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的10到12月份是傳統的雨季,但今年的降雨量卻少得可憐。」楊曉踢了下腳邊的礦泉水瓶,應該是之前扔進湖裡的,裡面灌滿了泥沙,嵌在干土裡。
「以前這裡的人依靠放牧牛羊、駱駝、驢子為生,前幾年風調雨順的時候,這裡的羊群可以匯聚成大羊群,十幾個人一起趕出去放牧半天就足夠了。但現在必須分成十幾個小羊群,分幾個方向趕出去,放一整天,都不一定能餵飽。」
「即便這樣,也有很多牲畜餓死渴死,更北方的幾個牧民部落上個月也遷徙到我們這邊了,他們的牲畜已經死光了,只能依靠救助站救助。這些年來,國際援助組織在持續的向這邊進行糧食援助,但是因為貪腐的問題,援助也在逐年減少。」
楊曉神色有些黯淡,他看向曹吾,認真說道:「真的很感謝你們,能夠組織這樣一次活動,這裡的人真的很需要幫助。」
肯尼亞的貪腐的確嚴重,這也是貧窮落後國家的通病,不過他們對貪腐問題的打擊力度也是不小的,去年肯尼亞總統肯雅塔才向議會遞交了一份一百多人的涉腐人員名單,直接擼掉了五位部門長級官員,貪腐情況已經改善許多了。
曹吾搖搖頭:「別這麼說,我們和你沒法比,你這是在奉獻自己的青春。」
楊曉搖頭笑了笑,笑容有些複雜。
曹吾看著他,好奇詢問:「你家是哪裡的?」
「寧夏,最沒有存在感的一個省份。」楊曉開玩笑說道。
曹吾笑道:「我去銀川開了演唱會。」
「什麼時候?」楊曉驚訝問道。
「就七月初的時候,我們今年開了巡迴演唱會。」
「哦。」楊曉點點頭:「我這兩年都沒回去。」
「你是為什麼來到這邊的?」
「上大學的時候,我去了法國當交換生,假期的時候,和學校志願者協會來過一次,不過那次是去了衣索比亞。」楊曉想了想,有些懷念的說道:「那是八年前了。」
「那挺好的啊?」曹吾好奇問道:「那你家庭條件應該不錯吧?」
「我很想說是的,但其實不是。」楊曉笑了笑,說道:「一個富二代,放棄了優渥的環境,孤身一人跑來菲州,當一名志願者,聽上去很有意思,不是嗎?但其實我家裡條件挺普通的。」
他像是陷入了回憶,自顧自的說道:「其實我第一次來的時候,壓根沒想過會再回來,那時候我還感覺這裡很可怕,窮鄉僻壤,疾病橫流,想說這輩子都不會再來這了。」
「畢業以後,我就回國參加工作,在京城的一個軟體公司幹了四年,算是掙了點錢,給家裡買了套房子。」
「但那四年是我人生中最灰暗的四年,我很痛苦,所有的一切都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我只想逃離。」
「那年過完年,我回去公司後,就辭職了,我只帶了點隨身物品,買了張機票就來了東非。」
「我只是想散散心,但沒想到,我這一呆就是三年。」
他搖頭笑了笑:「其實我根本沒那麼高尚,我只是在逃避罷了。」
曹吾遲疑了下,問道:「那你家裡人……」
「第一年的時候他們不知道我來了這裡,甚至也不知道我辭職了,那年結束,我回了趟家,把一切都和他們坦白了。」他說道:「他們的確理解不了我,就連我自己都不理解我為什麼會這樣,但我就是作出了這樣的選擇。我把所有的積蓄都留給了家裡,然後又跑了回來。」
「上班的那幾年,我感覺自己就像是上了發條的機器人,就連思維都不受自己的控制,那樣的感覺足以把我逼瘋。我感覺我沒有自由,我想要逃離。」
「我沒想到的是,當我回了這裡以後,我就像是找到了我迷失已久的靈魂。」楊曉有些激動:「那些孩子們不經常洗澡,身上很臭,周圍經常圍繞著蒼蠅,但他們的心很乾淨。我喜歡教他們讀書寫字,告訴他們外面的世界是怎樣的,我感覺我找到了真正的自己,我感覺我是自由的。」
「我很清楚,我放棄的是什麼,我選擇了什麼。」他看向曹吾,說道:「去年有國內的志願者過來,他推薦給了我一首你們的歌,叫做《藍蓮花》,我特意在去奈洛比的時候把它下到了手機里,我很喜歡,我認為這裡就是我心目中藍蓮花盛開的地方。」
呼了口氣,他道歉說道:「不好意思,我有些激動了,只是太久沒和人這樣說過話,一時間有些控制不住。」
「沒關係。」曹吾搖搖頭,問道:「那你還準備回去嗎?」
「我沒法騙自己,可能是不會了。」楊曉面上有些苦澀,但卻夾雜著一絲幸福:「我這樣的選擇很自私,也是在逃避自己的責任,但是我在這裡找到了真正的自己,這種感覺你能明白嗎?我捨不得離開,讓我再回到那樣行屍走肉的日子裡,還不如殺了我。」
曹吾默然,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沒關係的,不用顧慮什麼,鄙視我,瞧不起我也沒關係。」楊曉笑笑說道:「此心安處是吾鄉,我已經找到了自己想要的,其他的就不怎麼在乎了。」
說罷,他便轉身往回走去。
看著他的背影,曹吾想了想,認真說道:「你是真正的修行之人。」
醫院處,家駒幫著拉圖姆將車上的東西卸了下來。
在來之前,拉圖姆知道要來這裡,就和這裡的志願者聯繫過,幫他們帶了些東西。
麵粉,一次性針頭,葡萄糖,藥品,都是救命的物品。
回到車隊前,曹吾和楊曉告別,他們要再往西走一點,看看那邊的情況。
「這次來沒帶什麼東西,這是我自己的隨身聽,裡面有不少歌,你休息的時候可以聽聽看。」曹吾把隨身聽送給了楊曉。
家駒則從車上拿下來了一把吉他,送給了醫院裡的法國志願者。
「我們還會回來的。」曹吾上了車,沖楊曉說了聲。
楊曉目送著他們,一直到被車輪盪起的煙塵掩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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