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公儀音亦是大驚失色,她離薛靜儀近,慌忙伸手扶住她的肩膀,不讓她往下倒去。這麼一來,薛靜儀全身的重量全壓在了公儀音單薄的肩頭上,讓她有些架不住,腳步踉蹌了一下。
秦默見狀,眉頭一皺出聲喚道,「荊彥!」
荊彥會意,忙上前搭了把手,從公儀音手中接過薛靜儀綿軟的身體,目色沉重,面有嘆意。
「荊彥,你先送薛家女郎回房歇著。」秦默沉聲吩咐。
荊彥點點頭,事態緊急,也顧不上避嫌,打橫一把抱起薛靜儀朝外走去。「我也一起。」蕭染忙焦急道,小跑幾步到了荊彥前面給他帶起路來。
「秦寺卿,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薛氏終於回了神,大聲尖叫道,「是不是常楹那個賤人為了私吞我薛府的家財所以下此毒手?!」
「是啊!秦寺卿,你可一定要給我們一個交代!」孫志遠也跟著大聲嚷嚷道,一雙眼睛賊眉鼠眼滴溜溜轉動著,一看便是在打什麼餿主意。
秦默冷冷掃他們一眼,目光冰涼,「常夫人承認下毒毒害了薛公,現已服毒自殺。」
「就這樣?!」薛氏一怔,顯然對其秦默這個簡短的解釋很不滿意,「動機呢?」
秦默的氣息愈發冷了起來,「此事涉及到皇族重要秘聞,閒雜人等無權知曉其中內情。另外,今日之事若外泄一句,以從犯論處!」
薛氏嚇了一跳,雙目圓睜,「皇族秘聞?!」她狐疑地打量了秦默幾眼,滿臉不信任道,「秦寺卿,你可別拿這些空架子來嚇唬我……」
「不信你就試試看!」秦默冷冷拋下一句話,爾後轉身吩咐一旁的衙役,「送薛夫人和孫家郎君回房!」
薛氏仍是將信將疑,腳步一動剛要上前再問個明白。卻只聽見「刷」一聲,身邊衙役拔劍出鞘,鋥亮的劍身寒芒一閃,讓她眼前驀地一刺,趕忙用手一擋嚇得閉上了眼。
她唬了一大跳,連連退後幾步,好不容易穩定了心神嗎,深吸口氣看向那拔劍的衙役堆出笑意道,「有話好好說,有話好好說。」
衙役收回劍,亦是語聲冷淡,拱手一請,「薛夫人,請吧
。」
薛氏恨恨瞪了秦默一眼,嘴裡嘟囔著咒罵了幾句,不情不願地同孫志遠一道離開了院子。
她和孫志遠一走,院子裡除了當值的衙役,便只剩下秦默、公儀音和秦肅三人。
秦肅眸光微沉,定定地盯著秦默,唇角勾起的笑容帶了一絲似有若無的譏諷,「老九,皇室秘聞……這秘聞,我也不能知曉是嗎?」
秦默回望過去,唇微勾,「五兄若是感興趣,跟你說清楚也無妨。」
秦肅雙唇一抿,「薛公待我有恩,如今他死的這般不明不白,我心中亦是有愧。老九若是方便,還請同我講個明白。」
「不知五兄可有耳聞,當年南齊剛建國之時,曾有一件滅族大案。」秦默緩緩開了口,將當年高氏被滅的真相言簡意賅說了出來。
「那件事,其實我亦有所知曉。薛公這些年一直因這件事而於心不安。只是當時的情況下,若薛公不按先主的意思去做,被滅族的,怕就是薛氏一族了。」他說完這話,似乎突然想起一旁的公儀音,眉眼微動,眸中閃過一絲沉色。
見他看向自己,公儀音微微扯了扯唇角,示意自己沒有放在心上。
秦肅這才收回目光,語聲慨嘆,「只是……薛公待夫人的心意,我們都看在眼裡,夫人怎麼能……怎麼能如此狠心……」
