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便過去了兩個多月。
時已入夏,天氣一天比一天炎熱,烤得人少了精神,也不愛出去。近來京中閨秀的聚會都少了,想來大家都不愛在這樣的日子四處走動。
如此,眉畔便越發的懶怠,不管做什麼事都提不起精神來,每日裡大半功夫,不是在睡覺,就是在發呆。頗有些古詩文上說的「懶起畫峨眉,弄妝梳洗遲」的意思。
行雲從屋外進來時,眉畔正一手撐在桌案上發呆。她這隨時隨地發呆的毛病,行雲從一開始的又驚又怕,到現在已經徹底習慣了。
&娘。時候不早了,該歇息了。」她走到桌邊,將燈剔得更亮些,低聲對眉畔道。
眉畔回過神來,看了她一眼,懶懶道,>
然後就起身朝床鋪走去。
又是這樣。行雲忍不住嘆了一口氣。眉畔看起來其實與從前差不多,至少外人是絕對看不出其中差別的。只是不管做什麼事,都顯得心不在焉,有氣無力,讓人心焦。
她看了眉畔的背影一會兒,伸手要去收拾書桌上的紙筆,低頭一看,才發現放在最上面的那張宣紙上,寫滿了密密麻麻的青字。地上還有好幾團廢紙扔在那裡。行雲猶豫了一下,拾起來展開,果然寫的也是個青字。
她最知道眉畔的心病,當然也知道她變成這個樣子,究竟是為了誰。
然而行雲始終不懂,到底是什麼樣的感情,才能讓她千百遍的重複著寫同一個字。又為了那個人茶不思飯不想,像是被抽去了魂魄,只留下一具軀殼。
一開始時見元子青那裡沒了消息,她心中還有一股「果然如此」的念頭,仿佛是自己早已預料到,姑娘卻偏不肯聽的恨其不爭。巴不得兩人就此斷了,姑娘走回正路上來。
然而眼看著眉畔一日比一日的憔悴下去,神思不屬,茶飯不想,行雲也不由心下惻然。情之一字害人不淺,竟至於此。
她有時甚至會想,假若此刻元子青出現,自己恐怕都顧不得責怪他,先要讓他將姑娘的這些毛病都治好了才可。
行雲小心的將這兩張紙疊好,收進衣袖裡,然後才轉身跟上眉畔的步伐,去伺候她睡下。
夏天的夜晚溫度並不比白天多多少,雖然換了輕薄的蚊帳,但一樣很悶熱,眉畔道,「帳子不要放了,就這樣吧。」
&行雲只好放下伸向掛鉤的手,轉身去找蚊香出來點上。然後熄了燭火,輕輕走了出去。
月色很好,行雲留了半扇窗戶,所以月光能夠透過窗欞,照進房間裡。
眉畔側過身面朝窗戶,忽然想起了小時候學過的一句詩,「床前明月光,疑似地上霜。」
她以前不懂,所以念起這詩來也是高高興興的,只覺得這韻律朗朗上口,優美之極。所以循環反覆,也不會讓人生厭。然而到了今夜,她才忽然察覺,其實這句詩多難過啊。
否則月光怎麼會像霜,這麼冷,這麼孤單。
然而這樣的情緒,卻並不是隨意便能體會到的。要特定的人,在特定的環境中,懷著一種特定的心情,才會懂得。
眉畔就在這樣的愁思之中,漸漸進入了夢鄉。
大概是心裡存了事,天微亮時眉畔就醒過來了。但她沒有起身,躺在床上聽窗外傳來的蟲唱聲,院子裡僕人們起身時的開門聲,走動聲,盥洗聲,說笑聲……遠遠近近的聲音,奏成一曲紅塵俗世的歌。昨夜那種遺世獨立的心情便如陽光下的冰雪,倏忽而逝。
眉畔忍不住搖了搖頭,說到底自己只是個俗人。
她聽見行雲洗漱結束開門進屋的聲音,才揚聲叫道,「行雲,什麼時辰了?」
&主子的話,才寅時正。主子再睡一會兒吧?」行雲掀開帘子,站在門口道。
