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小九送去周映月那邊開蒙之後,眉畔突然閒下來,反而覺得不適應了。
平日裡有個孩子跟前跟後的鬧騰,突然離開,心中竟空落落的,總覺得少了什麼。好幾次她做著事下意識的抬起頭來,開口喚小九,要丫頭們提醒,才會想起來小九上課去了。
「主子這樣不行,還是找些事情做才好。」行雲道。如今眉畔是王妃,她自然就是內宅的管家,福王府里里外外的事情,都協助眉畔打理得妥妥噹噹。她原本的脾氣就是心直口快,這幾年鍛煉得嘴上功夫越發厲害,而且性子也沉穩了許多,如今王府里的下人對她都是又驚又怕。
只有在眉畔面前的時候,還能依稀看出幾分她未嫁時的影子。
眉畔道,「已經管著家了,抽空做些女紅,看書習字都做了,這心裡到底還是覺得空蕩蕩的少了什麼,總提不起勁來。」
「主子莫怪我說話直,這兩年來,你的心思都放在了小世子身上,怕是許久不曾關心過王爺了吧?」行雲道,「一次兩次王爺不說,難道主子就打算一直這麼下去了?」
眉畔想了想,竟真的是這樣。
明明在最開始的時候,帶著孩子離開京城,她寧願將孩子給祖母和娘帶,也要趕回來跟元子青在一起,那時候在她心中,元子青的分量是遠遠大於小九的。但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每天的生活開始圍著小九轉。
——早上睜開眼就擔心他醒了沒有餓了沒有,一直到晚上閉上眼睛睡覺,心中都還提著一半,好似隨時準備醒過來去照看他似的。
不光是眉畔自己,就是元子青又何嘗不是這樣?從前他回家之後,是難得的休閒時間,夫妻兩個湊在一起說說話,親近一番。如今卻是孩子孩子孩子……
人的精力畢竟有限,顧了這個,自然就顧不了那個了。時間長了,雖然是最親近的夫妻,卻難免疏忽了對方。譬如此刻,眉畔就不知道最近元子青在忙什麼。以前他還會跟眉畔說說這些,如今……哪有功夫?
眉畔這才醒悟過來,「是啊,我放了太多心思在小九身上。難怪一離了他,總覺得渾身不自在。這樣不大對勁。」
其實這也不怪眉畔,畢竟孩子還小,多在意些,本來是常理。但是一個人的心思全然撲在另一個人身上,時間長了自然會生出偏頗來。況且小九總會長大,距離她越來越遠,若她一直這樣的話,遲早就心理失衡,出現別的問題。
幸而行雲早早看破,點了出來。
眉畔拉著她的手,「多虧你提醒了我。」
行雲搖頭,「主子心裡有數就好。就算我不提醒,你早晚也能想到。」
眉畔想了想,下定決心,要多將注意力轉到別的地方,也分一部分給元子青,。想完了自己的事,看到行雲,不由問她,「你呢?你年紀比我還大一點,到現在還沒有自己的孩子。我一想起來,就覺得愧對你。若非為了幫我,也不至於一直耽擱。不過如今小九大了,王府的事情也理順手了,你也該為自己打算了。否則時間長了,石頭那裡不也會覺得受了冷落?」
行雲道,「他哪裡敢不滿?」
「話不是這樣說,你們是夫妻,我冷落王爺不對,你冷落石頭就對麼?況且孩子是你們兩人的事。如今正好打算起來,不也很好?」眉畔道。
行雲想了想,這才點了頭。
眉畔便趕她回去,「既如此,我這裡也不需要你伺候,你看看沒什麼事,就回去吧
。」
送走了行雲,眉畔便琢磨著要替元子青做點兒什麼,但做貼身的東西,一時半會兒做不好,最後索性決定替他去將書房整理一番。——因為私人的東西多,元子青平日裡是不要下人去收拾的,他自己得空了便整理一番。不過近來朝廷里的事情很忙,想必也沒有心思做這些。
福王府雖然曾經被抄過,但真正特別緊要的東西都提前藏起來了,而且被抄走的,後來新皇也以補貼福王府的理由,讓人原封不動送了回來。雖然少了一些東西,大件卻都還在。
所以書房的布置跟從前差不多,只是用來裝畫軸的箱子換了一個——從前那個已經裝滿了,況且如今畫的,大部分都是小九的畫像,分開裝也正常。
眉畔打量了一番,便開始動手。其實書房裡也沒有太多需要收拾的地方,所以眉畔的動作很快。沒多久便收拾完畢,只要再將那些拿下來的書重新放回書架上去即可。
元子青的書架是分門別類的,找到規律,要把書放回去也容易。不過到最後幾本書時,眉畔才發現,書架里竟已經有了一套。她有些好奇的將那套書拿下來。然而打開才發現,這竟只是個空殼子,裡頭放的不是書,而是別的東西。
小小的一隻鐵皮盒子。
裡面究竟裝了什麼呢?