公儀音與常夫人結識在先,雖然並未認識多久,但常夫人的糾結和苦楚她都看在眼底,聽到秦肅語帶埋怨之色,忍不住為常夫人說起話來。
「夫人也有夫人的苦衷。高氏滿門被滅,只有僅剩的幾個家僕和她逃了出來。如此血海深仇背負在她身上,她這些年亦不好過。很何況,陡然之間知曉自己一直以為的良人竟然是殺害自己全族的幫凶,這種事情,落在誰身上也不好受。夫人雖然感念薛公對她的好,卻也不能罔顧這三百多號人的冤魂。」她眸光閃動,緊緊凝視著秦肅,面上是無比認真的神色。
秦肅亦沉然凝視著她,眼中籠著沉沉霧氣,看不出心中所想,只是唇邊一縷單薄的笑意。
公儀音被他這般用這種看不透的神色瞧著,不由起了些惱意,眼波輕輕一流轉,接著道,「夫人做出這個決定,自然也是萬般無奈。她自知愧對薛公對她的好,所以才自殺以謝罪,臨死前,她喃喃道,她與薛公,是在錯的時間遇到了錯的人,如果有來世,她希望薛公不要再遇到她。」
秦肅忽然皺了眉,喃喃地重複了一遍公儀音方才所說的話,「在錯的時間遇到錯的人……」,心裡覺得這話十分熟悉。仔細一想,忽而眉頭一挑,眉眼間露出一抹濃重的疑色。
見秦肅面有異色,秦默拿眼看向秦肅,淡淡開了口,「五兄可是想到了什麼?」
秦肅蹙著眉頭,神情有些恍惚,良久才抬了眼看向秦默,眼中有了一絲震驚的神色。
公儀音不由好奇,秦肅的性子亦是沉穩,面上像來都跟冰山似的,很少有鮮明起伏的表情,不知何事竟讓他露出這般驚奇的面色來?
「我懷疑……薛公生前已經知道了常夫人的身世。」秦肅緩緩道。
「你說什麼?」聽罷這話,公儀音亦是一驚,瞪大了雙眸道,眼中霧氣繚繞,「秦五郎為何這麼說?」
「那日我來薛府赴宴,薛公曾對我說過一句話,若是在對的時間遇到對的人,一定要好好把握
。當時我還很詫異,薛公明明與夫人琴瑟和鳴,感情甚好,為何言語神情間會流露出那般茫然心痛的情緒來。現在想想,極有可能當時薛公已經知道了常夫人的身份,也知道常夫人要對自己下手。他心中一直為了當年之事耿耿於懷,也許……亦想趁此機會謝罪罷了。」秦肅語氣深沉,目光看向虛無的遠方,眼中滿是唏噓和慨嘆。
公儀音被秦肅這一通推測震撼到無以言表,久久未能回神。
若真是這樣的話,那麼,薛公因為當年之事而心中有愧,甘願死在常夫人手中。而常夫人,背負著情感而道義的煎熬,在殺掉薛公替族人報仇之後其實已經心如死灰,若不是薛靜儀,早就自殺而去了。如今個中隱情暴露,她無顏再面對薛靜儀,遂追隨薛公而去。
公儀音長長嘆一口氣。
初秋的天氣,已有些些許蕭瑟之意。微風一拂,樹上泛黃的樹葉打個轉落了下來,如折翼的鳥兒,更平添幾抹蕭索。
不知為何,她忽然想起了常夫人臨終前念的那首詩。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
這首詩是前朝大詩人李太白所作,其實前面還有幾句話:秋風清,秋月明,落葉聚還散,寒鴉棲復驚。相親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
如今,在這樣淒風冷冷的秋日再細細讀來,愈發覺得周身涼意四起。