眉畔撐起身子,「不了,睡不著。」
行雲服侍她起身,梳洗過後,想著眉畔最近沒什麼胃口,便勸道,「姑娘既然起來了,不如早些去萬椿園請安,陪老太太用早膳,也熱鬧些。」
眉畔猶豫了一下才道,「也好。」
到了萬椿園,這裡果然正熱鬧。
傅家的人口其實很多。傅老夫人雖然只有甘陽侯傅采林和眉畔的母親傅采楓兩個孩子,但已故的老甘陽侯卻還有其他妾室留下的兩個庶子一個庶女。庶女出嫁這便不必說,兩個庶子也並未分家,如今早已娶妻生子。傅文瑞這一輩一共有十一個孩子,還有兩個在肚子裡沒生出來的。名副其實的一大家子。
這會兒在屋裡給老太太請安的,除了三個兒媳之外,還有六個孫女,滿滿當當坐了一屋子。眉畔一進屋便嚇了一跳,這些人除來的那天見過一面之外,平日裡倒是沒碰見過。
&兒來了。」老太太看見她,笑著招手,「來,到外祖母這裡來坐。」
等她走過去,又攜著她的手道,「你來得正好,我們這裡正熱鬧著,你跟幾個妹妹一處說說話。」
&太太這是嫌我們吵鬧了呢。」甘陽侯夫人何氏笑著道,「也罷,我們是那不惹人疼的,還是趕快告辭才對。」
&府里的事都指望你去處置,你趕緊去吧。」老太太也笑著說,而後轉向兩個庶出的兒媳王氏和劉氏,臉上的笑便淡了幾分,「你們也去,不必在這裡伺候。讓我們自在些。」
王氏和劉氏每天過來請安,不過是個陪襯。她們的丈夫不是老夫人生的,本就不討喜,在老夫人面前也說不上話,聞言便立刻起身告辭。
跟著劉氏過來請安的兩個女孩連忙站起身,也要跟著回去。老太太只是看了一眼,當做不知道。她該給的抬舉都給了,若是自己上不了台面,也很不必太過費心。
這幾人走了,屋裡就除了老太太和眉畔,便只剩下甘陽侯的四個女兒。
其中傅文慧是甘陽侯夫人何氏所生,與世子傅文瑞一母同胞,在老太太面前也最是得寵。她就坐在老太太另一邊,跟眉畔相對。此時似笑非笑道,「說起來,關姐姐來家有一段日子了,只是難得見一面。」
眉畔低下頭,微微一笑,「只是怕衝撞了大家。」
她從西京出來時,其實已經除服了。只是她自己決議要為父母守孝滿三年整,所以如今仍舊著素。外人不知情,只當她自己喜歡罷了。但她知道傅家人忌諱自己,本來也不喜歡跟她們來往,所以平日裡請安時總是刻意去遲些,跟這些人錯開。
不過前幾日三年孝期已滿,眉畔自己和院子裡的人辦了個小小的儀式,便將屋裡許多東西收了起來。其實還應該重新裝飾一番,只是她沒有這樣的心情,這才罷了。
對於傅文慧若有所指的話,眉畔根本不去反駁。因為她的確是不想跟這些人往來。上輩子她受到的教訓已經足夠了,這偌大個甘陽侯府,真正對自己好的,也不過一個老太太,其他人都不必在意。
反正她也不指望傅家人能為自己做什麼。
這件事老太太是知道的,當下便解釋了兩句。
傅文慧道,「原來是這樣,我還當是關姐姐不喜歡我們姐妹,還偷偷傷心許久呢。」說著站起身走到眉畔身邊,挽著她的手問,「我聽說姐姐去過福王府的賞花宴,到底是什麼情形,快同我們說說。」
這話一說,其他三個人的視線立刻落到了眉畔身上,顯然對此也十分好奇。
傅文慧才不到十一歲,年紀太小,當然不在福王妃的挑選範圍之內,所以賞花宴當日,何氏去了,卻沒帶著她。至於其他三個,她們是庶女,身份不夠,自然也不可能被邀請。
眉畔道,「我不過是去湊個熱鬧,除了知道福王府的花園比我們的大,裡頭的花比我們這裡多,其他的都沒看出來。」
