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子青回到前頭時腳步尚有些發飄。
耽擱了那麼長時間,元子舫得知周映月已經走了,一時又找不到人,索性囑咐別人轉告他一聲,自己卻是追著人走了。
元子青本來的目的也不是真的要陪他找人,索性便決定在東山寺小住幾日。他現在還仿佛踩在雲朵里,飄飄然回不過神來。元子青不介意讓眉畔看到自己任何模樣,卻絕不會在外人面前顯露端倪。現在回福王府,必定會被福王妃察覺某些痕跡。
才往後山走了沒幾步,就被一個小沙彌叫住了,「世子殿下,慈惠大師請您移步說話。」
他每次過來,慈惠大師都要給他請脈,已成定例了。之前他本來也是打算要去找慈惠大師的,但見到眉畔,就給忘記了。這會兒元子青身上不過胡亂收拾了一下,還留有痕跡,其實是不便去見慈惠大師的。但若不去拜見,又未免不妥。
最後他只好道,「我方才從那邊過來,衣物上沾了些東西,就這麼去見大師恐不敬佛祖。容我回去更衣,再來拜見大師可行?」
路並不算遠,自然也沒什麼不可行的。元子青換了衣服之後,又趕了回來。慈惠大師正在禪房裡,並沒有別人,他便直接推門而入。
結果慈惠大師抬頭看了他一眼,就忍不住皺起了眉頭,「子青,過來讓我看看你的脈。」
元子青走過去盤腿坐下,伸出手給慈惠大師扶脈。大概因為對方臉上的憂色太過明顯,所以元子青心中的喜悅倏然消減了許多。問道,「大師,可是有什麼不妥?」
慈惠大師鬆開他的手,將他上下打量一番,眉頭漸漸舒展,含笑道,「晃眼竟已過了這麼多年,你連心上人都有了。」
元子青心頭一跳,但面上仍是穩穩的,「此事與我的身體有什麼干係?」
「我從前給你開的房子,多是固本培元,鎖精閉陽,是為了定陽之本,只要根本還在,你的身體便不會變壞
。不過這幾年來,已經走入瓶頸,即便用藥也不再起效。我原本還想,莫非是方子出了問題。今日才知根底。陰陽調和才是天道,一味緊鎖陽關,倒是落了下乘了。」
他方才看元子青分明是泄了元陽的模樣,心頭大為吃驚,生怕身體會有什麼不好的徵兆,結果從脈象上看,卻反倒比從前更好些了。除了情緒過分激動之外,並無大礙。
元子青自己心裡其實也懸著這件事,總怕他會有心無力,辜負了眉畔一片心意。如今得了慈惠大師這句話,心頭一塊大石終是落了地。
此時慈惠大師已道,「往後你不必再來了,你的病,我只能治到這裡。往後如何,只能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說完意興闌珊的將眼一閉,參禪去了。
元子青不由大驚,「大師何故如此?我一向蒙大師照看,才有今日。往後更要請大師多多費心。大師醫術過人,慈悲為懷,豈可說這頹喪敗興之言?」
慈惠大師輕輕搖頭,卻不肯再同他說話,只低宣佛號:「阿彌陀佛!」
元子青見狀便知道他心意已決,他坐在眼底思量了片刻,心中倒是慢慢理出了一點頭緒,不再震驚慌亂,起身朝慈惠大師施了一禮,然後便離開了。
按照慈惠大師所說,這幾年來,他的身體其實一直不好不壞,吃著藥卻也沒什麼效驗,慈惠大師甚至已經在漸漸減少方子,改為食療了。只是他能夠入口的東西不多,食療反而比藥補更難,所以也沒什麼成效。
恐怕慈惠大師早就已經料到有今日了。既然如此,他肯定不會改變主意。而且他之前也給出了暗示:一陰陽調和才是天道。
今天發生了什麼,慈惠大師雖然不知,但他老人家醫術高明,一摸脈肯定就看出來了。在這個時候說這樣的話,令元子青不能不將他的話跟眉畔聯繫在一起。
她果真是自己命中的福星。雖說慈惠大師將他趕走,但其實他的身體反而是有了轉機才對。畢竟是令人高興的事。
想清楚了這些,元子青不再逗留,立刻回自己的院子裡收拾了東西,然後趕回城裡去了。
……
眉畔當初從甘陽侯府到莊子裡來時,滿心自信,確定自己能令元子青回心轉意。卻也沒有想到事情的進展竟會如此出乎預料。
縱使這件事是她心心念念,甚至以之為目標的,也難免覺得進展得有些快,快得令人心慌。
眉畔已經算是沉著冷靜,面對這樣的事也再淡然不起來。回到莊子裡之後,便匆匆忙忙讓人收拾東西,說要回城裡去。
她之前去東山寺並未帶上行雲,而是讓她留在莊子裡主持大局。誰知道一回來就說要進城,讓人措手不及,驚愕不已。連行雲都摸不透自家主子是怎麼想的了。
但眉畔既然這樣吩咐,想來自然有她的道理,她便要下去吩咐大家收拾東西。結果才要走又被眉畔叫住,「算了,不回去了。」
她第一時間想回去,其實只是想找個元子青絕對找不到自己的地方躲起來。甘陽侯府的後院,元子青就算知道,也是進不去的。不似這裡的莊子,他若是想來,有幾百種方法。
但是轉念一想,他未必就會來。
況且自己這樣急急忙忙就走,倒像是怕了他。
今日之事,分明是元子青更加窘迫才是,怎麼現在慌亂的人倒成了自己?