想到這,她愈發覺得心中空落落的,又是長長嘆一口氣,眉目低垂,神情煩憂。
問世間情為何物啊。
若是沒有這些舊年積恨,薛公和常夫人一定會是一對幸福的夫妻。只可惜,這世上沒有如果……
秦默和秦肅亦是啞然,不知想到了何事,皆是眸色沉鬱。
良久,秦肅才喑啞開了口,「靜儀乃薛公遺孤,老九,希望你在同主上匯報之時,能向主上說說靜儀的難處。她如今孤身一人,又有那心懷不軌之人對薛府家財虎視眈眈,若沒有強硬的後盾,很容易被人欺負了去。我會多來薛府看看,能護則護,只是靜儀畢竟是未婚女郎,我若來得太頻繁了,於靜儀的名聲也不好。老九,你可能幫我這個忙?」
秦默點頭道,「薛家女郎如今艱難的境地我也明白,我會像主上說明的,五兄放心。」
公儀音清冷開口道,「秦五郎放心罷。常夫人臨死前,亦托我照顧靜儀,我定會常常來府中看她的。」
秦肅定定凝視著她,沉吟片刻,方才點頭道,「如此,便麻煩殿下了。」
公儀音眉尖兒一蹙,清冷道,「秦五郎不必客氣,靜儀也是我的朋友。」她如今一看到秦默,便會想到安帝亂點鴛鴦譜的事情。想來安帝這幾日便會找機會探探秦肅的口風了,為了讓秦肅拒絕,公儀音特意裝出一副冷冰冰的口吻,好讓秦肅對自己沒什麼好印象。只要秦肅拒絕了父皇,父皇就不會老拿這件事說事了。
不過……以秦肅那樣冷若冰霜的性子,估計也不會對她感興趣。
公儀音瞥一眼秦肅暗沉如墨的臉色,微微定了幾分心神
。
想了想,開口道,「靜儀那裡也該醒來了。她這會定是難以接受這事實,我去勸勸她。」說著,朝秦默和秦肅頷首示意一下,帶著阿靈阿素往薛靜儀的房間去了。
秦默點頭應了,目送著公儀音的身影消失在遠處的重重疊翠之中。收回目光時,幽涼的眼神在秦肅面上不經意一頓,眸中落一抹若有所思的神色。
走了一會,薛靜儀的院子快到了。
原本腳步匆匆的公儀音卻驀地放慢了腳步,眉頭皺成個結,亮如點漆的眸中籠著深深的黑霧,看上去十分苦惱。
「殿下……可是不知該如何開口同薛家女郎說?」阿素和阿靈方才並未聽到詳細的案件推測經過,但以阿素的聰明伶俐,細細一想怕也猜到了緣由,故而輕聲開口問道。
公儀音目光暗沉,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幽幽的目光看向已出現在視線中的薛靜儀房間,心中五味雜陳。
是啊,她該如何向靜儀開口?
呆呆在原地立了一會,公儀音才沉重地提了腳步,朝薛靜儀的房間走去。
門口立著兩名垂首恭肅的女婢,見公儀音過來,忙福身行了一禮。
「你們女郎可醒過來了?」
女婢對視一眼,滿目憂色地點了點頭。
公儀音嘆口氣,抬步跨進了房門。
薛靜儀身邊的女婢采星聽得動靜走了出來,眼睛亦有紅腫之色,見是公儀音,忙行了禮,掀起帘子請公儀音入了內間。
公儀音定了定神,跟隨采星走了進去。
一進房中,眼神一掃,便看到半躺在床榻上目光呆滯的薛靜儀,眼睛腫得跟桃子似的,面色蒼白如雪,沒有一絲血色。
見公儀音進來,她呆呆地抬起頭看一眼,眼中不起任何波瀾。
恍若心如死灰。
公儀音被她眼底灰白的頹色給嚇了一跳,忙急行幾步走到床榻旁坐下,握住薛靜儀的手小心喚了一聲,「靜儀。」