傅文慧眉頭一皺,「你沒看見二公子?」
眉畔雖然知道傅文慧一向是我行我素的性子,也沒想到她竟然敢當著老夫人的面便問起元子舫。她只能搖頭,「並沒有,女眷們的賞花宴,二公子怎麼可能出現?」
這也不算說謊,那一日她的確是沒見過二公子的。她見到的是世子殿下。
想到元子青,眉畔神色轉黯,倒是跟她之前說的話契合,讓傅文慧以為她是因為沒見到元子舫而失落,只是還是有些不信,「但我聽說,後來姐姐可是被留在福王府住了小半個月,莫非也沒見著?」
……早知道還是應該晚些再來請安,若是日日都要應付傅文慧這樣口沒遮攔的話,眉畔覺得自己必定會心力交瘁而死。
&是住在老太妃的首善堂里,替她老人家抄經祈福,怎麼可能有機會見二公子?」眉畔道。
傅文慧還想問,老太太已經道,「夠了,這些話可是姑娘家應該問的?成什麼樣子!我回頭只去問你母親!」
傅文慧立刻閉上嘴,面上卻仍是一臉倔強。
氣氛一時有些冷,好在有下人走來回稟道,「請問老太太,早膳擺在哪裡?」
&在這裡吧。」老太太開口道,「你們也別說話了,先去吃飯。」
眉畔鬆了一口氣,立刻站了起來。傅文慧跺了跺腳,哼了一聲,鬆開了挽著眉畔的手。眉畔便立刻不著痕跡的往旁邊站了一點,避開了她。
傅靈夢不知什麼時候站到了她旁邊,低聲笑道,「她一直如此,關姐姐莫怪。」
眉畔笑著看了她一眼,這可真有意思,傅文慧做的事,竟要她這個庶妹來道歉。她不想管她們之間的明爭暗鬥,便道,「文慧還小,好奇些也是尋常。」
傅靈夢抿了抿唇,不再說話了。
吃過了飯,眉畔回到自己的院子裡,對行雲道,「天兒越來越熱了,我記得咱們在京里有個莊子,不如到那裡避暑去。」
行雲雖然是在院子裡,但屋裡發生的事,也隱隱聽說了。她知道眉畔是不願摻和甘陽侯府的事,便道,「也好。我瞧主子這一夏天瘦了好多。」
眉畔摸了摸自己的臉,「年年都是如此,等夏天過去自然長回來了。有什麼可擔心的?況且別人想瘦還不能呢。」
&奴婢下去讓人收拾東西。」行雲也不跟她強辯,道,「對了,昨兒劉掌柜遞了消息進來,說是姑娘要找的那人有消息了。」
眉畔似笑非笑的睨了她一眼,昨兒的消息,現在才說,分明是對此不滿。她搖了搖頭,「既然如此,今兒你帶著人在家裡收拾東西,我去店裡看看。」
行雲知道攔不住,便不說話了。
眉畔托劉掌柜去找的,自然是元子青之前提到過的那位曲神醫。知道這件事之後,眉畔便讓劉掌柜派人回西京去找了。只是對於結果,眉畔其實沒有報太大的希望。畢竟福王府找了十多年都沒找到,可見其難。卻不曾想,這麼快就有消息了。
雖然元子青單方面的斷了消息,眉畔心中對他未必無怨,但既然找到了神醫,還是應該先去見見的。
到了店裡,劉掌柜看見他,連忙迎上來。在西京時,他其實是管家,只是後來進京,不適合跟著回關家,去了也沒有他的位置,眉畔索性便安排他在外頭管理店鋪。一併連她帶回京的那些值錢的東西,除了貼身帶著幾樣重要的,都交給他保管。
劉管家也的確兢兢業業,否則眉畔要他找人,也不會兩個多月就有了消息。
進了內室,劉管家給眉畔上了茶,才道,「姑娘上回讓我找的那個人,已經有了消息了。只是我的人怕請不回來,所以並未驚動對方。還要請姑娘示下。」
&不回來卻是為何?」眉畔有些好奇,連試都沒試過,怎麼就知道請不回來?
