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山河謀 第十三章扶喪歸葬

    「青鸞,你陪我到府里走走。」魚歌身著麻衣,倚在高台上,看著一片縞素的魚家府,看著遠方天氣陰沉,念著已是陰了四五日的天總不見下雨的樣子,心底像堵著一團棉絮,轉過頭來對一旁的青鸞說道。

    青鸞看著瘦了不少的女郎,心底難受,便答:「好。」

    魚家被軟禁京中,魚家老夫人陪老太爺魚遵在亂世中輾轉了大半輩子,大風大浪經了不少,不曾想在十月底突然殯了天。老太爺領兵在外不能回了家來,闔府上下一下子沒了主心骨,魚家七子為老夫人操辦了喪事,偌大的府邸一片縞素,哭聲一片。老夫人的喪事不能大操大辦,連到府上弔唁的人都被衛兵攔在外面。魚歌看著府外一片狼藉,心底只剩下一片蒼涼。

    她記憶里,老夫人殯天的那個夜裡風聲大作,濃雲遮住漫天星子,魚歌在小院中哄著總盯著門外看的魚汐,魚歌知道魚汐在等在老夫人病床前服侍的江氏。魚汐忽然喊了聲「娘!」魚歌轉頭看見江氏,江氏腳步匆匆上前抱起魚汐拉著魚歌往老夫人院子裡走,一路叮囑:「等會兒到了老夫人跟前不許哭,老夫人說什麼都答好,讓老夫人安心地去。」說著江氏眼中的淚滴到魚歌手背上,魚歌立馬明白了是怎麼回事。

    老太爺魚遵與老夫人共有七子十三孫,老夫人讓各家把府上的孩子叫到了屋裡,讓所有孩子叫她一聲祖母。老夫人笑著一一應了,拉著各家的孩子對他們說讓他們謹守孝悌之道。見在座的孩子無論大小一一點頭,老夫人才讓各家夫人領著孩子們下去,叫了諸子上前來交待後事。魚歌和抱著魚汐的江氏站在屋外,有一家的孩子問家中母親:「娘,祖母會死嗎?」那家夫人點了點頭,那孩子嗚嗚咽咽哭了起來,站在院中的孩子聞聲忍不住都哭了起來。

    老夫人頭七已過了,魚歌走在府里,心底黯然神傷。走到西南角時見到一個身著土黃色衣服的女子抱著薪柴從東南方走過來,魚歌看著眼熟,便問:「青鸞,她是誰?」

    青鸞看了看,說:「青鸞入府不久,但聽姐妹們說那女子叫魚蕎。姐妹們讓不要去招惹她,說誰招惹她誰倒霉。女郎怎想起問她來?」

    魚歌遠遠地看著魚蕎,多年不曾見她,見她容貌不曾大變,但身形瘦小面黃肌瘦的樣子哪有半點年長她兩歲的樣子。看到魚蕎,魚歌想起當年的事來,便對青鸞說:「我們回去吧。」魚歌與青鸞轉身離去後,步伐匆匆的魚蕎停下來看著與自己隔著一條小河的魚歌,眼中涌動著莫名的情緒。看她們消失在轉角處後魚蕎抱著柴薪往小院走去。

    「你沒長眼嗎?」魚蕎才到了小院前忽然撞了人,聽見這聲音,也不管自己是撞著了誰,只低著頭撿拾地上的柴薪。忽而有一隻手指纖長骨節分明的手幫她拾起柴薪遞給他,那男子蹲下身時魚蕎聽見方才罵她的聲音說了一聲:「公子……」,便也蹲下身子來幫她一起撿拾柴薪。

    魚蕎抱著滿懷的柴薪,低著頭說:「多謝!」說完正欲走,只聽見那位公子說:「不必客氣。」魚蕎聽見這如朗玉般的聲音,忍不住抬起頭來,只見一個面如冠玉眉目清朗的弱冠男子,魚蕎看他眼裡有說不盡的溫潤清朗,便問:「你叫什麼名字?」