對於要不要打開來看看,眉畔有些拿不定主意。
其實元子青藏著什麼東西,她並不在意。畢竟即便是夫妻之間,也應該有自己的小秘密。但一來眉畔才剛剛被行雲提醒,若是疏忽太久,容易跟元子青生出隔閡。二來嘛……如果她不知道也就罷了,現在東西已經擺在眼前,實在是令人好奇得很,若是不打開來看看,實在是不甘心。
所以她躊躇了片刻,還是決定打開看看,只要不對元子青提起,他便不會知道自己看到過。
也許是因為盒子藏得已經足夠隱秘,所以並沒有鎖,眉畔很輕易的便打開了。
裡頭並排放著三隻小小的瓷瓶。並且透著一股子淡淡的藥味。想必瓷瓶里裝著的,應該是制好的藥丸。
眉畔手一抖,元子青背著自己,在偷偷吃藥?!
莫非他的身體又出了什麼問題?這個念頭一出現在腦海里,眉畔整個人就都被嚇住了。因為元子青從前生病的形象實在是深入人心,所以即便後來他好了,還是會讓人下意識的覺得,跟普通人比起來,他的身體會更弱一些。
現在他還偷偷的吃著藥,背著自己沒有透露出半分消息,一看就絕不會是好事。怎能讓眉畔不多想?
她猶豫了一下,飛快的打開一個瓷瓶,從裡頭倒出了一粒藥丸。赤紅色的丸子,只有豌豆大小,帶著一股很濃的藥味,看不出是用來做什麼的。
眉畔迅速的將這一粒藥丸藏進了自己隨身的荷包里,然後如法炮製,收了另外兩種藥丸。最後才重新放好瓷瓶與盒子,將書套合上,做出自己從來沒有碰過這些東西的樣子。
退出書房時,她的心臟還在砰砰直跳,只覺得整個人緊張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元子青既然瞞著她這件事,說明不願意讓她知道這件事。眉畔雖然知道他是為自己好,但是心中也還是難免會有些怨怪。——從前她沒有因為他的病而退縮,難道現在就會嗎?為什麼不能說出來,一起去面對和解決呢?
這樣想著,眉畔是在覺得心情難以平靜。
她放慢了腳步,任由腦子裡的那些念頭胡亂的轉來轉去,一直到慢慢冷靜下來,才走回了正房
。
找來了瓶子將藥裝進去,眉畔決定明日就拿出去,找人問問到底是什麼藥。因為元子青的遮掩,她也下意識的覺得這件事應該避著人,所以誰也沒說,更不打算讓人知道。決定一個人喬裝打扮,出去隨便找個醫館藥鋪。
然而因為這件事,眉畔心中到底十分難以安寧,一直在屋子裡坐著發呆,並且已經生出了各種各樣奇怪可怕的念頭。
直到丫鬟們進來通知她,該去周映月那裡接孩子了,眉畔才陡然回過神來。
小九的年紀還小,所以每天上課的時間也十分有限,早上送過去,學一會兒,然後跟雙胞胎玩一會兒,便可以接回來了。眉畔因為可以順便跟周映月說說話,一向都是親自接送。
到了長寧侯府,三個孩子正蹲在院子的牆根處,頭碰頭的不知道在玩兒什麼。周映月轉頭看到她,抬手抹了抹汗,「來了?讓他們再玩一會兒吧。」
「這是在做什麼?」眉畔問。
周映月道,「哦,有一隻小鳥受傷了,掉在院子裡,被他們撿到了,早上包紮了一下,餵了藥和糧食,到底沒熬過來。這會兒他們打算把它給葬了。」
「什麼?!」眉畔大驚失色,下意識的就想要上前將孩子給拉開,「怎麼……」
「怎麼給孩子玩這個?」周映月笑著道,「讓他們知道敬重生命,愛護小動物,也是好事。」
眉畔想了想還是沒有反駁。畢竟除非以後不把孩子送來,否則早晚這些東西還是會接觸到。雖然眉畔還是很難理解讓這樣小的孩子就懂得生死,有什麼好處。
兩人站在原地看了一會兒孩子,周映月轉頭看她,若有所思道,「你的臉色看上去不大好。」
「嗯?」眉畔抬手撫了撫臉,本來想要否認的話已經到了嘴邊,不知為什麼變成了,「你看出來了?」
周映月微微一笑,「太明顯了。」
眉畔不由皺眉。如果連周映月都能看出來,那自己如何瞞得過元子青?