薛靜儀沒有任何反應。
公儀音看一眼旁邊的蕭染,蕭染秀眉緊蹙,無奈道,「靜儀自從方才醒來之後,就一直是呆愣愣的模樣,跟她說什麼也沒有回應。」
公儀音心中慨嘆,緊了緊握住薛靜儀的手,柔聲道,「靜儀,我是無憂。」
薛靜儀依舊沒有回應,連睫羽都不曾抖動一下,被公儀音握住的手如同冰塊一般寒意凍人。
公儀音想了想,一狠心道,「靜儀,你想知道真相嗎?」
薛靜儀僵硬冰冷的手指終於動了動,眼中有一簇極為微弱的火光跳躍一瞬。良久,才緩緩抬眼看向公儀音,語聲沉鬱地開了口,「你說吧。」
她的聲音沙啞難聽,不復往日的清脆悅耳,顯然是日夜哭泣把嗓子給哭壞了
。
公儀音愈發覺得心疼,想了想,斟酌著開了口,「靜儀,薛公的毒,的確是常夫人下的。」聽了這一句話,公儀音感到自己掌心裡握住的薛靜儀的手驀然一緊,她一看,看見她長長的指甲掐入掌心,滲出一絲血跡來。
公儀音慌忙掰開她的手,緊緊握住不讓她再做傻事。
「但是常夫人亦是有苦衷的。」公儀音嘆一口氣,將當年高氏滅族之真相緩緩道來,再說到常夫人的糾結痛苦,說到薛逸海自願死在常夫人手中。
因要想著溫和的措辭,盡力不刺激到薛靜儀本就脆弱的神經,公儀音不得不絞盡腦汁。一番解釋下來,早已汗流浹背。
「事情的真想就是這樣了。」終於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同薛靜儀講清楚了,公儀音長長吐盡心中濁氣,面帶憂色地看回薛靜儀。
「我知道了。」薛靜儀沉默良久,終於冷冷地吐出四個字。
見她仍無法釋懷,公儀音唇一張剛要再勸,薛靜儀的眼眸終於動了動,清冷的目光朝她射來,「無憂,你不必再多說,我知道你是她的好朋友。但你有沒有想過,她如今對我而言,也是弒父的仇人,我不管她有多少苦衷,我還是沒有辦法原諒她。」
薛靜儀面上的神情冷靜得近乎僵硬,只有說到「她」時,眼神才有一絲細微的波動。
公儀音啞然。
薛靜儀說得沒錯,對於常夫人而言,薛逸海當年即使有苦衷,但也沒法抹殺他就是殺害高氏一族的幫凶。而對於薛靜儀而言,也正是如此,不過常夫人有多少苦楚和不得已,不管她從前對薛靜儀是如何掏心掏肺,她最終還是殺了薛逸海。對薛靜儀而言,再多曾經的好,再多的身不由己,也抹滅不了常夫人是她殺父仇人的事實。
公儀音很能理解薛靜儀,只是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難免有些唏噓。
一旁的蕭染見氣氛有些尷尬,出聲緩和道,「靜儀,逝者已逝,希望你能節哀順變。我和無憂都是你的朋友,無憂方才所言,也是不想你沉浸在仇恨之中無法自拔。」
薛靜儀點點頭,語氣緩和了幾許,「我知道。」
蕭染微微嘆口氣,「你先好好休息吧,我們就不打擾了,改日再來看你。」
薛靜儀淡淡「嗯」了一聲,吩咐采月和采星替她送客。
公儀音起身,腳步剛要邁出,想起一事,猶豫片刻還是開了口,「靜儀,如今這偌大的薛府就你一個主子,薛氏和孫志遠一定會趁機作亂。秦九郎暫時派人看住了他們倆,但等此案徹底結束,這些衙役還是會被撤回去的。我知道你如今悲痛欲絕,但是府中還有很多事等著你去處理,我希望你能儘快振作起來。」
