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女將星禾晏 第二百五十四章 文正

    太子廣延要同意烏托人的求和,在朔京城裡掀起風浪。愛字閣 m.aizige.com御史的摺子並未讓廣延改變主意,先前被文宣帝軟禁的烏托使者,重新出現在皇宮附近。雖是笑眯眯的語氣謙卑的與朝臣說話,目光里,卻是掩不住的得意。

    下朝後,朝臣們心思各異,人人都將心思藏在深處,已經過了兩日了,明日就是入皇陵的日子,皇陵一入,太子登基,今後的日子,只怕越來越不好過。

    剛出了乘樂宮,就聽見前方傳來陣陣聲,朝官們抬眼望去,就見不知何時,乘樂宮前的空曠長地里,坐了數十名青衫學子。

    這些學子全都席地而坐,為首的人長須白髮,穿著官服,已經老邁,神情冷凝,正是賢昌館館主魏玄章。

    魏玄章其實是有真才實學之人,只是他性格太過倔強固執,年輕時候得罪了不少人,後來就被打發去做賢昌館館主了。這個館主倒是極適合他動不動就愛說教的個性,雖沒什麼實權,這些年倒也自得其樂。此次太子廣延答應烏托人求和與在大魏開設榷場一事,魏玄章極力反對,除了那些御史,就屬他摺子上的最多。只是他如今的官職低微,連讓廣延多看一眼的資格都沒有,那些字字嘔心的肺腑之言,也不過是在廢紙堆里多增加了一張而已。

    「魏館長」有認識的朝臣就問,「您在這裡做什麼」又湊近小聲道「先生,快回去吧,殿下如今不可能改變主意了。」

    這還是與他相熟的曾經的學生,不願意見他開罪了未來君王,才好心提醒。

    魏玄章卻不為所動,只看向乘樂宮的方向,長聲道「微臣,冒死進諫。請殿下收回成命,不可讓烏托人在大魏開設榷場」

    乘樂宮裡,並無任何動靜。

    日頭靜靜的灑在宮殿外頭的長地上,如灑了一層細碎的金子。年輕的學生們朝氣蓬勃,眼中黑白分明,年邁的老官如即將落山的夕陽,帶著殘餘的一點燦爛,立在春日的風中。

    他慢慢地站起身來,向來硬朗的身子,如今已經顯出些老態,有些踉蹌。待站定後,突然朗聲誦道「天氣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何岳,上則為日新。於人曰浩然,沛乎塞倉冥」

    他身側的學生們頓了頓,也跟著這位老邁的館長,一同長誦起來。

    「黃路當清夷,含和吐明庭。時窮節乃見,一一垂丹青」

    一一垂丹青

    魏玄章誦的是正氣歌。

    乘樂宮裡,太子廣延猛地將手中杯子砸到地上,「那個老東西在外頭說的什麼本宮要砍了他的腦袋」

    身側的心腹忙跪下拉住他的袍角,「殿下,萬萬不可至少登基大典之前絕對不行魏玄章並無別的罪名,又是賢昌館館主,輕言下罪,只怕惹得朝臣和百姓議論」

    「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教先生,本宮想殺就殺了,誰敢議論」廣延大怒,「怎麼沒有罪名,他這是根本沒將本宮放在眼裡,藐視皇族在外面是什麼意思,威脅本宮笑話本宮豈能被他一個老東西威脅信不信本宮立刻就讓人將他那些學生全都抓進牢裡,看誰還敢在此事上多嘴」