「是有些事。」她忍不住嘆息了一聲。不過這件事,暫時誰也不能說,哪怕周映月知道了也不會隨便說出去,但至少她應該先查清楚真相。所以眉畔搖了搖頭,不再說話。
周映月道,「不想說就不說。只是這世上能有什麼大事,讓你愁成這幅樣子?遇到了事,解決它便是了。」
眉畔何嘗不知道?所以她也覺得如果元子青的身體出了事,應該趕緊告訴她,聯繫曲寬,或者來周映月這裡淘換一下有沒有好藥材,然後趕快醫治,才是正事。
但元子青沒有這樣做,反而自己偷偷摸摸的吃藥,沒有告訴任何人,就說明問題不能那樣解決。
不過……不需要動用曲寬,到底應該不是什麼絕症。這也是讓眉畔稍稍放心的地方,否則她根本等不到去調查,直接失控的去追問元子青真相了。
「我心裡有數。」她對周映月道。
周映月皺眉,「對著我何必強顏歡笑?我不問是什麼事,若真有用得上的時候,直接開口便是。」
眉畔點頭。
雖然沒有把事情說出來,但被周映月這麼安慰了幾句,心情總算好了一點。
等到三個孩子埋完了小鳥,甚至還煞有介事的給它立了一塊碑,下人抱著去洗了手回來,眉畔才向周映月告辭
。
小九顯然有幾分樂不思蜀的意思,一臉興奮,頻頻看向自己的兩個弟妹,十分不舍的模樣。眉畔只當是沒看到,「回去陪祖母和曾祖母說說話,明天再來找弟弟妹妹玩兒。」
結果回了家,又被福王妃和太妃問發生了什麼事,她們一樣也看出了她臉色不好。眉畔只好推說天氣越來越熱,所以身體有些不適應,過一段時間就好了。總算是將這個話題糊弄過去。
不過這也讓她發現,要瞞過元子青是不可能的,看來只能找個梗合理的藉口了。
想來想去,回到隱竹園之後,眉畔便索性直接倒在床上睡了,交代下人們晚膳不必叫醒自己。
既然瞞不過去,索性直接大大方方的「身體不適」,元子青也就只能關心一下病情,問問要不要請大夫之類,不會懷疑到別的地方去。
這個辦法果然有效。元子青回來聽說她睡著,連晚飯都不要吃,不由大為驚訝,連忙問道,「可請大夫了?」
「王妃說只是沒胃口,過兩天就好了,不必請大夫。」
元子青進屋看了一趟。眉畔其實是醒著的——發生了這種事,她滿腹心事,怎麼可能睡得著?但卻一直閉著眼睛裝睡,元子青只好自己帶著孩子吃了晚飯,梳洗沐浴過後,才重新進來。
眉畔這會兒睜開了眼睛,元子青詢問了一下,又替她把了把脈,見確實沒有不妥,這才道,「明兒若是還不好,就請太醫看看。」
「好。」眉畔乖乖的應了。
她小心的打量著元子青,從頭看到腳,可怎麼也看不出來他身體有什麼不對勁。畢竟若是生病了,氣色上總應該可以看得出來。
這個問題眉畔琢磨了一整晚,也沒有弄明白。元子青不願意打擾她休息,便先去了書房。眉畔又不免會多想,他會不會是趁機去吃藥?這麼一想,心情就十分難以平靜了。
這一夜眉畔並沒有睡好,一直到元子青從書房回來,她才閉上了眼睛,但是一睡過去,就是各種各樣可怕的夢境襲來,讓她屢屢驚醒。到後面連睡都不敢睡了,索性睜著眼睛到天明。只有元子青醒來的時候,閉上眼睛假寐了片刻,而後佯裝自己也剛剛醒過來。
元子青一看她的臉色就不由皺眉,「瞧著比昨日還糟糕,待會兒一定記得請太醫。」
「不是什麼大事。」眉畔心頭忽然一動,「待會兒出門送小九去長寧侯府,回來的時候找個大夫隨便看看便是了。興師動眾的,若是什麼事也沒有,反而讓人笑話。」
「也好。」元子青道,「你自己小心些。」
這一下出去看大夫的事情便過了明路,眉畔也鬆了一口氣。
於是將小九送去長寧侯府之後,她便讓馬車轉道,找個有醫館的地方停下來。
先是正兒八經的讓大夫把了脈,只說是沒休息好,連方子都沒開。然後眉畔才屏退了下人,將昨日自己收起來的藥拿了出來,「請您替我看看,這分別是什麼藥?」
