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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成,你們要考試了嗎?」陳娟看見宋成正打著檯燈在房間裡看書,躊躇了半響,還是端著一杯牛奶走了進去。
宋成聽聞這話也沒有任何反應,只是平鋪直敘道,「已經放假五天了。」
「啊……你們已經放假了呀。」陳娟有些尷尬,手指不斷在杯子上摩挲。最近宋恆江因為工作上的事一直心情不好,這幾天她都忙前忙後地在顧這頭,的確沒有精力再去關心宋成了。
陳娟絞盡腦汁地想著話題,試圖打破這種奇怪的氛圍,可是她失敗了。憋了半天,只能幹巴巴地說一句,「你先把牛奶喝了吧。」
宋成站起身來,雙手接過牛奶,平視著陳娟的眼睛道了聲謝。
禮貌卻生疏。
陳娟更覺得不自在了,宋成很少會直視她的眼睛。以前每每兩人目光意外相撞時,他們都會同時生硬地避開雙方目光。
陳娟是因為每次看到宋成的稚嫩的小臉上帶著的信任和期待時,內心都會泛起愧疚和心虛的感覺。但不久這種感受又會變成委屈,為什麼自己的兒子就不能考慮考慮她在家裡的地位呢?她在這個家中處的那麼艱難,為什麼他就看不到,還這麼不懂事呢?
想來想去,她反倒還會對宋成逃避的目光感到生氣。宋恆江最討厭的就是唯唯諾諾、懦弱無能的孩子,為什麼宋成就不能像他哥哥一樣爭氣,讓他父親喜歡他呢?如果他宋成能夠果決硬氣些,他父親也一定會喜歡他的。
這樣水漲船高,那她在這個家裡也能說得上點話,不至於這麼憋屈了。
所以每每宋成被訓話後,她心中那根最為敏感脆弱的神經都會被挑起。為什麼自己的孩子會這麼無能?為什麼他不能更爭氣些?每當這個時候,她甚至會控制不住自己地胡思亂想著,如果她的孩子是宋嘯,她的處境還會那麼糟糕嗎?
但剛剛,宋成終於沒有再逃避她的目光,眼神中也沒再有讓她難堪又窘迫的依賴。可卻讓她心沒由來的發慌,這種平靜而陌生的神色,仿若眼前的人只是個不相干的陌生人,這真的就是她想要的嗎?
陳娟站在原地,滾燙的牛奶杯被拿走後,手心也逐漸變得冰涼。宋成被她教的很好,長輩在身側,他並沒有自己做自己的事對她置之不理。看她一直站在原地發愣也沒有出言打擾她,只是耐心地等待著她主動結束這次對話。
「最近怎麼放假了還是早出晚歸?我都以為你還沒考試吶。」陳娟只覺得手放哪都不合適,只能側手撫了撫她精心盤起的頭髮。
宋成沉默以對。他知道這雖說的是疑問句,其實不過是變相地推卸責任,為自己的疏忽開脫。不過那又怎樣,他也不會再埋怨她,像小時候一樣為她的一言一行而患得患失了。
陳娟沒等到宋成回答,便嫻熟地轉移了話題,「誒,你在看什麼書?」
邊說著,邊伸手想去拿宋成放在桌上的書來看看。
從她進門起就一直沒什麼反應的宋成卻猛地一把將手按到書上,不准陳娟去碰。這是簡白給他的書,他怎麼會讓不相干的人亂動。
陳娟的手僵在半空中,只能幹笑兩聲,「你這孩子幹嘛吶?媽媽就看看都不行嗎?」話雖這麼說,她卻沒有再試圖去碰這本書了。
「你看這樣,媽媽明天一天都有空,我帶你出去玩,怎麼樣?」收回手,陳娟笑著問道。這是她一貫用的招式,小宋成即便有再多的不滿也會很期待和母親一起遊玩這件事。
誰知提到明天,宋成就想到今天他和簡白約好的明天一起跑步,嘴角弧度止不住上揚,嘴裡也毫不留情地拒絕,「不用,我明天有事。」
陳娟心莫名地一沉,她在宋成臉上看見了熟悉的表情,卻不是對她的。
她還想再說點什麼,宋成卻收了笑意正色道,「已經很晚了,請您早點休息吧。」
「我……」話堵在喉嚨眼卻死活說不出來,陳娟只能強笑道,「你也是,早點休息吧。」
宋成把她送出了房間,關上房門後,才重新折返書桌。
桌上正中間放著的是,簡白借給他的書。不過不同於借時的模樣,書已經被他細心地包上了書殼,就怕有一點損壞。書上放著的本子已經記滿了密密匝匝的筆記,不時還有用紅筆勾出的疑問。
宋成將這些勾出的疑問全部用小本本記了下來,期待明天簡白的講解。一共記了十多條,這些問題很多都是剛開始看的時候,一些看不懂的地方。雖然看到了後面,結合一些典型例題,這些問題他已經大概弄懂了七七八八。
但他依然堅持記在他的小本本上,畢竟還沒懂得很透徹嘛……他才不會說是因為他喜歡簡白跟他講題時,滿心滿眼都是他的樣子。
宋成挑燈夜戰,陳娟躺在床上也是輾轉反側。
她的腦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放小時候宋成天真無邪的笑顏,她耳邊仿佛也還迴響著小宋成甜甜地喚著她的聲音。那時的日子雖然清苦,但因為有他,卻顯得不這麼難熬。
這些又是什麼時候開始變的呢?
