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順天啟三年,正月初一。
正是一年伊始之際,就在百姓們在熱熱鬧鬧地煙花爆竹聲里,忙著走親訪友互賀新禧的時候,大順最高權力中心,金碧輝煌的皇家宮殿深處,一場醞釀已久的血腥殺戮,卻在這歡樂喜慶的節日裡陰謀展開。
本在歌舞昇平,喜賀達旦的宮廷大宴上,皇帝殷慎以雷霆手段,對幫助過他奪得江山的功臣突起發難。隨著數百名全副武裝的宮廷禁衛的闖入,大殿上霎時一片驚恐混亂。伴隨著一聲聲慘叫,血光四濺中,無數個被列入斬殺名單的大臣,在寒光閃閃的刀劍下身首異處。一時間,整個大殿內宛如人間煉獄。
與此同時,已被禁衛軍團團包圍的——皇后所居的鳳鳴宮內,也正煞氣騰騰的瀰漫起一股蕭蕭肅殺之氣。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皇后不孝,十年無出。皇后無德,與其父兄暗中勾結,意欲蓄謀造反。如今證據確鑿,朕命即刻將鳳鳴宮內人眾盡數撲殺,廢除言氏皇后之位,打入冷宮,三日後賜予鴆酒處死。言氏家族滿門抄斬,誅滅九族。欽此!」
皇帝殷慎最寵信的貼身太監安公公,尖著嗓子念完聖旨,獰笑著看了一眼跪伏於地,渾身抖如篩糠的一干眾人,緩緩舉起右手,然後向身後猛力一揮。隨即,一隊宮廷禁衛魚貫而入,其中兩人架起廢后言氏雙臂,就往鳳鳴宮門外拖去。
「不!皇上,臣妾冤枉,臣妾冤枉啊!」
言氏戴著半張黃金面具的臉上神情震怒,她大瞪著眼睛,對強行拖著她向冷宮而去的宮廷禁衛,嘶叫道:「這是陰謀陷害!想我言氏一族世代對皇上赤膽衷心,滿門忠烈,何曾有過圖謀不軌?本宮父兄豈會是禍國殃民的奸佞之臣?!你們放開本宮,本宮要去見皇上,皇上一定會聽臣妾一言,查明真相的......」
然而她聲嘶力竭地叫嚷聲,很快就被宮女太監們地哭號慘叫所淹沒。一陣刀光劍影地砍殺,眨眼間,鳳鳴宮內已是屍橫遍地、血流成河......
三日後,冷宮內。
「廢后言氏,今日就是你入土黃泉之時,奴才們奉旨前來送你上路啦。」安公公把鴆酒放在殘破的木桌上,衝著陰暗角落裡的一道瘦長身影,皮笑肉不笑地說道。
黑暗中,言氏猛地扭頭,猙獰目光從眾人臉上一掃而過,最後定格在安公公那張乾瘦的臉上,恨聲說道:「滾!全都滾出去,我自會安靜離去,你們這群狗奴才休來打攪!」
轟隆隆——!
