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中秋
中秋那日,國子監一眾文人照例結飾台榭登台賞月,宋漪家中有事,便只剩下了衛鶴鳴賀嵐同文初時在那筵席上昏昏欲睡。
衛鶴鳴因著敘州的風頭被人敬了一圈的酒,連話也少了許多,悶聲不響地躲在一邊。
冷不防被賀嵐推了一把,一抬頭,正見那楚沉衝著宴席主人拱手致意,似乎是帶了聖上的旨意前來。
衛鶴鳴隨著諸監生行過了禮,便聽文初時低聲道:「今年怎麼是他?」
中秋這等節日,通常是宮內設有宮宴,令有些地位的大臣同女眷入宮赴宴,而他們這些國子監的白身在外自有賞月宴,皇帝為昭示對國子監的看重,通常會派一名皇子前來。
往年都是三皇子陳王,如今卻是楚沉。
衛鶴鳴眉尖動了動沒說話,賀嵐低聲道:「他剛立了功,聖上看重他些,本就正常。」
話音未落,楚沉便舉著酒杯前來敬酒,笑意盈盈道:「衛小公子,敘州之行多虧你多方照拂,我敬你一杯。」
衛鶴鳴站起身來,盯了他半晌才將酒飲盡,眉梢眼角都帶著紅,聲音卻不咸不淡:「殿下過譽,不過是分內之事。」也不等楚沉寒暄,便坐了回去。
楚沉見他態度不覺一愣,只他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也不介意衛鶴鳴的失禮,仍同其他監生寒暄。
衛鶴鳴聽見席間有人嗤笑,隱約能聽見「……清高」「錯了……」這樣的字眼,便用眼神詢問賀嵐。
賀嵐半歪著身子在案上,懶洋洋地說:「莫理那些人,俱是些閒漢農婦的口舌。」
衛鶴鳴挑了挑眉,眼神帶了不自覺的凌厲:「你不說,我才更想知道。」
賀嵐這才道:「總有那些眼酸你敘州立功的,見你跟小王爺關係好,待五皇子卻是平平,背地裡說你攀附權貴的,如今五殿下得了勢,小王爺遭了訓,他們在背地裡說的便是你連攀附權貴都沒有那眼力價了。」
文初時在一旁嗤笑:「酸儒眼紅,明白人都知道怎麼回事的,你若介懷才是真的傻。」這人說話尖刻,可衛鶴鳴還是聽出了他的勸慰之意。
衛鶴鳴輕笑:「他們自說他們的,與我何干?真有那份嫉惡如仇的心,當日殿前請命他們又在哪裡?」說著竟倚著身子與那些有意無意的窺測眼神對視,直將他們看的紛紛閃躲了去,衛鶴鳴這才笑了一聲,斟了酒水來飲:「畏畏縮縮,不過如此。」
又呆了片刻,衛鶴鳴吃飽喝足,便抖了抖衣擺,拎起席間一壺酒,腆著臉央求另兩人:「我先走一步,若有人問起來,務必記得替我遮掩一二。」
文初時問:「你要獨自躲清閒?這可不厚道。」
衛鶴鳴嬉笑道:「我去尋人。」
文初時還不曾問他去尋什麼人,便被賀嵐給攔住了,待衛鶴鳴離了席,才慢悠悠道:「你當他還能去尋誰?」
文初時一愣,這才反應過來,忍不住問:「他腦子怎麼長的?人人避之不及,他卻上趕著要湊上去?」
賀嵐笑著塞給他一杯酒水:「喝你的罷,宋漪不在,怎麼便沒人來堵你這張嘴了?」
文初時還欲再說,卻驚覺衛鶴鳴的案几上早已橫七豎八倒了不少酒壺,忍不住咂舌:「他這是喝了多少?」
賀嵐看了猛然想起:「他方才那樣子……莫不是醉了?」
文初時:「應當不會,哪有人……醉的那樣清醒的?」可細細一想,方才的衛鶴鳴方才的放肆尖銳確實與往日不同,忍不住也遲疑了起來。
這頭衛鶴鳴卻一路溜出了國子監,直奔著瑞文王府的大門去了。
景朝的中秋沒有宵禁,夜市繁華通宵達旦,往來賞月賞燈的人也多。道路兩旁都張燈結彩,卻獨獨瑞文王府灰沉沉地死寂在夜色之中。
他對王府熟悉的很,還特意繞到王府後身,找到了兩塊凸起的青磚。
衛鶴鳴一撩下擺,將酒壺別在腰間,踩著兩塊凸起的青磚,三下並兩下翻上牆頭,又乾脆利落地越過牆落了地。
王府靜悄悄地,衛鶴鳴便哼著歌拎著酒往記憶中的正房走去,沒走兩步,脖子上就多了一抹涼意。
雪亮鋒利的刀刃赫然架在他的脖子上,一個沙啞的聲音落在他耳畔:「衛公子,更深露重,還請回吧。」
衛鶴鳴毫不畏懼地扭頭去看他,倒是嚇了那執刀人一跳,飛快地將刀離他脖子遠了幾寸。
&公子……」那人還沒說完,就見衛鶴鳴兩根蔥白的手指夾著那刀刃,關節輕輕一敲,沖他調笑:「閣下不敢傷我。」
下一刻,衛鶴鳴便高聲道:「楚鳳歌!我給你帶了酒來,你可敢見我?」
那執刀人果真不敢動他,再三勸說:「王爺正在思過,小公子還是請回吧……」
衛鶴鳴的酒氣沖頭,竟直接跳進了一旁的蓮花池裡,放聲笑道:「他若不肯見我,我便在這裡等到他來為止,看他肯不肯來撈小爺上岸!」
執刀人看的瞠目結舌:誰知這衛公子堂堂解元郎,還帶這樣撒潑使賴的?