    男子微微一笑,答:「蒲萇。」

    魚蕎聽見這兩個字,知道了眼前人的身份,便抱著柴薪往院內走,才走了兩步,忽然轉過頭來看著那男子背影問:「你是來找魚歌的吧?」

    蒲萇轉過身來,說:「姑娘認識魚歌?」

    魚蕎說:「你要找她且沿著這路到了小河邊過了橋去往北走。」說完便抱著柴薪進了小院去。她不知為何要幫蒲萇,就權當答謝他方才不怪罪且幫她拾起薪柴罷。

    蒲萇未來得及道謝見魚蕎進了院子,也不多言,跟著魚府的人徑直去了靈堂弔唁老夫人。魚海見了蒲萇,知道他能來府上也不容易,蒲萇將家中父親與朝堂故舊上書請求天子免除魚家軟禁的事情告知魚家人,並將父親的手書等交給了魚家人。魚海送蒲萇出府時,蒲萇問:「叔父,我可否見見魚小妹?」

    魚海聞言站住,讓人去請了魚歌過來,魚歌見到蒲萇,問:「你怎麼來了?」

    蒲萇不答,只靜靜地看著魚歌,許久才說:「祖父被困枋頭,家中已決意奔赴枋頭支援祖父。此去凶多吉少,此到府中來,一是為了弔唁老夫人,二是為父親傳信,三是來與你作別,若最後你沒能見到我……」

    魚歌不敢信,忙打斷他道:「不會的,我會見到你的,你還說過要來娶我呢!」

    蒲萇笑了笑,摸著她的頭說:「好吧,我走了,外面風大,你快回去。」看著蒲萇的身影消失在長廊之外。心底凝重,與青鸞一起回了房。

    自此之後魚家上下收拾東西,魚歌才知道那日蒲萇送來的信里大概是怎樣的內容。十一月,魚家解禁,魚家為老夫人出殯,其人數之多排場之大一時無二。等眾人反應過來時鄴城中的魚家府已成了一座空府。

    皇帝石遵在如意觀里知曉了魚家叛逃的消息,急忙召人前去攔賭魚家出殯的隊伍,宮人還未有所反應,如意觀便被重兵重重包圍起來。

    時朝堂之上,石遵欲誅殺都督冉閔,二人反目,冉閔命將軍蘇亥,周成率甲士三十人在如意觀拘捕石遵。琨華殿中,石遵看到看著蘇亥等人,大聲質問道:「朕身為天子,爾等是要謀逆不成?」

    蘇亥冷笑一聲,看著地上的石遵,譏諷道:「都督冉閔助你奪取天下,功高如此,你卻派人害都督性命,如此不仁不義之人,也敢妄稱天子?況且先帝傳位於太子世,你弒君奪位,有何顏面自稱天子?」石遵從未想過自己殺了石世奪了帝位之後這一幕會在自己身上上演,見蘇亥一步步走上前來,石遵慌亂,高呼:「護駕!護駕!」眾兵士無所動,石遵知大勢已去,拔出劍來指著蘇亥問:「你想幹什麼?」

    蘇亥見狀也拔出劍來與石遵對峙,眼中滿是狠戾地,出言道:「你以為你殺得了我?」說著一把打掉石遵手中的劍,逼他跪下,石遵身著天子之服跪著眼前的朝臣,蘇亥把手中的劍架在石遵脖子上,說:「我想做的,就是送你去見先帝!」石遵還來不及反應,便身首異處。

    石遵死後,石虎三子石鑒登位,石鑒站在龍椅前,俯視著大殿,忽而有將士闖進來抱拳跪下,大聲說:「稟報陛下,秦王蒲健帶著上萬兵馬衝破守衛往枋頭方向跑了!」石鑒聞言,沒料到蒲健趁機帶著兵馬投奔蒲洪,拳頭緊握重重地砸在面前堆滿奏章的桌上。

    魚老夫人下葬後,魚歌在回枋頭的路上問江氏:「娘親,祖母的死,真的是意外嗎?」江氏知道魚歌已猜到了大概,也不瞞她,對她說:「老夫人病中便為魚家後人謀了生路,我們不依從,老夫人便趁大家不注意服了毒……」魚歌聽著心底不是滋味,便也不再問。

    鄴城,石鑒登位後命冉閔為大將軍、封武德王。而冉閔終究是石家的心腹大患,石鑒暗遣石苞及中書令李松等人深夜在琨華殿擊殺冉閔,而此行未能成功。宮中驚擾混亂,石鑒怕冉閔叛亂,佯裝不知此事,連夜在西中華門斬了李松、石苞,以保住這個秘密。