她定定地凝視著薛靜儀,玉白的臉龐上落滿細碎光芒,面傷除了滿滿的關懷,再無其他神色,一雙秋水般的眸中熠熠生輝。
或許現在就說這些對薛靜儀來說有些殘忍,但形勢不等人。此等情況下,沒有人能幫到她,她必須儘快成長起來,否則只會被吃得連骨頭都不剩。
薛靜儀垂首沉吟不語,片刻,終於緩緩抬頭看向她
。
她輕啟蒼白的唇瓣,朝公儀音重重吐出了兩個字,「謝謝!」這看似平常卻重逾千斤的「謝謝」二字,說明她心中對公儀音已再無芥蒂。
薛靜儀不是不明是非之人,雖然與公儀音的立場有些不同,但心底明白,公儀音說得這些話都是為她好。若不是把她當朋友,公儀音又何至於對她推心置腹。
見薛靜儀的面色雖然依舊蒼白,但眼中總算恢復了一絲身材,露出堅毅的神色。
公儀音這才定了心,朝薛靜儀淺淺一下,與蕭染一道出了薛靜儀的房間。
出了房門,蕭染擔憂地看一眼身後,抿了抿唇道,「無憂,你說靜儀,真的能走出來麼?」
公儀音幽幽嘆一口氣,「她必須走出來,否則,旁人也幫不了她。我們能做的,也只有多來看看她了。」
「嗯。」蕭染重重點了點頭。
「你今日也是偷偷出來的吧。」見蕭染又是孤身一人,公儀音秀眉一挑便猜出了緣由。
蕭染不好意思地笑笑,「若是被父親母親知曉了,一定又會盤問一大通。所以我索性就懶得說了。」
「那你還是快快回去吧。」
「好,那我走了。」蕭染出來久了,恐家中瞞不住,也不推辭,朝她揮揮手道別,又叮囑道,「你若來看靜儀,記得派人去同我偷偷說一聲啊,我也來。」
公儀音笑著應了,目送著蕭染的身影匆匆離去。
眼見著她的身影漸漸化作黑點,公儀音收回目光,呆呆立在原地,眸間一抹沉色。秦默此刻定然還在薛逸海和常夫人的院中善後,再者,父皇那裡還等著他通稟,他這會一定很忙。
想到這,本來想立刻衝上去質問他的勇氣頃刻間又煙消雲散。
幽幽嘆了口氣,抬起沉重的步伐朝府門處走去,
罷了,還是先回府吧。至於秦默與王家婚約一事……她抬起頭看向遠方的風景,那裡,樹葉青黃相接,被風輕輕一拂,發出簌簌的聲響。
忽然,她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視線之中,不由呼吸一緊,慌忙垂下頭。心裡頭在盤算著是假裝沒看見趕緊溜走,還是站在原地等他過來。
還未等公儀音糾結出個結果來,秦默涼淡的聲音就在耳邊響了起來,「阿音,你在這裡做什麼?」
公儀音沒有抬頭,視線緊緊定在自己的腳尖之上,硬邦邦道,「我準備回府了。」
耳邊陷入安靜得有些詭異的沉默中,公儀音看見自己鞋尖上綴著的瑩潤東珠在陽光下發出耀眼的光芒,明亮而迷離,讓她的思緒亦有一瞬間的恍惚。
良久,她才聽到秦默的聲音傳來,卻只有簡簡單單一個字,「好。」
公儀音忽然一陣怒氣上涌,氣呼呼地抬眼看向秦默。心裡頭頗有些委屈,我可以對你冷淡,但你對我這副不冷不熱的態度是怎麼回事?
嘴一張剛要開口質問,卻見秦默已看向遠方,淡淡道,「我送送你吧
。」
不知為何,已經涌到嘴邊的質問的話語突然之間就說不出來了。她忽然有些膽怯,若是……若是問出這話,她和秦默再也回不到從前了該怎麼辦?