劉管家臉上露出幾分唏噓之色,「姑娘還記得老爺從前交好的那位友人嗎?就是住在西京城外小山村裡的那位。」
&然記得的。」眉畔面上也露出幾分懷念,「我記得爹休沐時,便會去拜會他。多次稱讚其有不世之才,可惜性情高傲,容易得罪人,卻是不適合為官。當初爹好有幾件案子,還是拜託了他,才查出來的。」
說到這裡她突然醒悟過來,睜大了眼睛問,「你是說,他便是那位曲神醫?」
這才猜測實在是太過令人難以置信,但眉畔也沒有不信的道理。畢竟劉掌柜的暗示已經非常明顯了。只是這樣一來,到可以說是緣分不淺了。
劉管家點頭,「就是他。他的性子姑娘也知道,怎肯進京?我怕誤了姑娘的事,便也不敢去請。」曲先生雖然是關勉文的好友,但卻一次都沒有登門拜訪過,不慕權貴由此可見一斑。要是想進京,早就來了。既然沒來,顯然就是不願意。
眉畔嘆道,「難怪。福王府那麼多年都沒找到人,想來是他不願讓人找到。」別人或許躲不過這潑天的權勢,但若是那位曲先生,便也不足為怪了。
她進而想到,上輩子元子青也曾去過西京,莫非就是得到消息去找人的?可惜想來還是沒有找到,才會英年早逝。
她低頭想了想,道,「你們不驚動人是對的。此事我已知道了,劉叔先讓你的人回來吧。」
曲神醫不願意回來,那自然只有元子青過去了。不過現在這個情形,眉畔連元子青的面都見不到,也無法做出安排,索性就先當做不知道。
她卻不知,此刻行雲已經匆匆離開甘陽侯府,趕往福王府門前求見元子青了。
元子青聽見青雲的回報,眉頭微微一凝,「就說我不在,讓她回去吧。」
「…雲欲言又止,似是想要勸說幾句,最後還是沒說,轉頭出去了。
只是不等他走到門口,元子青又改變了主意,「不,帶她來見我。」
&青雲立刻提高聲音應了,然後腳步飛快的走了出去,像是生怕他又改了主意似的。
不一時行雲便被領進來了。一進門她甚至沒顧得上看元子青一眼,便撲通一聲跪了下去,「求世子爺救救我們姑娘吧!」
&說什麼?」元子青聲音一抖,豁然站了起來。
行雲也嚇了一跳,連忙抬頭,這才注意到,元子青似乎也瘦了許多。看來難受的人,也不單是自家姑娘一個。她就不明白了,既然不是無心,那又何必折騰出那麼多事?
