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彼得堡,冬宮。
寒風呼嘯,霜雪飛舞,紛揚的雪花悠然翻卷,悄無聲息地落在冬宮的每一寸地方。往日華美壯麗的宮闕,如今已然披上了一層銀白色的素裝;偶有霜雪從沉積的白樺上漱漱滑落,為這片蒼茫的景致又增添了些許別樣的意境。
裝潢精緻的房間裡,年近不惑的沙皇正靜靜坐在溫軟舒適的長椅中,旁側的金色壁爐騰焰運轉,在他碧綠的眼眸中倒映出了一抹妖異的血紅。隨著歲月的流逝,當年初登大位的那個俊秀英挺的青年已經不再,滄桑和挫折的痕跡如刀劈斧鑿般刻在他的臉上,使得他已經提前擁有了中年皇者所特有的沉厚氣韻。
房門開啟,一股短暫的冰冷寒潮倏然撲面而來。尼古拉抬頭看去,只見一名面容普通的中年地中海已經出現在了房間裡,那件厚重的外套大衣上,正漱漱滾落著白色的霜雪。看著這張扔在人群里就找不出來的平淡面容,尼古拉口唇微啟,輕聲道:「怎麼樣了?」
這句話問得沒頭沒尾,不過中年男子顯然是明白尼古拉所指的究竟是什麼事情。他微微點了點頭,道:「啟稟陛下,維特伯爵已經代表俄羅斯帝國,同日本人一道在樸茨茅斯合約上簽了字。帝國軍隊將在未來三個月的時間裡,從遠東滿洲地區全面撤退,退回到我們的出發地黑龍江以北地區。帝國在中滿、南滿所擁有的礦山、鐵路、權利、以及吞併的達里尼要塞全部移交給日本,並將庫頁島北緯50度以南、由日本實際控制的區域一併割讓。除此之外,帝國還承認朝鮮處於俄羅斯的勢力範圍之外、以及日本在滿洲地區擁有的合法權益。」
尼古拉目光陰翳,掩藏在袖口中的右掌悄然握成了一個鐵拳。儘管這個結果他在幾個月前就已經料到,然而當這一消息真正傳來的時候。尼古拉心中仍舊是如壘巨石,憤懣欲爆。自己是全俄羅斯的君主,其身份高貴和統御力量都是令整個歐洲都為之心悸不已的頂尖存在,本應接受億兆歡呼,成為俄國歷史上超越彼得大帝的絕代君王。然而今天卻淪落到了這步田地。被日本這種三流國度一番狠揍不說,國內爆發的洶湧革命還差點掀翻了他這個羅曼諾夫皇朝的帝主!
中年男子瞟了一眼面前的君主,接著道:「值得慶幸的是,我們還算取得了相對體面的和平,沒有如當年清國一樣賠償巨額軍費。而在土地上,帝國所損失的也只有幾年前強占的達里尼要塞以及庫頁島一隅。符拉迪沃斯托克以及黑龍江以北的土地依舊牢牢的控制在我們的手裡。在戰略上,我們與清國方面簽署的中俄密約仍舊生效;通過貫穿北滿的西伯利亞大鐵路,帝國仍舊有著捲土重來、重新占領黃俄羅斯的機會。」
尼古拉嗯了一聲,眼中流露出慶幸與恨怒相融合的複雜神色。他徐徐吐出了一口氣,道:「那麼,我們現在應該怎麼做:是把目光轉回歐洲巴爾幹。還是在遠東積蓄力量準備復仇?」
「陛下,請恕我直言,未來五年的時間裡,您最好不要再有任何關於發動復仇戰爭的想法了。如果可以的話,這個期限最好還要再延伸五年。」中年男子緩步走到沙皇跟前,語氣和緩恭敬,然而說出的話語卻是斬釘截鐵。直接堵死了沙皇不切實際的復仇設想,「因為無論是從經濟上還是政治上,俄羅斯帝國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裡都將沒有任何對日本發動戰爭的能力。」
聽得眼前之人毫不留情地否決了自己的想法,尼古拉心中微微有些不悅;他抬起頭來,一雙碧綠色的眼眸凝視著中年男子的雙眼,道:「彼得,我的首相,我想知道帝國為什麼不能再次東進的理由。我們在遠東戰場上蒙受了那麼多的屈辱,這紙樸茨茅斯合約更是讓帝國蒙羞,這份恥辱。難道就這麼輕輕放過了麼?」
「遠東的仇當然要報。不過在此之前,我們卻是至少要先用十年時間,來解決帝國本身所存在的問題。」中年男子、也就是新任俄國總理斯托雷平在沙皇身旁徐徐坐下,輕聲說道,「通過這場戰爭。帝國平日裡被掩藏著的各種矛盾盡數凸顯,目前俄羅斯帝國的經濟發展和社會現狀,都已經到了一個瀕臨崩壞的臨界點。因此,我需要大量的時間來對這個沉疴積病的國家進行一番徹底的改革手術,非如此不能解決問題;而在這個大手術著手進行、以及恢復調養的這段漫長的時間裡,俄國巨人都不能進行劇烈的運動,否則便會留下抹之不去的暗疾,或是直接讓我之前的努力前功盡棄。」
想到那場近乎蔓延全國的革命浪潮,沙皇不由得打了一個寒噤。