宋成出生的時候,張靜秋還沒死。雖然當時所有的醫生都斷言不可能活過三個月,可她卻硬生生地憋著最後口氣,撐了五年。
那時候小宋成長得可愛嘴又甜,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活泛勁。一張巧嘴,將周圍的人哄得直樂,和他接觸過的人,都沒有不喜歡他的。不知是不是因為,單身家庭的小孩比較敏感早熟的緣故,小宋成從來沒有問她,為什麼大家都有爸爸,就自己沒有類似的問題。可他不說不問,卻讓她更加地心疼。
她從小雖說不是嬌生慣養,可也是被寵著長大的。就這麼赤.條條地被趕出門後,她才算明白自己真的是身無長計,也逼得她不得不每天都靠著打點零工來勉勉強強地糊生。
直到那天恆江的到來,讓她本以為沒有盡頭的窘迫日子也終於引來了轉折,她永遠都記得那天。不過當時的她不知道的是,這個幸運的轉折點,竟然是因為張靜秋的死所帶來的。
那天是宋成上小學的第一天,也是宋恆江六年來第一次來看她。但奇怪的是,她心裡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喜悅,反而充斥著不安與忐忑。她心裡清楚,她和這個男人差得太遠太遠。
再後來……再後來他們的苦日子就到頭了,她和宋成很快就搬進了榮景區的獨棟別墅。那是她第一次看到這麼大的房子。當時的她像個剛進城的土包子,因為驚訝而張著的嘴久久合不上,眼睛也止不住地四處亂瞟。
後來再想到那天,她就後悔得不行。早知道就表現得更沉穩些,免得家裡的那些勢利眼看到她當時的表現後,嘲笑她的見識短淺,對她也更是陽奉陰違。
都說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在外面享受了眾人艷羨的目光,過著光鮮亮麗生活的她又怎麼捨得放棄這種生活,回到當初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時候。哪怕那些人話里話外都在說她是走了大運,麻雀飛上枝頭變了鳳凰。可就算是變得鳳凰,那她也是鳳凰。
為了維持這種生活,她不得不在這個家裡活得小心翼翼。對宋成的關心自然也越來越少,直到有一天宋恆江指著他的鼻子罵他蠢鈍如豬時。她才驚覺,那個讓自己引以為傲的孩子不知何時起變成了另外個模樣。
直到剛才,宋成當著她的面將門關上時,她永遠不會忘記,他臉上的冷漠與嘲諷。門合攏時的聲響很輕,卻如響雷般砸在她的心上。
她不明白,這是怎麼了?為什麼他們的日子越來越好,而宋成卻點都不知足。她想撲進去罵醒他,讓他好好看看這周圍的一切。因為宋恆江,她被母親強硬地逐出家門,被鄰里謾罵恥笑,被窘迫的生活逼得容顏憔悴,這一切的一切終於有了回報,而他為什麼不知道珍惜!
可舉起的手又無力地放下,頹喪地回到了房間。其實她怎麼不知道為什麼呢?
每當宋嘯罵他野種時,她不僅不能幫他說說話,還要斥責他、逼著他給宋嘯道歉。每當家裡來了客人,擔心他因為上不了台面給恆江丟臉,而被她趕回房間。每次他們出去玩的時候,都會將他有意無意地忘在家裡,只因為擔心宋嘯看見他會不高興。
剛開始對這些舉動,宋成還會憤懣地問為什麼?憑什麼?可到了後來,類似的事層出不窮,他受的教訓也越來越多,人類避害的本能也逐漸占了上風。他隱隱約約地他在這個家裡是個多麼不受歡迎的存在,而只有將他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他才能保護自己。
宋成沉默了,她心裡反倒鬆了口氣。因為他每每的逼問都直指她內里最不堪的東西。有時候她也會想,如果當初她沒有那麼容易就上鉤,或者宋恆江沒有再來找她,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可每次想到這,她也會自嘲地笑笑,如果這些事是想想就可以了,那世上哪來這麼多後悔事呢?
對,她後悔了。
剛剛那扇門砸在了她的心上,也砸在了她的臉上,讓她燒得慌。她作為一個母親,不僅不能保護自己的孩子,還因為各種難以啟齒的原因將他越推越遠。以前的宋成因為懦弱膽怯而逃避她時,她還能假裝不知道這一切,得過且過。
可剛才宋成的眼睛裡是真的沒有她了。不管是期待是信任還是失望,統統都沒有,仿佛她真的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可她是嗎?她明明是他的母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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