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丹提著袋子,送張揚到門外,躬身相送:「先生慢走,歡迎下次光臨。」
張揚擺擺手,把舊衣服拿出來,裝進書包里,揚長而去。
「黃丹,你看到沒有?他書包裡面,全是錢!全是錢!天哪,那麼大一包,怕有幾十萬?」女導購像個花痴一般,又是跳,又是舞,語無倫次。
「我早就說過了,人不可貌相。」黃丹輕輕搖頭,「他一進門,我就覺著,他與眾不同,氣質出眾!人家穿著普通,只是低調,並不代表人家沒錢。」
「哎,你怎麼不留他的姓名和住址啊?多好的機會,他長得那麼帥,那麼高,還那麼有錢!」
「你想要,你去問啊!喏,還能追上去呢!不過,你沒聽見嗎?人家有女朋友了,感情還不錯哩!」黃丹伸出食指,在同事額頭上輕點一下,「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嚎!為什麼!為什麼好男人都成了別人的男朋友?」
「因為,你看不起好男人啊!」黃丹回敬了一句,然後撲哧笑了,幽幽的道,「如果有個男人,肯拿我的姓名,在他經常買的男裝店裡辦卡,還把他的錢交給我,讓我給他買所有的衣服,那我就嫁給他!」
「是嗎?那你說,那個叫蘇苓的,能嫁給他嗎?」
「不論她嫁不嫁,都是個幸福的女生。」
此刻,張揚正準備去找這個別人眼裡幸福的女生。
他路過一家銀行,進去把錢存了。
現在不比以後,卡里的錢,在手機上或電腦上按幾下,就能自由轉出轉進。異地取款轉賬,都是要收手續費的。
但為了安全起見,張揚還是先存了再說,只留了幾千塊錢在身上零用。
蘇苓的家,張揚每年都要來一次,輕車熟路。
經過一家報刊亭,張揚買了份蘇南市地圖。
根據剛才記憶的路線,他很快就從地圖上定位到了麵包車停靠的鄉村。
他把地圖收進書包,坐公交車前往蘇苓家。
走進廟堂巷,仿佛一下子穿越回幾百年前,明清時期的建築,寬大的石板路,斑駁的灰牆,低矮的民宿,若是下一場小雨,就有了雨巷的味道。
張揚來到蘇苓家門外。
忽然,他有一種近鄉情更怯的感覺。
是啊,她的故鄉,曾經也是他的半個家哩!
蘇苓是蘇南市本地人,祖上就在此居住,雖然是城裡人,但生活並不算富裕。家裡老房子,被劃成了旅遊重點保護區,不得拆遷。別人家隨便拆遷一下,就身家千萬,而她家卻得不到拆遷補償。
老房子在l區,來這邊的旅客,大都是匆匆過客,雖然感嘆老城的美好,但真要在這邊住,卻又不願意了,畢竟生活條件不如大酒店方便。
於是,這樣的老房子,只能當擺設。..
蘇苓的爺爺、奶奶、爸爸和媽媽,都是普通的職工,工資並不高,在城裡,也就夠過生活。
後來,蘇苓的父母,在區置辦了套小居室,就搬了過去。爺爺奶奶捨不得走,就一直留在老房子,直到雙雙離世,老房子漸漸年久失修,也就閒置起來,成了景點的點綴。
今年,他們應該都住在這老屋裡。
只是,找個什麼藉口,進她家的門?
不能顯得太過突兀,又要取得他們的信任和好感。
張揚一直想來見蘇苓,但真到了她家門口,才發現最重要的問題,也是最難解決的問題,就是她不記得他了。
他們現在是兩個世界的陌生人。
沒有同校同學這層關係,他還能認識她嗎?她還肯接納他嗎?
張揚正自思索,忽然一陣響亮的鞭炮聲傳了過來。
噼里啪啦!
「哦!新娘子來囉!」一群小朋友,追逐嬉戲,跑了過來,把張揚擠著靠牆站。
緊接著,嗩吶、鑼鼓聲暄天而來,一頂大紅花轎,四個轎夫抬著,跟在一個牽著白馬、穿著中式新郎服的青年男人後面,搖搖晃晃的走了過來。
蘇南市本地,流行中式婚禮。
看到這個場面,張揚就不由回想到自己和蘇苓以前的婚禮。
蘇苓的父母執意要求,採用中式婚禮儀式,結果,張揚還是選擇了簡單現代的婚儀,在酒店擺酒,司儀主持,互換戒指,三杯酒下肚,就完成了儀式。
以前年輕時,覺得這樣的婚禮洋氣,現在忽然看到別人家舉辦的中式婚禮,頓時覺得喜氣洋洋,這才叫嫁娶,這才有婚嫁的氣氛和儀式感啊!
當初,蘇苓父親生氣的說,結婚這樣的大喜事,女兒穿個白紗裙子,太不吉利了。
張揚笑著回了一句,說白色代表真誠與純潔。
蘇父當時冷哼一聲,說,純潔?現在的男生和女生,在學校談戀愛時,就不純潔了!