就在這時,一道道刺目閃電在冽冽狂風中,突然從天際砸落下來,伴隨著震耳雷聲兇猛的撲入冷宮,把一排排的窗欞,震擊得搖搖欲墜。高高懸掛在房梁,已朽爛成無數破布條的帷幔,也被隨之而來的冷冽狂風,吹得張牙舞爪、獵獵作響。
站在安公公身後的小太監們,嚇得嗷的一聲四處亂竄,生怕閃電擊落到他們身上。好不容易在安公公的喝斥聲中安靜下來,卻又乍然驚見,那閃電擊落之地,站著的正是披頭散髮地言氏。只見她此刻目中寒光森森,黑洞洞的眼珠一瞬不瞬的正盯著他們,那慣常遮在臉上的半張黃金面具已了無蹤影,取而代之的是恐怖之極的半張臉。好可怕的眼神!好可怕的臉!悚然一驚之下,眾人又是一陣騷亂,各個疑心自己似見到了攝人魂魄的鬼魅。
言氏臉上的面具從未取下過,安公公也是第一次見到她全裸的臉。見過無數大風大浪的他,目光與這張陰森面孔碰上時,他的背脊竟也瞬間生出一股寒意。腦殼裡更是突然就蹦出一串,冤死惡鬼拿人索命的恐怖畫面,心底立馬就生出一絲膽怯,本想拒絕的話,也卡在了喉嚨里。好在他是個心思活絡之人,猶豫片刻就轉念想到,只要按時交屍復命,言氏想自己動手了斷性命豈不更好。
於是,他乾咳兩聲,掩飾住心底突生的懼怕,才尖聲說道:「那你就自個兒呆著吧,待一炷香的時辰之後,你若還是捨不得上路,奴才們就只好來幫忙送你一程了。」說完,他就亟不可待的向冷宮外走去,其他幾個小太監們,忙緊跟在他屁股後面,也匆匆離去。
頃刻間,冷宮內空空蕩蕩。
「哈哈......哈哈......」言氏獨自呆立良久,忽然仰天大笑起來,她狀似瘋癲,對著一處虛空罵道:「殷慎啊殷慎,可憐我被你的虛情假意所矇騙,死到臨頭,才看清你的真面目!」
昨日他翩翩而至,言氏以為,他終究顧念夫妻之情,前來聽她辯駁求證。誰知他冷宮探視的目的,不過是為了彰顯他的威儀,酣暢他的快意,賣弄炫耀他的得意。甚至,是為了親眼目睹她的狼狽,而盡情羞辱嘲諷於她!
「賤人,你也配得到朕的寵愛?瞧瞧你的那張臉,每當朕看到它,都會噁心的想吐。薛貴妃才是朕的至愛,為了這一天,朕和她已經等待多年。今日,她為朕生下個皇子,你也即將奔赴黃泉,朕終於可以名正言順的立她為後,立朕與她的兒子為太子,從此讓她和朕一起,享受盛世榮崇!」
他依然俊美如神祗的臉上,往日對她溫情脈脈的面容,此刻已化成如寒冰般的冷酷無情;總是對她深情款款的眼神,也絲毫不再掩飾對她的狠毒厭憎。
望著和尋常判若兩人,陌生如斯的他,言氏痛心斥問:「皇上,妾身為你傾盡所有,為何你卻如此對待臣妾?!還記得你說過的話嗎?你曾說:妾是你此生最心愛、最珍貴的女子,大好江山只願與臣妾一人分享!你是皇帝啊,皇帝的話不是一言九鼎的嗎?!」
然而,他看向她的目光,就好像她是地上的一坨屎。
「你父兄的兵權和言家的鼎力支持,才是朕最看重的東西,為此,朕不得不取悅與你們。當初對你所言,非朕本意,現在早已做不得數。」
他的話如同尖刃,一刀刀地捅向她的心窩。
直視她面無人色的臉,他的心情反倒更加大好,假作慈悲道:「原本念及你對朕的情誼,打算讓你下半輩子衣食無憂,只取你的皇后之位,賜予朕心愛之人。但你父兄將來難免會懷恨在心,再加上他們手握重兵,功高震主,有一天,勢必會左右朝綱,危及朕手中的皇權。所以,朕不得不將你們斬草除根。如今,這天下已是朕一個人的天下,再無他人敢對朕指手畫腳。朕的心情真是無比暢快,索性就讓你做一個明白鬼,也不枉你與朕曾經夫妻一場。」
一語驚醒夢中人,本以為他是受奸人蒙蔽,卻原來設計陷害,欲置她的整個家族於死地的人,竟然就是她及其族人們為之全力以赴,忠誠護佑的自己的夫君!眼底掠過一絲悲涼,她的一顆痴戀他的心,鮮血淋漓的碎了一地。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她的心扉痛如刀絞,面龐痛苦地扭曲著,「殷慎,你好狠毒,好狠毒的心思!我如此真心待你,不惜讓整個家族成為你爭奪江山的工具!不惜為你歷經無數生死,無怨無悔的陪你患難與共十餘載!可是,沒想到你卻是一頭白眼狼!」