心中患得患失,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攥了攥衣襟,心裡糾結不已。
「有一件事,我想你應該要知道。」走了一小段,秦默終於沉沉開了口。
公儀音高懸的心驀地一沉。
難道秦默要向他坦白與王家的婚約之事了?一想到這,心中愈發緊張起來,驀地停住腳步,抬眼朝秦默看去,眼中又是期待又是害怕。看了秦默半晌才愣愣道,「什……什麼事……?」
秦默若有所思地打量了公儀音一瞬,目光在她近在咫尺的面容上微微打了個轉,方才開口道,「當年高氏滅族時逃出的高氏子弟,也許不只常夫人一個。」
「什麼?!」
公儀音本在惴惴不安地等著秦默坦白,突然聽到這樣一個重磅消息,神色一僵,不可置信道,「你說什麼?當年還有人逃脫?是誰……?」
「我的探子打探到,當年,高氏主母其實育有一兒一女。高氏被滅族前,高府突然起火,高氏主母的一子一女被發現燒死在了房中,世人都只當他二人已死。現在想來,當時房中的應該只是替身,真正的那兩名嫡子嫡女,應該是聽到風聲視線逃走了。」秦默凝視著她緩緩道來。
「如果常夫人便是當年的高氏嫡女,那麼也就是說,還有一名高氏嫡子流落在外?」公儀音瞠目結舌道。
秦默點點頭,「如今流落在外的,是常夫人的阿弟。只是不知道這名高氏嫡子如今身在何處,當年常夫人又是怎麼與他失散的。」
「難怪!」公儀音突然眼神一亮,詢問似的看向秦默,「常夫人說,當年她高氏被滅族時,她不過十三歲,她的阿弟,是不是只有十一歲左右。」
「你怎麼知道?」秦默略有詫異。
「你還記得我同你說過的與常夫人相識的情景嗎?」
秦默點頭,「自然是記得。」
「我當時就在納悶,不過是一個素不相識的乞兒,為什麼常夫人看著他的目光異常溫柔。現在想想,那名乞兒也正是十來歲的年紀,常夫人應該是透過這名乞兒,想起了自己失散多年的弟弟。」她喃喃道。
想了想,又有了新的猜測,「你說,常夫人同薛公一直沒有孩子的緣故,是不是就是因為她這個阿弟?」
秦默微微蹙了眉頭,「為何?」
「你想啊,長姐如母。當年常夫人與這個嫡子一同逃出,一路上兩人相依為命,常夫人與她阿弟的情感定然十分深厚。這些年,常夫人一定在不遺餘力地尋找她阿弟的下落,只可惜一直沒有音信。高家唯一的血脈沒有找到,常夫人不想自己分心,所以才遲遲沒要孩子。」
秦默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語帶贊同之意,「你這麼分析,倒是很有道理。」
公儀音淡淡「嗯」了一聲,清澈如許的眼眸中閃過一絲異色,「現在想想,常夫人這麼聰慧的女子,怎麼會被徽娘那麼拙劣的把戲得手?我猜……或許當時,她是刻意喝下那杯加了毒的茶水的
。」
秦默「嗯?」了一聲,示意她繼續往下說。徐徐的微風吹得庭中樹影婆娑,起伏的光影投射在面前的公儀音精緻潔白的面上,看著她這般微微到來,秦默覺得自己心頭有一股溫熱的血氣涌過。
「你想,徽娘出現在隱園本就奇怪,以常夫人的聰敏,她定然發現了什麼不妥,可她還是義無反顧地喝下了那杯毒茶,我猜,可能有兩個原因。」她伸出一根手指在秦默眼前一晃,「第一個原因是,她要把自己偽裝成受害者的身份。常夫人和薛公先後中毒,眾人只當有人慾對薛府下手,沒有人會想到常夫人才是投毒之人。至於第二個原因……」
她目色閃了閃,猶豫了片刻才道,「也許,當時的常夫人,存了一絲假戲真做的心思。」
秦默很快明白了公儀音的意思,目光灼灼地看著公儀音,「你是說,當時常夫人心裡對於該不該向薛公下毒其實很猶豫,想著萬一自己真因此中毒身亡,也算是上天對她的一種懲戒麼?」
公儀音點頭,睨秦默一眼,看見他面上那熟悉的柔和神情時,眼睫一刺,慌忙垂下眼帘,淡淡「嗯」了一聲。