這句話,令張揚汗顏了許久。
回憶總是讓人溫馨。
如果再來一次,張揚一定會尊重長輩的要求,給蘇苓一場轟轟烈烈、熱熱鬧鬧、喜喜慶慶的中式婚禮。
巷子兩側的房門,次第打開來,很多人跑出來看熱鬧,大人們樂呵呵的,小孩子們圍著花轎跑。
「現在的花轎,不比以前了。」一個老奶奶,歪著嘴巴笑道,「想當年,蘇南城裡最大的富商娶媳婦,用的是萬工大轎,得八個人抬著,比皇后的轎子還要豪華氣派哩!」
張揚認得她,正是蘇苓的奶奶。
「蘇奶奶,這怎麼可能啊?普通人家的女兒,能坐比皇后還豪華的轎子?」有個年輕女子不信的問。
「怎麼不可以?你們沒聽說過康王趙構的故事嗎?」老奶奶嘴裡的牙,跟張揚奶奶一樣,掉得差不多了,一說話就漏風,但說出來的話,又有一種特別的味道。
「什麼故事啊?蘇奶奶,你快說說。」聽的人都纏著老人家要聽故事。
「相傳啊,北宋南渡,康王趙構受了浙東女子救命之恩,當上皇帝後,特地賜下聖旨,浙東女子盡封王,古代浙東女子出嫁時可以坐五嶽朝天、極其豪華的朱金木雕萬工轎,其豪華程度甚至遠遠超過皇后用的花轎。你們要是不信,可以去翻歷史書嘛!」老奶奶笑呵呵的道。
張揚聽到這熟悉的聲音,心裡一陣溫暖。
這就是蘇苓奶奶啊!
他走過去,搭話道:「蘇奶奶,那您出嫁時,有沒有坐過萬工轎?」
蘇奶奶看了張揚一眼,咧著嘴笑道:「我可坐不起。那萬工轎,朱金木雕,五嶽朝天,金箔貼花,耗費萬時,富麗堂皇!過去新娘子乘坐一次花轎,要花一石米的代價向貰器店租賃,只有城中豪富才租用得起。花轎的前方,要有男、女方的迎親儀仗,儀仗的陣勢包括高燈,中樂隊和西樂隊。花轎的前面是轎前擔,花轎後面還有一頂小轎,坐著作為壓轎人的新郎的兄弟。小轎後面跟著的是浩浩蕩蕩的十里紅妝。坐這種花轎的新娘是一輩子的榮耀哪!」
旁邊的婦人們,都露出艷羨和神往的眼神。
萬工大轎,紅里紅妝!
比皇后娘娘出嫁坐的轎子都要好,那是何等的熱鬧喜慶!
難怪當年蘇苓父母極力要求中式婚禮,就是想讓女兒也榮耀一次。
「蘇奶奶,請問,這樣的萬工大轎,哪裡有買?」張揚忍不住問道。
「買?呵呵呵,買不到囉,技藝早就失傳啦!那萬工大轎,採用的是榫卯結構聯結,通體上下,沒有一枚釘子。轎子由幾百片可拆卸的花板組成,沒有特設的轎門,迎親的時假,有專門的拆轎師傅跟隨在迎親的隊伍里負責拆卸,使新娘子方便出入。你們想想,現在哪個木工,有這樣的巧手?千工床,萬工轎,有錢也難買到囉!」
張揚心想,博物館裡就有萬工轎啊!
自己要是能學到木器類的複製技術,那肯定可以複製出來!
這時,一個悅耳動聽的聲音傳了過來:「奶奶,你在看什麼熱鬧?」
是蘇苓!
張揚抬頭看去,只見一個清秀絕倫的少女,輕輕盈盈從院裡走過來。
此刻的蘇苓,年方二八,正是女子一生中最好的年華。
如果說「女人是水做」的,那麼蘇苓可算是「山泉水做的」,蘇苓靈動溫婉的氣質在人群中很容易區分開來。
蘇苓的肌膚,西子湖水一樣的滑膩光潔。那一方水,本身就是清風徐來吹彈可破的。那一方土,本身就是膏澤豐腴細膩柔順的。
蘇苓的聲音再大再高,也不過太湖水面細雨中的漣漪。不是說出來的,而是漾出來的。因此,既使她的聲音停止下來,哪怕人影也瞧不見了,你還是能感到一種東西在空氣里漂浮、縈繞,很難一下子消散乾淨。
如湖面上的漣漪,雖然用肉眼看不見了,但你仍然能感到湖水,還是在輕而又輕地蕩漾,想還似原來的平靜,是很難的。
蘇苓的氣息,再不芬芳,至少也是無香的真水。而稍一芬芳,就是空谷幽蘭了。空谷幽蘭聞見空谷足音,這一抬頭,滿山谷的花草樹木都要羞得低頭。
蘇苓這滴墨,淡得很,筆畫寫在柔軟白淨的徽宣上,不留心是看不見的。
蘇南市老房子多,青苔長得院子裡都是濕濕的綠意。久而久之,這種濕濕的秀美就侵入蘇苓的骨子裡,水靈中帶幾分輕愁。
蘇苓走過來,正好一抬眼,瞧見了張揚,潔白的臉上,泛起潮紅。
她臉上的這種又紅又白,如春天初綻的桃花瓣的水色,像新浴後的吹彈欲破。
不著紅脂真粉黛,輕言巧語自俏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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