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這隻異獸怨恨人類,但她卻沒有想到這隻異獸的神志竟然已經有些癲狂。
她不知道它是在被硬塞進這塔里時就變成了這副模樣,還是後來在它身上又發生過什麼讓它大受刺激的事情。
聽著它失控的嘶喊怒罵、哽咽痛哭,驚鴻心底的同情一點一點泛了上來。
她沒有親眼看過別人用抽取生魂的辦法硬造器靈,但他們狐族的記憶傳承里卻有關於這方面的記載。
她記得裡面有一句評論,說是「剝魂之痛,尤甚魂飛魄散」。
其他人可能無法想像魂飛魄散會痛到何種程度,但她卻是個曾經魂飛魄散過的人,她很清楚那是怎樣一種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
他們那位曾經親眼見證過這種殘忍手段的老祖宗並沒有記錄製作的方法,他只是寫了自己的觀感、這麼做的好處壞處和這種器靈可能的出路。
現在想來,驚鴻仿佛仍能感覺到那話語中蘊含的點滴同情和深刻不屑。
現在驚鴻已經完全能夠理解他的那種心情了。
他們一族雖然素來不喜歡做什麼頭頂光環的救世主,但他們卻始終都有自己的底線、驕傲和尊嚴。
這種極損陰德、稱得上是造孽的行為,他們自然是看不上的。
她默默在最後一層台階上坐下來,靜靜地聽著那個聲音發泄它的怨憤。
不知過了多久,那個聲音終於平靜下來。
一陣尷尬的沉默之後,他仿佛突然發現驚鴻竟然還在似的,「你怎麼還不走?可惡的人類,你是在看我景暉的笑話嗎?!」
驚鴻並沒有被它虛張聲勢的憤怒嚇到,她笑盈盈的抬起頭,「原來你叫景暉啊,真是個好名字。我叫端木驚鴻,你可以叫我驚鴻。」
那個聲音沉默了片刻才突然氣急敗壞的說道:「誰誰要知道你的名字了?!你這個可惡的人類,我」
「人類也不全都是可惡的。」驚鴻含笑打斷它,「至少,我覺得我自己就挺招人喜歡的。」
那個聲音被她噎得半晌才回過神來,「你你這人可真是真是臉皮厚!」
顯然,它不是很擅長應付驚鴻這樣的類型。
「是嗎?」驚鴻笑得更歡了,「但我覺得,就算這樣你也會喜歡我的。」
驚鴻話音才落,那個聲音就是一陣猛咳。
驚鴻壞心眼兒的想著,「該不會是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了吧?」
她不知道的是,還真被她給猜著了。
那隻異獸根本沒想到她這個「可惡的人類」不僅臉皮厚,而且還這般擅長自作多情。
它景暉怎麼可能喜歡人類呢?
它平生最恨的就是人類了!
驚鴻耐心地等到它咳完才繼續道:「我族先輩流傳下來的記憶里有關於抽取生魂煉器的內容。據我所知,這種做法嚴重違反了天道規則,是渡劫時天道重點清算的大罪孽之一,採用這種手段煉器的修士,劫雷至少會在原來的基礎上增加兩道。」
「那又如何?」景暉的聲音尖銳的讓人不適,「就算他被雷劈死了,我的一生還不是被毀了?」
「原來當初害你的那人果真被雷劈死了?」驚鴻大笑起來,「真是罪有應得。」
景暉冷哼一聲,但卻沒有再說什麼,顯然驚鴻的態度讓它心裡舒服了很多。
「至於你的一生,」驚鴻眸光柔和、笑容溫軟的看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景暉,你的一生真的已經結束了麼?」
景暉被她問得一怔,「你什麼意思?」
「失去了身體,被禁錮在這座塔里,你就已經不是你了麼?」驚鴻歪著頭,唇角的笑容暖暖的仿佛能透進人心窩,「現在就判自己死刑,景暉,你不覺得太早了麼?」
景暉愣了半晌才道:「你說的倒輕巧!要是你活生生被人剝了魂,你又能比我好多少?說到底,你還不就是想要得到我!」
它的聲音急促而尖銳,話語裡卻透著深深的絕望、痛苦和悲涼。
驚鴻站起身,緩步走到聲音傳來的那面牆前站定,溫暖的右手輕輕撫過牆面,「景暉,你說得對,我就是想要得到你,我也確實沒有經歷過被人抽出生魂的痛苦。」
景暉心中突然泛起一陣酸楚,它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被這個可惡的人類小丫頭一番話說下來,它竟然生出了想要大哭一場的衝動。
它一個魂體,還是一個做了十幾萬年囚徒的魂體,它連眼淚都沒有,它連哭的資格都沒有。
一念至此,景暉突然覺得有些灰心。
它怨恨了十幾萬年,這十幾萬年它每天都想著如何殺死更多可惡的人類。
它也確實做到了,無論認什麼人為主,它歷來都是凶名赫赫的一大殺器。
可這又能改變什麼呢?
它再怎樣殺人,本質上還不就是個不得不接受人類馭使的囚徒!
「我不會認你為主的,你走吧。」景暉的聲音有些飄忽,就像突然被人抽掉了精氣神似的,透著股萬念俱灰的頹喪味道。
驚鴻鼻子一酸,眼眶也有些發紅,「景暉,我知道你被前任主人下了命令,你離不開這地下三層,也沒辦法傷害進入塔內的人類修士,你甚至都沒辦法掌控這塔的所有功能。景暉,只要這塔存在一天,你就存在一天,你真的甘心一輩子就這麼困在塔里、渾渾噩噩度過以後的無數年月嗎?」
「不然我能如何?」景暉的聲音透著濃濃的疲憊和不耐煩,「我身體已失、修為大損、還被關在這塔里無法再入輪迴,除了聽天由命,我還能做什麼?」
「你可以跟我走。」驚鴻一臉理直氣壯的表情,「我可以幫你找到其他出路。」
景暉被她給氣笑了,「我發現你這人不僅臉皮厚、愛自作多情,而且吹起牛來口氣也不小。」
驚鴻直接無視了它這番極不客氣的挖苦,她將身體斜斜的靠在牆壁上,淺笑著給它講起了自己的故事,「我上輩子是九黎山妖狐一族最後的一隻純血九尾白狐,我父母哥哥相繼飛升後,我做了狐族之主。五百多年前,我一時大意中了別人的暗算,為了保住我自己的一線生機、保住被我連累的兩個無辜之人,我選擇了使用妖族禁術與敵人同歸於盡。後來還是有人用五百年的時間幫我拼好了破碎的魂魄,又一路護著我去轉世,這才有了今天作為人類的我。所以你看,其實這世上根本就沒什麼絕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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