    冉閔並非痴兒,知道後趙石家容不下他,暗中圖謀對後趙取而代之。


    石鑒不敢激怒冉閔,便在肅清石遵黨羽後,擔心蒲洪擁兵自重,又企圖拉攏蒲洪父子對付冉閔,便召集朝臣問當如何應對,有朝臣上前說:「蒲洪擁十萬兵馬據枋頭之地,不過是因為石遵不遵先帝遺命解除了蒲洪都督關中諸軍事之位,陛下若有意遠調蒲洪等人,不如讓他去鎮守雍州等地。一來解決了蒲洪擁兵京外的威脅,二來也能為陛下守得一方安寧。」其餘人皆不敢說話,石鑒思索再三,起草詔命,任蒲洪為都督關中諸軍事、征西大將軍、雍州牧、領秦州刺史。

    朝中有人不解石鑒之意,下朝之後,石鑒對身邊人說:「老子曾曰:將欲奪之,必固與之。關中等地,哪比得蒲洪麾下十萬人?」

    遠在東晉的桓溫府中,謀士郗超與桓溫同行,邊走邊對桓溫說:「後趙諸子爭位,在石遵殺太子石世奪得帝位後,十一月,石遵被蘇亥等人所殺。各地兵起,狼煙遍地。秦、雍兩州流民結伴西歸,路經枋頭時,依附後趙前臣蒲洪,並推舉其為首領。如今蒲洪部眾多達十餘萬,當月蒲洪之子蒲健蒲雄等人也也衝破關卡投奔枋頭,蒲洪麾下兵馬甚眾,甚有擁兵一方的意思。後趙皇帝石鑒懼於蒲洪威視,又想拉攏蒲洪,便任蒲洪為都督關中諸軍事、征西大將軍、雍州牧、領秦州刺史,有意讓蒲洪入據關中……」

    桓溫邊走邊說:「我記得今年五月,蒲洪曾有意投靠晉朝。」

    郗超答:「確有其事。」

    桓溫說:「蒲洪能從一個小小的氐族首領做到如今擁兵十餘萬,也是難得的將帥之才,他既有心投晉,不如趁機將他納入我晉朝來,為我所用。不然讓他入了關中,只怕往後也只是一個禍患。」

    郗超假意問:「郎主的意思是?」

    桓溫說:「你這便隨我入宮面見褚太后。」

    石鑒的召令傳到枋頭時,蒲洪召集手下眾官吏,商量是否接受任命。主簿程朴上前道:「依臣拙見,蒲公不如暫與後趙講和,然後效仿先賢,請求像諸侯列國一樣分地而治。」

    蒲洪聞言大怒,說:「程主簿認為我蒲某人不配做天子?」

    程朴這才意識到蒲洪之所以召令眾官吏商量此事的意圖,忙辯解說:「微臣不敢,微臣不是這個意思!」只見蒲洪滿面怒容,叱問道:「你不是這個意思?你要不是這個意思為何會說出列國分地而治的話來!」說完不等程朴有所反應便令人將程朴拉出去斬殺於門外。

    時永和六年(350年)閏正月,東晉朝廷授任蒲洪為氐王、使持節、征北大將軍、都督河北諸軍事、冀州刺史、廣川郡公,又任命其子蒲健為假節、右將軍、監河北征討前鋒諸軍事、襄國公。

    見東晉朝廷有所回應,且一應官職優厚尤甚於後趙,且同時授其子蒲健以高官厚祿也表明東晉願優待蒲家,蒲洪一時有所動搖。

    後趙朝臣姚弋仲本素有占領關右之意,見後趙皇帝石鑒命蒲洪鎮守關中時心中便有顧慮,此時聽聞東晉許給蒲家父子高官厚祿,便上書奏表願替後趙攘除逆臣蒲洪。皇帝石鑒應允後,姚弋仲派第五子姚襄率五萬兵眾奇襲蒲洪,蒲洪迎頭反擊,斬殺姚襄三萬多人。