秋水還涼得很,只是衛鶴鳴酒氣沖頭,哪裡感覺得到冷熱,兀自在那水中叫嚷。
&鬧!」楚鳳歌握著他的手腕,一把將他從水中拽了出來。
&爺。」那執刀人行了一禮,楚鳳歌皺著眉吩咐。「去讓他們準備熱水,輕聲些,別驚了太夫人休息。」
楚鳳歌低頭還想訓斥,卻嗅到了滿腔的酒氣:「你醉了?」
衛鶴鳴微微挑眉,只有眼角的一片緋紅,和醺醺然的眼神暴露了他:「我沒喝多少,又怎麼會醉?」
楚鳳歌兩輩子加起來都沒見衛鶴鳴醉過,也沒想到他醉了還能這樣神態自若,步履輕便,甚至還能翻牆過院,一派從容。
&倒是說說,你為何不肯見我?」衛鶴鳴的模樣極是跋扈,仿佛他若說不出個三七二十一今日便不肯走了。
楚鳳歌哪好說他這幾日是在家中與嶺北舊部接頭,怎麼敢讓衛鶴鳴進府,只得指望著他醉了糊塗些,哄著他道:「我哪裡不肯見你了,這不是出來了?」
一邊哄,還得一邊領著他往屋裡去,看的一眾下人目瞪口呆:他們幾時見過王爺這樣軟和過。
好不容易到了客房,楚鳳歌實在不欲望考量自己的自制力,便哄他:「你且進去沐浴,出來我們再談。」
衛鶴鳴卻斜他一眼:「都是男人,殿下怎麼不一起?」繼而眼中閃過一絲恍然,露出一個帶著狡黠的笑來,攥著他的衣襟把人拉到自己面前,笑道:「哦——殿下不敢,殿下看上我了。」
門外下人恨不得自己立時聾了瞎了,也好過聽聞了這等辛密。
楚鳳歌咬著牙將人一把扯進屋裡,狠狠將門甩上,啞聲道:「鶴鳴……」
衛鶴鳴眯起眼盯著他,衛鶴鳴身高比不上他,便踮著腳湊近他懷裡,濕漉漉的衣裳將他的外袍也沾濕了,伸出手去觸摸他的臉,嘴裡還念念有詞。
&樣的眉,這樣的眼,這樣的鼻子……」
他學著當初楚鳳歌那樣在他的五官上描畫過去,只有一雙眼迷迷糊糊。
饒是如此,楚鳳歌的心跳還是漏了幾拍。
衛鶴鳴摸索過他的眉眼,踮起腳湊近了臉:「楚鳳歌……」
楚鳳歌緩緩頷首,屏息斂神等待著他的靠近。
衛鶴鳴那近在咫尺的臉卻卻忽然變得痛心疾首:「你說你小小年紀學什麼不好,怎麼就學出了個龍陽之好呢!」
楚鳳歌:「……」
衛鶴鳴還眯著眼念叨:「你說你才多大,知曉什麼叫心悅?還學著那渾人調戲小姑娘的法子來對付我了……」
楚鳳歌幾乎是咬牙切齒地拎著他的衣領將他扔進了浴桶里:「衛鶴鳴,這是你自找的!」
衛鶴鳴還拽著他的衣領撒酒瘋,嘻嘻笑著問:「王爺果真不同我一起麼?」
那黑白分明的眼眸正帶著迷離盯著他,酒勁上來,臉上的酡紅還沒散,若不是他那張尚且年少的臉,楚鳳歌早就忘了他們所在何處了。
衛鶴鳴清醒時就夠麻煩的一個人了,喝醉了簡直就是一個活生生的妖孽。
楚鳳歌剛想走,卻有被一隻濕漉漉的手扯住了衣袖。
一轉頭,衛鶴鳴脫的只剩中衣坐在浴桶里,半透的白色布料貼在身上,穿還不如不穿,胸口的紅色若隱若現,一雙眼斜挑著看他。
楚鳳歌停了腳步。
&下……」衛鶴鳴這一聲竟帶了些委屈。
楚鳳歌:「我在。」
衛鶴鳴滿眼的迷茫:「我將你的下輩子教成了斷袖,這可如何是好?」
楚鳳歌所有旖旎的心思都消散的乾乾淨淨,只盯著那雙眼:「……先生?」
&衛鶴鳴從鼻腔里更了一聲,又將身子往浴桶里縮了縮,縮回了舒適的熱水裡。
楚鳳歌上前一步,唇角的弧度莫名冷冽:「先生?」
&下何事?」雖然拖長了腔調,帶著濃重的醉意,可還是能聽出來,這正是前世的那個人在應答他。
楚鳳歌忍不住低聲笑了起來,眼中遮擋著的陰霾一點點散去,露出那毫不掩飾的火焰來:「先生騙的我好苦……」
浴桶里的人還迷迷糊糊地沖他笑,還伸手去摸他的臉:「殿下笑起來……果真是美人。」
楚鳳歌捉住了那隻濕漉漉的手,低聲輕笑:「先生竟這樣哄我,我收些利息,也不為過吧?」
那眼中隱隱跳躍的,也不知是喜悅,還是瘋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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