    「是是是。」心腹擦著汗道「可縱然是要教訓,也請殿下忍耐幾日。這魏玄章本就性情古怪,當初陛下還在時,就時時出言不遜」

    「本宮可不是父皇那等仁慈心腸,」廣延咬牙,「他要是以為本宮會跟父皇一樣寬容他,就大錯特錯了」

    「那是自然。」心腹忙道「只是眼下,殿下還是不要出面的好。任他在外吵鬧,等登基大典一過,殿下再算賬也不遲。」

    廣延哼了一聲,一腳踹開面前破碎的茶盞杯蓋,「那就再容他多活兩日。」

    外頭,魏玄章仍在高聲長誦,蒼老乾癟的身子,在風中立的筆直挺拔。

    「或為遼東帽,清操厲冰雪。或為出師表,鬼神泣壯烈」

    「或為擊賊笏,逆豎頭破裂。是氣所磅礴,凜冽萬古存。」

    身後年輕的學生跟著老先生一道念誦,仿佛並非在乘樂宮前,諸位朝官的眼皮底下,而是在賢昌館的學堂里,春日中,聽義。

    「顧此耿耿存,仰視浮雲白。悠悠我心悲,蒼天曷有極。」

    「哲人日已遠,典型在夙昔,風檐展讀,古道照顏色。」

    一首誦完,乘樂宮裡,並無半分反應。

    魏玄章停了下來,看向眼前的朝臣們。

    朝臣們或躲避他的目光,或充滿憐憫,魏玄章上前一步,顫巍巍的走上了台階,一邊走,一邊脫下頭上官帽。

    他聲音平穩,如洪鐘清亮,只道「為將者,忠烈斷金,精貫白日,荷戈俟奮,志在畢命。」

    又將手中的木笏放下,「文官不比武將,聖人言,文是道德博聞,正是靖共其位,文正是諡之極美,無以復加。」

    他走到最後一道台階上,慢慢跪下身去,將脫下來的官帽與木笏放至一邊,望著乘樂宮無人的大殿,聲音蒼涼而堅定。

    「微臣雖無操戈之勇,亦無汗馬功勞,唯有一顆忠義之心,光明磊落。賢昌館教導學生讀遍聖賢,如今眼見殿下誤入歧途,若不規勸,是臣之過。」

    「武死戰,文死諫,生死與我如浮雲,老臣今日,就斗膽用微臣一條性命,來勸殿下懸崖勒馬,切勿釀成大錯。」

    「老臣,請殿下收回成命,不可讓烏托人踏足大魏國土,不可引狼入室,開門揖盜」

    說完此話,他突然朝著乘樂宮前的朱紅大柱上一頭撞去。

    血,霎時間濺了一地。

    站在身側的朝臣們先是一頓,隨即驚叫起來。賢昌館的學子們一哄而上,將魏玄章圍在中央,被放到一邊的木笏和官帽在一片混亂中被人踩得粉碎稀爛,乘樂宮前,霎時間亂成一團。

    清瀾宮中。

    蘭貴妃安靜的坐著看,在她身邊不遠處,倪貴人看著銅爐里緩緩升起的青煙,神情有些焦躁。

    明日,就是文宣帝入皇陵的日子,也是她們殉葬的日子。倘若廣延仁慈些,還能一壺毒藥來個痛快,倘若這小子刻意一些,她們就會生生封死在皇陵,活活悶死。

    「姐姐,你還有心思看」倪貴人終是忍不住,站起身走到蘭貴妃身前,一把將奪走,「明日就是你我的死期,我不信,你就真如此坦然」

    沒有人能將生死置之度外,倪貴人當年與蘭貴妃爭寵,自持年輕貌美,以為必然能將蘭貴妃取而代之,沒料到惹得文宣帝大怒。那之後還將廣吉交給了蘭貴妃撫養,有廣吉在蘭貴妃手上,倪貴人收斂了許多,不敢做的過分,可心中究竟是不痛快的。

    然而如今,她與蘭貴妃突然就一同成了殉葬,和文宣帝陪葬的那些個花瓶擺設沒什麼兩樣,於是過去的恩怨便統統可以拋之腦後。至少在眼前這一刻,他們是一邊的。

    世上沒有永恆的敵人,也沒有永恆的朋友。倪貴人衝動驕縱,入了宮後,並無什麼知心人,如今能為她出謀劃策的,一人也無,想來想去,能依靠的,竟然只有昔日的這位眼中釘。

    蘭貴妃抬眼看向她,語氣仍如從前一般和緩,「明日是明日,你今日何必擔憂」

    「何必擔憂」倪貴人道「我自然擔憂難道你看不出來,這遺詔根本就有蹊蹺嗎皇上素日裡心軟的很,旁人便罷了,怎麼會讓你我二人殉葬我看根本就是廣延那個混賬公報私仇。」她復又看向蘭貴妃,嘲諷的開口,「我知道姐姐隨心隨性,也不在乎生死,但姐姐難道不想想四皇子我的廣吉還這樣小,太子是個什麼性子,你我心知肚明,現在對付的是你我,等太子登基後,下一個就該輪到廣朔和廣吉。難道你要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兒子去死嗎」