斯托雷平面色凝重,徐徐道:「一場持續2年多的日俄戰爭,對俄羅斯的傷害實在太重了。為了進行這場戰爭,我們在國內外一共發行了近7億英鎊的各種債券;這對於在戰前原本就背負了沉重的法國債務的帝國財政而言,更是近乎無法承受的局面。而國內持續動盪的紛亂局勢,也給正常的社會活動造成了極大的負面影響,武力鎮壓、糖果誘惑、欺騙保證、恢復生產……這些事情不僅需要耗費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其造成的直接間接損失更是一個及其驚人的數字。現在帝國財政搖搖欲墜,全靠來自巴黎的借貸才能勉強度日,就連我們為陣亡士兵家屬發放的撫恤金都是從法國人手中借的年息6.5分的高利貸款!所以陛下,請暫時收起您心中的復仇打算吧,目前只有和平,才是我俄羅斯帝國最親密的朋友。」
尼古拉沉默了下去,久久未發一言。斯托雷平也覺得需要留一些時間給沙皇緩衝,並沒有立即再度開口出言。一時間房間裡倏然沉寂了下去,只聽得見爐火的噼啪和鐘錶的微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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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說,我們不僅無法在短時間內對日本進行復仇,就連距離我們咫尺之遙的巴爾幹地區也難以顧及了?」良久之後,尼古拉終於輕聲開口道。
斯托雷平目光一凝,隨即點頭道:「在帝國的財政恢復正常之前,我們都不應該對外有絲毫的動作。法國人答應給我們提供用於穩定國內經濟的3600萬英鎊還要過一段時間才能夠盡數到賬,而近年來通過向德國大量出口石油、糧食等原材料所賺得的外匯,也都在購買德國的精密工業品中消耗大半,現在所剩無幾的經費對整個帝國所起到的作用幾乎可以忽略。」
「相比於崩壞的財政,國內的革命暴動更加棘手且難以處理,必須實施行之有效且長期的改革,才能逐步化解埋藏在帝國身下的這座隨時可能爆發的火山。目前我正在擬訂一份旨在摧毀拖累帝國發展的村社制度、扶持富農經濟的土地改革,並通過移民政策將對帝國心懷憤恨的貧農遷往荒無人煙的西伯利亞和突厥斯坦地區,而這些都需要大量的時間。」斯托雷平語速平淡,然而接下來說出的話語卻讓尼古拉臉色為之一變,「因此在巴爾幹問題上,如果奧匈帝國於近期突然發難,那麼我們將沒有任何底牌可以憑藉,只能選擇對他們妥協。而在歐洲格局上,如若德國在近期內對法國發動進攻,我們也只能保持中立,以盟友有難不動如山的姿態靜靜看著這個在帝國投資了超過150億法郎的超級金主被德國所轟然踐踏。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目前帝國已經全然沒有進行一場戰爭的能力,貿然投身戰場只會讓我們自己也陷入毀滅。」
「這群無恥的革命黨爬蟲,他們都該被統統絞死而後下地獄!」聽得斯托雷平說出革命這一詞彙,剛才還勉強保持淡定的沙皇瞬間換了一副面容。他面色漲紅,雙眸噴火,隨即滿含憤怒的咆哮聲音便響徹了整間會客廳:「在帝國同日本進行國戰的最緊張關頭,他們不但不幫助自己的祖國,反而與日本相互勾結,達成骯髒血腥的罪惡交易,煽動卑賤的工人農奴暴亂造反,直接導致了帝國在遠東戰場上的失敗!我的首相,這些革命黨歹徒你都抓住了麼?」
斯托雷平眉頭皺起,道:「那些革命黨徒的核心人物,特別是瘟疫般的布爾什維克,在國外似乎有著相當深厚的背景依靠。當我們用軍隊和麵包鎮壓了叛亂之後,他們似乎在一夜之間便在國內消失了。弗拉基米爾、列夫、約瑟夫等人的追捕懸賞已經在國內公布的近一年的時間,卻始終未曾發現過這些布黨高層的任何蹤影,他們很有可能在暴亂的巔峰浪潮平息之後便離開了俄羅斯。不過,社會民主黨、立憲民主黨和孟什維克當中的次犯倒是抓到了很大一批。」
尼古拉目光中閃過一絲凌厲之色,徐徐道:「可以解決的,就解決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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