對於自家姑娘出爾反爾的行為,行雲很是疑惑,「姑娘這是怎麼了?出去了一趟回來就魂不守舍的
。不是說去見周姑娘嗎?」
「是……」眉畔正要說話,已經有人來報,說是周映月來訪,如今已經進了莊子。
眉畔連忙帶著行雲迎了出去,「映月,你怎麼來了?」
「我不過出去轉了一圈回來,你就不見了。自然要來找找,免得丟了你,我可沒法交代。」
眉畔本就心虛,聽見她的話更是面色微紅,「我這麼大一個人還能丟了?」而後又轉開話題,「倒是你,不是要躲人嗎?我還以為你早走了呢。」
周映月有些意興闌珊,「別提這個,提起來就讓人生氣。我本以為避開了,到底還是讓元子舫跟上來了。他看見了威爾斯,不由分說就把人打了。虧得他是皇帝的親侄子,否則威爾斯若是一狀告到衙門裡,他就只能吃不了兜著走!」
眉畔一聽這話音,就知道周映月心裡根本沒看開,便忍不住問道,「你和他究竟是怎樣?」
「還能怎樣?」周映月說,「我高攀不起福王府,自然各走各的,好聚好散。反正沒了我,他也多的是紅顏知己。想來是不會寂寞的。」
「可我看他最近已經改了不少。你若只是想抻著他,差不多就可以了。免得真把人趕走了,到時候可沒處買後悔藥。」眉畔勸道。
「何苦來哉!」周映月喝了一口茶,嘆道,「其實他本性就是那樣,並不是故意沾花惹草,只是性情任俠,對誰都好,對落難的女子更多同情一分,免不得就會讓人會錯了意。在他這個身份,身邊有多少人都是應該的。若為了我委屈了本性,倒是我的不是了。」
她說著轉頭看向眉畔,「我這次出海時,途經一座荒無人煙的海島。島上風光秀麗,物產豐富,氣候適宜,我想將這座島開發出來。以後也許出海去居住,你覺得如何?」
眉畔嚇了一跳。周映月前頭說的那些她都沒怎麼在意。因為在她心裡,周映月和元子舫就是一對神仙眷屬,不管現在怎樣,將來是肯定會在一起的。卻不料周映月竟然會有這樣的念頭。京城距離海島何止千里,她若真的走了,天涯海角,就是兩個人都有心,又怎麼能在一起?
她只好道,「這不是小事,你還是要三思才好。況且那島上什麼也沒有,去了也沒法子住人的。」
周映月笑了起來,「也不是立刻就去。肯定要先建房子,開墾土地,初成規模之後才會考慮這些。我不過隨口跟你說說,你若有心,到時候也可以去看看。」
眉畔鬆了一口氣,做這些準備工作,怕不要好幾年時間,幾年後情形如何,誰又能知道?
「倒是你,」周映月忽然換了話題,「我瞧你滿面紅光的模樣,分明是春心萌動,紅鸞星至,你見到元子青了?」
眉畔便紅了臉,心下不免暗驚,自己明明表現如常,行雲都沒看出來,周映月卻一口道破,究竟是何道理?
「真不知道說你什麼好。」周映月看著她嘖嘖感嘆,「元子青走了八輩子的好運吧,才遇上你這樣一個對他死心塌地的。前頭的事,你就不計較了?」
眉畔自然不好把那事說給她聽,只能含糊道,「他也有苦衷,已經向我解釋過了。」
「你沒救了。」周映月一臉嚴肅的看著眉畔,「還沒嫁過去呢,你心就這樣向著他?當心對他太好,他反而不當做一回事了。男人都是這幅德行。」
「他不是。」眉畔眼眸明亮,認真的道,「他不是那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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