有了很大的變化。
岳箏欣喜,又含了一口,只是沒等她緩緩渡過,就被他唇舌一動打開了嘴唇,不免順著他的嘴角流出一些。
「你醒了?」沒讓他再深入,岳箏一抬頭就躲開了,卻是滿眼笑意。
容成獨清冷地應了一聲,目光落在她的嘴唇上,說道:「我還渴。」
岳箏點頭,抬手就要扶他,卻被他按住了手,命令道:「像剛才那樣餵。」
餘光朝外看了一眼,又覺得他才剛醒了,也就不想反駁,便依舊含了一口。只是這次低頭,卻得照著他直直地毫不避開的眼睛。
清冷,剛剛甦醒的些微無神,柔情,蜜意,都在這眼中。
岳箏看著就羞了怯了,忙抬手蓋住了他的眼睛。
正要送過去,外面響起碧瓦遲疑又有些不相信地聲音:「岳姑娘,王爺甦醒了嗎?」
雖然不敢相信這麼快能醒來,但的確聽到了王爺的說話聲。知道問岳姑娘沒事,就大著膽子問了。
卻不想馬上就聽到了王爺清冷不喜地聲音:「外面伺候。」
「是」,碧瓦忙高興地應了,還習慣性地施了一禮。
王爺從來沒有醒來的這麼快過,最快的一次甦醒也是用過藥半個時辰之後了。
想著,碧瓦又目視了一個婢女去稟告太妃娘娘。
裡面,容成獨則命令傻蓋著他雙目的女子道:「快點。」
岳箏便低下頭,不理會他的勾纏,很快便退了出來。要起身,卻被他伸手攬住了腰。
「你別鬧了」,岳箏說道:「快點喝了水讓王太醫來把脈看看。」
「我以為」,他說,低沉清冷而無限悵惘:「再也看不見你了。」
岳箏聽著,心中一僵,低頭蹭了蹭他的嘴唇,趴在他的胸前不願起來。說不定哪一次之後,就真的再也看不見了,她也再看不見他了。
容成獨輕輕撫過她的腰身,嘴角掠過一抹滿足的笑意。
……
「啟稟王爺,魯家的百鳥朝鳳三日前開始褪色,今日已完全花了,魯家的人已經懷疑到莫靈兒身上,要屬下現在就把證據交給他們嗎?」
金鱗幾丈外半跪請示。
「暫時放著,轉告莫靈兒,讓她記著,自然無意地把那塊斷玉讓陸鴻發現,並讓陸鴻幫她要回她曾經被箏箏抱走的孩子,順勢毀了玉佩,任務便完成了。」
清冷的聲音無力低緩,「最後告訴她,只要這樣做,陸鴻必定會娶她的。」
容成獨說著,眼中露出了放鬆的笑意。事情終於要解決了,待三月三一成親,就帶她出去散散心。
這最後一句話,明顯讓金鱗一怔,不過還是很快地領命應是。
回到住處,金鱗還未剛放下劍,就聽到一聲怒喝:「大膽金鱗,明知王爺半點酒沾不得,你還敢給王爺從外買酒?」
金鱗被喝問的眼皮一跳,略微適應了沒有燈光的房間,便看見坐在桌邊的王祥,不由道:「你還真別詐,王爺此次犯病來勢洶洶,我還疑問著呢。聽你這意思,是飲酒造成的。不過,王爺還真是連酒味都沒有聞見。」
「所言屬實?」王祥問道,其實他也只是懷疑,畢竟王爺此次犯病是這些年來最厲害的一次。
「否則出門被劍削死。」金鱗鄭重地說道。他不要命了,明知道王爺連酒味都聞不得,還買酒?
室內寂寂。
「如此,那就是身體原因」,王祥說道,起身走了。既然連金鱗都不知為何,那就是王爺有意隱瞞。
王爺有意隱瞞而他們非要追問,那就只有一個下場,翹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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