想到這裡,她對元子青也沒了心軟的情緒,「我們姑娘如今茶不思飯不想,眼看著一天比一天瘦,連從前的衣裳都撐不起來了。」她盯著元子青,「姑娘只說是天熱了沒有胃口,可我知道她究竟是為了誰!」
她說著掏出自己藏在袖中的那兩張紙,丟到元子青面前。
元子青慢慢的彎腰撿起來,展開一看,面色便是一白。那上面密密麻麻寫了自己的名字,筆跡混亂、筆鋒毫無章法,可見寫的人心煩意亂,滿腔心事。
他不是沒有預料到這樣的可能,但真正聽見,依舊覺得心口鈍痛。
行雲見他不說話,更是生氣,「我們姑娘心心念念都是世子爺,世子爺倒好,招惹了我們姑娘,自己卻抽身便退。只可憐我們姑娘一片痴心,吊在那裡不上不下。是死是活,世子爺倒是給個痛快,何必如此折磨人?」
&畔她……」元子青幾乎說不出話來,「她究竟……」
行雲冷笑,「究竟?究竟如何,世子爺您關心嗎?我今兒來,也只是要世子爺一句話罷了,要她死也好,或是索性剪了頭髮去做姑子也好,不過一句話的事!」
元子青本來還看著那兩張紙,聞言猛然抬起頭來看向行雲,「你說什麼?」
&又沒說錯!」行雲倔強的瞪著他,「我們姑娘如今除了還有一口氣,跟死了有什麼分別?」
這句話仿佛一記重錘,砸在了元子青心口,疼得他後退一步跌坐在椅子上,一時幾乎喘不過氣來。其實他自己又何嘗好過?這兩個月來,也不過如同行屍走肉,空有一具軀殼罷了。
只是這苦他自己受得,也早就習慣了,換到眉畔身上,卻是根本不敢去想。
&他口中一片苦意,喉嚨發澀,眼前陣陣發黑,卻還惦記著眉畔的事,想要開口。
青雲見狀連忙上前扶著他,「主子,你怎麼樣了?」
元子青閉著眼睛,沒有說話,腦子裡像是針扎一般,細細密密的疼起來。他咬緊牙關忍耐,不過片刻功夫便出了一身一臉的汗,本就蒼白的臉上越見憔悴。
青雲便著急起來。以前元子青雖然身體不好,卻是沒有這個頭痛的毛病的。是跟眉畔那邊斷了聯繫之後才新添的。青雲之所以會替行雲來通報,多半還是希望自家主子解開這個心結,如此頭痛說不定就好了。卻不曾想,行雲毫不客氣,三兩句話功夫,便逼得主子發了病。
他瞪了行雲一眼,「我們主子身體不好,你是知道的。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他這一身的病,萬一有個好歹…>
行雲也咬牙道,「我們姑娘本來好好的,也為他弄了一身的病,卻又找誰去說理?」
這是一筆糊塗賬,根本說不清楚的。青雲只好轉身道,「主子在這裡靠一靠,我去請大夫過來。」
&必。」元子青這會兒已經緩過來了,就是身體虛得厲害,他慢慢的開口,又擺了擺手,「我緩一會兒就好了,不必驚動別人。」請了大夫,府里其他人根本瞞不住,又要鬧得大家跟著折騰。
&雲皺了皺眉,只好道,「那我去熬藥。」好在他這病誰也不知什麼時候發作,所以藥材都是現成的。
行雲心中縱然有氣,但是看到元子青這樣子,也不由心下悽惻。為了一個情字,兩個人都弄到這般地步,又是何苦?
她這時早已沒了之前質問元子青的心氣,只覺得一片慘然。見青雲出去熬藥,元子青閉著眼靠在椅背上,只好道,「世子,我先回去了。」
元子青猛然睜開眼睛,看了她一會兒,方怔怔道,「也好……今天的事,別告訴你們姑娘。讓她等著我……」
行雲皺了皺眉,這位世子殿下莫不是糊塗了?既然不讓告訴姑娘,又如何要讓姑娘等他?不過可見得他心中,對自家姑娘亦是牽掛難捨的。既然如此,又何必弄到這步田地?