秦默也沒有出聲,但公儀音能感受到他灼熱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面上。眼見著離府門口還有一段路,公儀音只得清了清嗓子,硬著頭皮又找起了別的話題。
「你的情報網是不是很厲害?」
秦默微微勾唇,不過一想到公儀音低著頭看不見,很快又收回笑容,溫潤道,「阿音如何得知?」
「萼族的神秘紋身,高氏逃脫的嫡子嫡女,這些消息,一定都是費盡心思掩藏起來的訊息,你卻能在短短時日內打聽得到,足見你這張鋪開的情報網,當然勢力不小。」
秦默輕笑,「阿音說是,那便是吧。」
一聽那這種敷衍的態度,公儀音就氣不打一處來,又想起沒能問出口的與王家婚約一事,當下心中更惱,抬眼狠狠瞪她一眼,冷哼一聲,拂袖離去。
後頭遠遠跟著的阿靈阿素意見,忙慌慌張張地跟了上去。心中不禁泛起嘀咕,方才殿下與九郎相談甚歡,只當兩人已經和好了,怎麼一會功夫殿下似乎又生氣了?
她們疑惑地看一眼秦默,腳下加快,跟上了公儀音的步伐。
公儀音走得急,寬大袖口捲起一陣清風,揚起秦默鬢邊髮絲。他看著她氣匆匆離去的身影,無奈一笑,眼中落滿寵溺的光芒。
他站在原地,定定地看著公儀音出了府,忽然出聲喚道,「子簫。」一身黑衣的子簫如鬼魅般出現在秦默面前。
「郎君。」
「速去璇璣樓,讓子琴查一查,重華帝姬這兩日都做了什麼,見了什麼人。」他清冷吩咐,目光澈亮似雪。
「是。」子簫抱拳應下,一個旋身,很快又消失不見。
秦默舒一口氣,轉身離開。
沒過多久,他的身影也匆匆出了府,神色沉然上了車,低聲吩咐馭車的莫子笙道,「去宮裡
。」
公儀音回到帝姬府時,申時剛過,刺眼的陽光漸漸淡了下去,偶爾會有清風吹拂,帶起一院淡淡花草香。
奔波了大半天,公儀音早已汗流浹背,舒舒服服洗了個澡,她換上件更為輕薄的家常服飾,坐在凌霄花架下的鞦韆上發起呆來。
「殿下,吃點水果吧。」阿靈端著湃好的葡萄過來,看一眼公儀音面上淡淡的神色,歡快開口道。
公儀音看一眼她手中端著的水晶盤,紫黑色的葡萄顆顆圓潤飽滿,還帶著晶瑩剔透的水珠,看著著實讓人有些嘴饞。
她信手捏起一顆,輕輕剝了皮放入嘴中,眼神縹緲地落在鞦韆架上纏繞的綠色藤蔓上,恍恍惚惚摸不透心中在想什麼。
「殿下……您在想什麼?」見公儀音又陷入沉思中,阿靈微微有些急色。方才阿素同她說,殿下與秦九郎一定還未和好,她還不信,眼下見殿下這幅魂不守舍的模樣,這才相信阿素說的是真的。
「沒什麼。」公儀音幽幽嘆口氣,看一眼阿靈,「你先下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阿靈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公儀音的話卻被恰好走出房間的阿素聽見,忙上前一步應了,拖著阿靈離開了。
黃昏的暮色漸漸降臨,整個天空,都被一種瑰麗的橙色籠罩住。少了熾烈陽光的照射,這樣傍晚時分,微風輕拂,倒別有一番滋味。
公儀音有一下沒一下地晃蕩著鞦韆,心中千迴百轉。
本以為重生一世,她早已有了無畏的勇氣。到最後才發現,原來只要是事關秦默,她還是會忍不住患得患失。
只是……這事這麼拖著也終究不是辦法。趁著薛公的案子已告一段落,等這幾日找個機會約秦默出來問清楚吧。否則以自己的性子,這件事一直如大石頭一般壓心底,總歸不是長久之地。
主意打定,公儀音心中輕鬆些許,長長吐盡心中濁氣,剛要起身回房,突然聽得空中有些微詭異的風聲傳來。
她目色一凜,朝聲音發源地看去,眸色一冷,厲聲喝道,「什麼人?」
不料下一刻,卻怔在了原地。
她不可置信地眨了眨長長的睫羽,目瞪口呆地看著面前淺淺微笑的人,驚詫道,「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秦默怎麼會突然出現在自己的院中?帝姬府守衛重重,他是怎麼進來的?