    聞言,蘭貴妃平靜的神情,終於有了一絲輕微的波動。

    可未等她說話,便將外頭有宮人匆匆進來,對著守門的婢女低聲說了兩句話。那婢子聞言,露出驚訝的神情,隨即快步走來,待走到蘭貴妃身前,才小聲道「娘娘,乘樂宮出事了。」


    蘭貴妃與倪貴人一同朝她看去。

    「說是賢昌館的館主魏大人冒死進諫,請求太子殿下收回主和成命,殿下沒應,魏大人一頭撞死在乘樂宮的柱子上。好些大人都瞧見了,現在外頭亂成了一鍋粥,賢昌館的那些學生們都不肯走呢。」

    「死諫」倪貴人皺了皺眉,「這宮裡好些年,都沒聽過這等詞了。」

    文宣帝耳根子軟,又過分寬容,御史們的摺子上個三封,總會看一封,也不至於用如此激烈的方式。不過這樣一來,廣延縱然是登基,也要落得一個逼死老臣的惡名。那些賢昌館的學生們大多出自勛貴家族,少年人又最是血氣方剛,親眼見著館長赴死,倘若廣延還是如一開始那般,堅持要與烏托人相和,只怕宮裡內外,傳出去著實不好聽。

    蘭貴妃扶著椅子把手,沒有說話。

    倪貴人倒是不冷不熱的開口了,「咱們在這裡苦苦求生,有人卻還趕著赴死。不過那魏玄章都已經七老八十的人了,死了倒也不虧。我如今卻還沒過幾年好日子,這樣死,我可不甘心。」她想到了廣延,忍不住切齒,「可惡」

    蘭貴妃微微嘆息一聲,婢子扶著她站起身來。

    她走到窗前,外面日頭正好,春日,萬物欣欣向榮。

    「看吧看吧,多看幾眼,」倪貴人忍不住冷笑,「明日之後,就看不了了。」

    「倪氏,」蘭貴妃轉過身來,看著她淡淡道「你想活下去嗎」

    「明知故問。」

    「你若想活下去。」蘭貴妃的聲音溫和,於寧靜中,似又含著一層深意,「就照本宮說的做。」

    禾晏知道魏玄章死諫後的第一時間,就驅車去了魏家。

    魏家裡里外外,早已擠滿了人,還不斷的人進來。這些年,賢昌館教了一批又一批的學生,如果說徐敬甫的門生遍布朝野,魏玄章本質上也不遑多讓。只是學生離館之後,魏玄章也並不愛與他們過多走動,所以單看起來,不如徐敬甫地位尊崇。

    然而如今他以性命進諫,過去的學生聞此消息,便從四面八方趕來,見先生最後一程。

    禾晏好容易擠進人群,就看見禾心影正扶著哭的幾欲昏厥的魏夫人,看見禾晏,禾心影也是一怔,等那些新來的學生過來照顧時,禾心影才得了空隙走過來,問「禾姐姐,你怎麼來了」

    其實若論年紀,如今的「禾晏」,並不能稱作禾心影姐姐,可禾心影總覺得或許死去的長姐還在,也應當就是禾晏這個樣子,便無視了諸多規矩。

    禾晏答道「魏先生是懷瑾的師長,懷瑾眼下從城外趕來還需要時間,我先過來看看。魏夫人沒事吧」

    「不太好。」禾心影搖了搖頭,「魏館長只怕早就存了死志,今日出事後,夫人在他房裡的木屜里,發現了幾封信,是分別給家人的遺言。」

    禾心影也很是難過。她因為長姐的原因,住在魏玄章府上,魏玄章平日裡大多時候都宿在賢昌館,很少回來。禾心影陪魏夫人的時間更多,魏夫人性情溫柔,並不計較她從前的身份,誰知道會突然發生這種事。