&話世子自己對我們姑娘說去。」行雲已站起身走到門口,又忽然停下,說完這句,才快步出了門,頭也不回地走了。
……
眉畔回到甘陽侯府時,行雲早已回來了。正捧著繡活兒坐在門口,只是一直在發呆,手上倒是什麼動作都沒有。眉畔見狀十分驚奇,走過去在她背上一拍,「你這是怎麼了?怎麼今日無精打采的?」
行雲嚇了一跳,抬頭見是眉畔,才鬆了一口氣,「姑娘回來了。」
&你方才發什麼呆呢?」
&什麼。」行雲匆匆將手中的東西放下,扶著眉畔往裡走,「姑娘先歇會兒吧。這天氣熱得很,今兒夫人那邊派人送了西瓜過來,說是莊子裡自己種的。我想著姑娘從外頭回來,必定會渴,已經切開用冰鎮著了。姑娘用些解解暑吧。」
眉畔不耐熱,一到夏天就想吃冰。但女子身體本就屬陰寒,眉畔冬日裡更是時常手足冰涼。所以行雲也不敢讓她吃,盯得死死的。最多只用冰鎮個瓜果給她解渴。
聽見有冰鎮的西瓜,便道,「今兒實在熱得很,行雲你把那冰刨了,西瓜切碎拌起來,豈不更加爽口?」
行雲想了想,吃一兩次無妨,便應了,轉身下去準備。
不一時冰碗就被端上來了。底下是紅紅的西瓜瓤,上面堆著冰屑,看起來清涼又好看。行雲將冰碗放下,「怕姑娘覺得不夠甜,我放了一點糖。」
眉畔忙不迭的伸手接過來,用勺子一拌,空氣里便是一股西瓜的清甜香氣。
她咬了一口放在嘴裡,正要好好享受一下冰塊在嘴巴里融化的滋味,結果被嘴裡的味道一衝,忍不住一口將剛吃下去的東西吐了出來。一邊吐一邊皺眉問,「你這是什麼東西?」
&麼了?」行雲有些驚訝。
眉畔將冰碗一推,「你自己嘗嘗。」
行雲吃了一口,也跟著吐了出來,「呸呸呸!是我的不是,把鹽當成糖放了。」
眉畔越發覺得不對勁。行雲跟在自己身邊多少年了,還從沒有過這樣大的失誤。今日她很顯然心不在焉,必定是存了心事。
可早上自己出門時,她明明還是正常的。自己不過出門一趟,能發生什麼事?
行雲已經端著冰碗下去重做了,眉畔靠在鋪了葦席的的榻上,認真的思量起這件事。行雲一向十分牢靠,而且對眉畔的事情可謂是盡心盡力,像今天這種事幾乎是不可能發生的。除非有另一件事占據了她的心神。而且這件另外的事,應該也同眉畔有關。
自從進京之後,她遇到的事看似不少,但真正能令人困擾的,卻唯獨一件罷了。
況且自己這段時間的狀態,行雲也是看在眼裡的。若說她會去做什麼,也的確不奇怪。
想到這裡,眉畔忍不住勾了勾嘴角,眼睛也彎起來。但很快,她就用力將彎起來的唇角重新拉平,只留下眼睛裡閃爍著笑意,像是揉碎了天上的星子,全都落入她的眼眸里,璀璨生光。
身後傳來腳步聲,眉畔輕咳一聲,將所有表情收斂,轉過頭來時神色已經恢復正常。
行雲道,「這次我嘗過味了,姑娘放心。」
&我沒什麼不放心的。」眉畔將冰碗拌開,低頭享用起來。
其實對於元子青的事,眉畔自然是傷心的,但當真沒傷心到茶飯不思的地步。父親曾誇她「每臨大事有靜氣」,即便是遇到失去父母這樣的刻骨傷痛,她也都挺過來了,況且又歷經兩世,根本不可能那麼脆弱,一件小事便能夠打倒她。
畢竟,眉畔從一開始就知道,想要跟元子青在一起,是非常困難的。這難度甚至不在於他們要面對多少外部的磨難,更在於元子青本身。所以之前一切那麼順利,眉畔心裡反而沒有底,一顆心始終是浮在空中,踏實不下來的。
以至於到最後真的出了事,反而生出一種「果然如此」的感覺。
問題果然還在,但只要找出來了,就必定有解決的辦法。