「我猜你現在一定不想見我,為了避免吃閉門羹,只好先斬後奏了。」
聽到秦默說中自己的心思,公儀音目色一沉,轉過身不看他,聲音中帶著賭氣的意味,「你既然知道,還來自討沒趣做什麼?」
秦默輕笑一聲,低低的笑意在公儀音耳畔淺淺漾開,讓她剛剛才靜下來的心池又起了真真漣漪。
「阿音不想見我,可我想見阿音啊。」
若是換了從前,公儀音定會感到心裡甜滋滋的。可這會一想到他一邊同自己說著情話,另一邊卻同其他世家女郎有婚約,頓時氣憤不過,轉身狠狠瞪他一眼,冷冷嘲諷道,「風華高潔的秦九郎何時也做起這梁上君子來了?」
秦默也不惱,依舊掛著淺淺笑意,「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
公儀音臉色一垮,「秦九郎怕是搞錯了吧,你的淑女不在這裡,現在正在那遙遠的琅琊郡!」
秦默唇瓣的清淺笑意忽然消弭於無形,他定定凝視著公儀音,正當公儀音被他看得七上八下之際,忽然見他唇邊綻放出一抹燦然的笑意。
那笑意,帶了一絲釋然,帶了一絲寵溺,倒讓公儀音愈發狐疑起來。
她面色愈發沉鬱起來,小嘴一張剛要說話,秦默清朗的聲音卻接著響了起來,「阿音,你果然知道了。」
公儀音嘲諷地嗤一聲,「怎麼?若我不知道,秦九郎還打算瞞我到何時?!」
秦默無奈地抿了抿唇,「阿音,我並不是有意要瞞你的。」說罷,就想來拉公儀音的手。
「是麼?」公儀音冷笑一聲,側身避過,「莫不是婚約這麼大的事,素來記憶力超群的秦九郎也會忘?」
「我本想將這事自行解決,並不想惹得你徒增煩惱。只是現在看來,有些人似乎見不得你我好!」秦默淡淡說著,眸間突然閃過一抹幽暗的厲色。
公儀音起了幾分疑。聽他這意思,莫不是懷疑王泓從中挑撥。這麼一想,頓時生了幾分怒氣,「你同王韻有婚約本就事實,難道你還要怪他人挑撥離間?!秦默,你太讓我失望了!」
她看著秦默精緻得挑不出一絲瑕疵的面容,不知為何,胸中有一絲莫名的怒氣驟然生起。她想起對秦默的兩世痴念,想起自己為了追他而做的種種傻事,一時之間為自己覺得有些不值,腦子一熱,有些話未經過大腦便吼了出來。
「罷了!你我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就算不是王韻,也會有下一個謝韻蕭韻!趁著現在一切還來得及挽回,你繼續做你那雲端之巔的風流士族,我繼續做我清閒富貴的重華帝姬。秦默,你好自為之!」
說罷,痛苦地閉上雙眸,轉身欲走。
不想,手卻被人一把拽住,緊接著,身子一璇,落入一個溫暖柔軟的懷抱中。聞著鼻端熟悉的幽幽寒竹香,她感到秦默低了頭,在她耳邊用一種低沉得近乎醉人的嗓音喃喃道。
「阿音,我的世界,豈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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