    「我聽說,魏館長是為了讓太子殿下收回與烏托人求和的成令,」禾心影試探的問,「那現在」

    禾晏苦笑一聲,「恐怕不行。」

    太子廣延,怎麼會因為魏玄章一條性命就改變主意,只怕這人非但沒有半分慚愧,還會惱怒魏玄章的不識抬舉。

    正想著,身後傳來人的聲音「禾妹妹,你怎麼在這」

    禾晏回頭一看,林雙鶴與燕賀正從外面進來,他們二人過去亦是賢昌館的學子,知道了此事,自然馬不停蹄的趕過來。

    「懷瑾沒有跟你一起來嗎」燕賀左右看了一看。

    「今日他值守,在城外的南府兵操練。」禾晏心中暗嘆,也真是不巧,如果今日肖珏正好在場,或許還能攔住魏玄章。

    「燕將軍今日也不在嗎」禾晏望向燕賀。

    燕賀氣急「我若在,怎麼會讓這種事發生」

    因為文宣帝駕崩,廣延又如此肆意行事,燕賀心中也多有不滿,根本不想上朝,尋了個藉口不在,反正廣延上朝也只是個幌子,如今不過是趁著機會排除異己罷了。誰知道他一不在場,就出了大事。

    「我去看看師母。」林雙鶴抬腳往裡走。

    魏玄章雖古板迂腐,對女子也十分嚴苛,不過府中並無納妾,這麼些年,與魏夫人也算相濡以沫的走了過來,如今留下魏夫人一人在世,對魏夫人的打擊可想而知。

    年輕的學子們都跪倒在老者塌前,塌上,已經被擦拭過血跡的魏玄章安靜的躺著,他的官袍被揉的皺皺巴巴,上頭沾著髒污與殘血混在一起,卻又像是比誰都乾淨。

    禾晏看著,心中難過至極。

    雖然這老先生過去在賢昌館中,古板又嚴厲,少年們老是在背地裡偷偷罵他老頑固,可也是他,在文臣們個個明哲保身的時候,勇敢的站出來,正如當年他所教導的那般,「讀聖賢,做忠義事」,講完了最後一堂習課。

    林雙鶴的聲音沉下去,眼角眉梢不如往日的輕快,只道「魏先生高義」

    「高義也沒什麼用,」燕賀冷笑,「你看宮裡那位,可曾有半點動靜信不信,再過幾日,風頭過去,那些烏托人還是會出現在朔京的街道上」

    「我真是不明白,」林雙鶴喃喃道「太子為何要執意如此,連我這樣不懂朝事的人都能看出來,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難道他看不出來」

    「他不是看不出來。」禾晏輕聲道「只是有所求罷了。」

    燕賀與林雙鶴一同向他看來。

    林雙鶴皺眉,問「禾妹妹,你這是什麼意思」

    燕賀倒是沒有問話,只若有所思的看著她。

    禾晏想了想,示意燕賀走到一邊,燕賀不耐道「有什麼事快些開口,你我身份有異,落在旁人眼中,傳出閒話怎麼辦」

    禾晏「」

    他倒是對這一方面格外潔身自好,大抵是家規甚嚴。

    若是往日,禾晏或許還要打趣一番,只是今日,她實在沒有與燕賀說笑的心思,只沉聲問「燕將軍,你可曾見過四皇子」

    燕賀一怔,看向禾晏的目光逐漸生出變化,又過了一會兒,他才低聲開口「你打聽這件事做什麼」

    「明日就是入皇陵的時候了。」禾晏望向他,「依照陛下遺詔,貴妃娘娘將要一同殉葬,四殿下如何能袖手旁觀。加上今日魏先生出事燕將軍,」她問,「你應當知道。」

    燕賀神情變了幾變,從前囂張不耐的神情收起,漸漸變得沉靜冰冷。

    他道「武安侯,到此為止,不必再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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