大夫經驗豐富,即便是成藥,只要聞一聞,刮下一點沫兒嘗嘗味道,用了什麼藥材便可以猜出大半。知道了藥材,便可以藉此推斷藥方了。即便不准,也有八/九分。
這種事情想來並不少見,所以大夫立刻拿起藥丸,放在鼻端輕輕嗅了嗅,然後十分肯定的道,「夫人,這是避子藥。」
眉畔努力按捺住自己,才沒有讓臉上出現震驚的表情。元子青藏著避子藥偷偷在吃?他……他這是圖什麼呀?「您確定嗎?」眉畔忍不住問
。
大夫哼了一聲,「我們醫館也有這樣的成藥,您若是不信,我讓藥童娶一丸過來,你自己看就是了。」
「不不不,我不是不相信您。」眉畔連忙道,「只是沒想到罷了。這三丸都是一樣的嗎?」
「都是一樣。」大夫道,「最多是成分有些微差別,藥效應該相差不大。」
他沒有問眉畔藥哪裡來的,做什麼用的,這位夫人一看就是大戶人家出身,這裡頭的*,大夫可不想摻和進去。反正他只是判斷了一下,其他的什麼都不知道。
「對了。」眉畔本來要走,忽然想到一件事,「這避子藥,男子也可以服用嗎?」
大夫笑了,「看來您是什麼都不知道。這就是男子服用的藥,與女子的用藥大為不同。」也不知道是不是這位夫人的丈夫偷著服用這種藥,不想要孩子?真是古怪!
「那這種藥,對身體可有壞處?我的意思……您應該明白。」眉畔又問。
大夫道,「服用此藥久了,的確有可能影響身體,子嗣艱難。」
眉畔臉色一白,將藥丸重新收起來,對大夫道了謝,又拿出一塊碎銀子,「這是診費,有勞您了。」
大夫知道她不缺錢,而且花錢買個安心,所以也沒有拒絕。
眉畔轉身離開醫館,忍不住重重的吐了一口氣。
結果出乎意料。但總算不是元子青的身體出了什麼問題。至少她不必擔憂了。
只是眉畔立刻又咬牙切齒起來。她當然知道元子青為什麼這樣,因為他不願意自己再承受生產的痛苦和危險,所以用了這個法子。難怪他平日裡碰自己時,從不避諱,原來已經從根子上解決這個問題了。
吃的還是時間久了會造成子嗣艱難的藥。說不準他吃個三年五載,到時候即便停了藥,也沒有任何影響了。
就算是為自己好,眉畔也不太喜歡這個真相。
她本來的打算是順其自然,有就生,沒有算了。就像元子青說的,孩子是緣分。但現在知道元子青竟做出了這樣的事,眉畔又驚又怒又痛,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她的丈夫愛她入骨,一點點的危險都不願意讓她承受。這本來應該是令人高興的事,但眉畔想到這裡,卻無論如何也高興不起來。只是不高興,她也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辦。
揭穿嗎?元子青一片用心,自己縱然不感謝,卻也不能不承認,受惠的人只有自己。若是揭穿了,反倒沒有意思。
但就這麼偽裝著不知道,又實在是讓眉畔心裡憋屈得很,不找個辦法發泄一番,她便很難甘心。
偏偏這種事,還不方便去找人商量。畢竟這是夫妻之間的密事,若是讓福王府的人知道了,說不準還會怪她讓元子青做出這種荒唐事來。
——對於長輩們來說,開枝散葉很重要,子嗣越多越好。因為前頭有了小九,他們才沒有催促,但不催促,和知道以後絕不會再有,那肯定是完全不一樣的。
至於唯一可以說說話的周映月……這件事眉畔下意識的不願意告訴她。
妯娌之間的關係再好,難免還是會有些比較的。即便自己不比較,也會被別人拿來比較。眉畔心中不可能一點感覺都沒有。況且元子青的事,也實在不適合跟周影院討論。
想來想去,竟無人可說。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04s 3.6144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