    蒲洪歸營後見到蒲堅,入了營帳之後,雷弱兒等人入營帳,跪下對蒲洪說:「蒲公今日斬殺姚襄三萬人,可見後趙已容不得我等眾人,我等願奉蒲公為王,入據關中,望蒲公鈞裁。」

    蒲洪坐在主位上,看著庭下眾人,即便本有稱帝之意,在有東晉許以高官厚祿情況下,不知庭中可否有東晉安插的細作,便推辭道:「自永嘉四年至今四十年間,稱王稱帝的不在少數,可真正有天子之命的又有多少?」

    梁楞說:「蒲公可還記得蒲公之孫公子蒲文玉背上有讖文——草付應稱王,由此可見蒲公稱王乃上天授意。」

    眾人勸說再三,蒲洪心知效忠了三十餘年的後趙尚且不能容他,更何況拖延了七個月才肯給自己回復東晉。決意改姓為「苻」,自稱大都督、大將軍、大單于、三秦王。命雷弱兒為輔國將軍,梁楞為前將軍,併兼任左長史。命魚遵為後將軍,併兼任右長史。命段陵為左將軍,併兼任左司馬,王墮為右將軍,兼任右司馬。天水人趙俱、隴西人牛夷、北地人辛牢皆被任命為從事中郎,命氐族酋長毛貴為單于輔相。苻洪部下眾軍聞言見有功業可建,有富貴榮華可圖,一時士氣大振。

    閏二月,鄴城中,冉閔便假借讖文中有「繼趙李」的字樣為託辭,改姓李氏,據鄴城改國號為魏,實行大赦,改年號為青龍。後趙皇室石琨等人率眾七萬攻打鄴城,冉閔率千餘騎兵在城北抵抗石琨率眾,僅僅冉閔一人便斬殺首級三千。待冉閔與李農率三萬騎兵出京討伐張賀度等人時,被困京中的石鑒密召宦官送信召張沈等人,命其乘虛襲擊鄴城。

    宦官將此事告知冉閔,冉閔、李農馳馬速歸,廢黜並擊殺石鑒,與此同時殺石虎孫三十八人,滅石氏全族。

    後趙國滅,苻洪在枋頭聽聞此信後對前來稟告此消息的博士胡文說:「後趙國滅,冉魏尚未站穩腳跟,可謂天時;枋頭屬軍事要地,我據兵於此,可謂地利;我率眾十萬,十萬兵士皆順天意擁我為王,可謂人和!天意如此,可見冉閔慕容俊可指日屠滅,姚襄父子應如是。我取天下,竟比漢高祖劉邦還容易些!」

    正說著,有兵士來入內,說:「啟稟大都督,後趙前臣麻秋率眾借道返回鄴城,可否予之?」

    苻洪聞言,暗自思索道:麻秋征戰多年,且長期據守長安等地,麻秋若能為己所用,奪取關中豈不易如反掌?思忖間,召來四子龍驤將軍苻雄,命其迎頭攻擊麻秋率眾,生俘麻秋。

    苻雄率兵從兩山之間出擊麻秋時,魚歌拉著青鸞與苻堅坐在枋頭的小丘之上,看著蔞蒿滿地,蘆芽尚短。魚歌問一旁的苻堅:「苻堅哥哥,你背上真有『草付應為王』的讖文嗎?」苻堅略有些尷尬,說:「有。」魚歌擺弄著手上的蘆芽,說:「我不信,你撩開衣服讓我看看!」苻堅聞言僵住,此時只見小丘後走出一人,笑著說:「你以後可是要嫁給我的,怎麼能隨意看其他男兒身體?」

    魚歌見是苻萇,驚訝得站起身來,定定地盯著苻萇,一臉不肯置信。苻萇隨父親出逃枋頭時身受重傷,魚歌到枋頭的幾月竟打聽不到他一點消息,此時見他活生生地出現在自己面前,心底是掩不住的驚喜。魚歌的表情似乎在苻萇意料之中,苻萇只摸著魚歌的頭看著遠處吃著草的棗紅馬說:「幾月不見,你把我送你的扶桑馬都餓瘦了。」

    魚歌一把揮開苻萇放在頭上的手,抬頭嘟著嘴對苻萇說:「你就沒有別的什麼要對我說的麼?」

    苻萇笑了笑,說:「幾月不見,你長高了不少。」

    魚歌不依,問:「還有呢?」

    苻萇笑道:「此生還能再見你,我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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