她沒有對行雲說謊,這段時間的不適,首先當然是受到元子青的影響。其次則是因為即將出孝,思念起父母在時的情形,難免傷懷。再加上入夏之後身體不思飲食,三個原因綜合起來,這才造成了最後的結果。
行雲大抵是先入為主,所以一直覺得她是在為元子青的事傷心。或許今日,她就是去見元子青了。而且應該是見到了,否則她應該一如既往的憤慨,而不是這樣心思不寧。
恐怕……元子青那裡的情況也不怎麼好。
眉畔想著,不免有些揪心。
但是這機會實在是太難得了。簡直天時地利人和,她雖然更願意用自己一片赤誠去打動元子青,但若是有用,偶爾使些小手段亦無可厚非。她並不會拘泥。
而現在的情況,曲神醫已經找到了,元子青的身體可以說是有很大希望調養好。這讓眉畔放下了很大一塊心病。而在這之前,她要讓元子青的心,更堅定些。
她希望他跟自己在一起,不是因為他身體健康了,能承擔起一切了。而是因為無論人生有什麼風雨,都願意同自己一起去面對。如果連生與死的磨難都無法分開他們,那麼往後,自然便也不懼任何風雨。
而行雲偏巧又在這時候去透了消息。她那樣偏心自己,想必在元子青面前說得很嚴重。他但凡還有一點點心,也該來看看自己的。
只要見了面,眉畔就有信心讓元子青的決心動搖。
想要避而不見就把自己甩開,哪有那麼容易的事?
想到這裡,眉畔抬起頭來問行雲,「我讓你在家裡收拾東西,都準備好了吧?既然如此,我待會兒去老太太那裡請安,明日就去莊子上。」
說來也巧,眉畔的莊子就在東山腳下不遠,距離東山寺非常近。
這一次眉畔格外雷厲風行,說走就走,第二日起床去給老太太請安之後,便直接出門了。
倒是讓也在那裡請安的幾位妹妹都羨慕不已。畢竟她們幾乎沒怎麼出過門,甘陽侯府的規矩大,那些姑娘們的聚會,也幾乎不請她們。在京里認識的人,恐怕還不如眉畔多。見眉畔這樣自在,想去哪裡就去哪裡,自然心生嚮往。
但轉念想到她是因為沒有父母管教才會如此,便平衡了。畢竟她如今是自在了,但將來前程如何,卻難料得很。沒有父母操持,能找到什麼好人家?出家後沒有娘家支撐,恐怕也沒什麼好日子過。
對於這些揣測眉畔全然不知,她這會兒已經到了莊子裡,思量著元子青什麼時候會追過來。
這麼做其實是有些折騰元子青的。但是眉畔從周映月身上學到的一招就是,不要怕折騰,有時越是難得的東西,才越是珍貴。
這兩個月眉畔雖然頹廢,但也聽說,元子舫為了周映月,先是風塵僕僕日夜兼程趕到出海口,希望能把人留下來。結果船早就走了。他本來還想在那裡等,但京城也有許多事情等著他。只好回來了。
回來之後,元子舫便修身養性,改了原本對哪個女孩都笑臉相迎,溫柔相待的作風,變得難以接近了。畢竟他雖然無意,但是那樣的確是會引來許多誤會,讓那些女子對他留情,痴戀不忘。
其實多少是為了他這個人,多少是為了他煊爀的身份,別說是元子舫,就是那些姑娘們自己,恐怕也分不清的。
以前元子舫根本不在意這些,只盡了自己的心便是。若非周映月堅定決絕,直接揚帆出海,恐怕根本不可能有這一番幡然悔悟。
也不知映月在海上可好,如今到了哪裡?
或許有些人就是經不得念叨。元子青還沒有追來,周映月的帖子就先送到莊子裡來了。
她出海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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