她不再自稱臣妾,這兩個字此時已如千斤巨石,壓在她的心頭。晶瑩的淚珠,順著未覆蓋面具的另外半邊臉頰恣意的流淌,這是她二十八年來流的最多的一次眼淚吧?她默默地想著。
言氏家族,為聲勢顯赫的名門望族,累世出高官,且以武將居多,其祖先更是大順五大開國功臣之一。該族子弟大多驍勇善戰,出過不少名將,戰死沙場的也很多,可謂滿門忠烈。
言氏的父親為世襲虢國公,是深得先帝信任的肱骨之臣,手握三十萬大軍,對大順的安全穩定,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
撇去其庶出的子女不談,虢國公嫡生的三子一女,皆為舉國上下不可多得的人才,能文能武、英勇善戰。三子在朝廷中也均擔任要職,是深得先帝器重的武將。
正由於以上原因,想要與言氏家族聯姻的皇子、大臣數不勝數,無不是企圖將其拉入己方陣營。而虢國公及其族人們,卻始終迂迴於各大派系之間,嚴格奉守中庸之道。
世事難料,愛女卻與四皇子殷慎一見鍾情,並不顧父母的反對,執意嫁其為王妃。終因抵不住愛女的苦苦哀求,虢國公帶領族人加入了四皇子殷慎的陣營,助他奪得帝位。從而也為整個家族埋下禍根,直至如今遭受滅頂之災。
面對她的控訴,殷慎無動於衷地聽著,表情冷漠,好像事不關己。
他的這種毫不在乎的神色,刺激的言氏額頭青筋暴跳,胸口猶如被萬箭穿心。漸漸地,她淚水迷濛的眼眸內,滔滔恨意愈來愈濃烈。突然,她伸手向臉上抓去,把臉頰戴著的那半張黃金面具,狠狠的給扯了下來。愕然間,一道猙獰的,橫貫左半面臉的深深刀疤,驚悚的暴露在眼前,而那隻空洞無珠的黑眼眶,更是恐怖至極。
恨意煞氣騰騰地衝擊著神志,猛然間,言氏心神狂亂地向殷慎撲去,企圖手刃這個原本是她痴情痴戀,如今卻不共戴天的仇人。
「你厭惡我面容醜陋,但它卻是為你衝鋒陷陣時而殘!你指責我無所出,卻不告訴天下子民,我在陪你逃避太子等人追殺時,失去的腹中即將出生的胎兒!和我為你擋下那致命一劍,而致再難生育的破敗軀體!更有我二哥和萬千言族勇士,為了保護你從圍困中突圍,而犧牲的性命!」
言氏邊怒吼著,邊目眥欲裂地抓向他的咽喉,「而你現在,卻恩將仇報,反倒要對我言氏族人滿門抄斬,甚至誅滅九族!——這就是你給予我全族人,為你捨生忘死的回報嗎?!」
面對她的奮力一撲,殷慎只是象驅趕蒼蠅一般地揮了揮手臂,就將她甩倒在地,然後一腳踏在曾救他一命的——她腹部的那道劍疤上,冷冷一笑道:「不自量力的東西,你以為還是在從前嗎?不錯,朕是恩將仇報,可那又如何?所謂兵不厭詐,這一切怨不得旁人,只怪你自己太愚蠢!朕懶得再聽你廢話,你等著明日受死去吧!」說完,抬腿狠狠地踹她一腳,就揮袖揚長而去。
言氏忍著疼痛,手捂腹部趴伏在地上,眼睜睜地看著仇人毫髮無損的離去,卻無能為力。她忘記了自己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英姿颯爽、武藝高強的言氏了,多年來,她在一次次的為他征戰搏殺中屢次負傷,身軀早已千瘡百孔、病弱不堪,如今已是手無縛雞之力。
......
霹靂在天空中炸響,言氏毫無懼色,繼續仰天狂笑著。她幾乎笑得不能自抑,但臉上,卻是淚痕密布。
「哈哈......殷慎,你這個畜生,我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將你碎屍萬段!」她的聲音在電閃雷鳴聲中變得支離破碎,此刻,她就像是一頭遍體鱗傷、誤入絕地的野獸。
一步一步挪到破舊的木桌旁,她緩緩眯起燃燒著怒焰的幽眸,狠狠拿起那杯鴆酒。一仰頭,將酒一飲而盡,緊接著聽到啪嗒一聲,酒杯已在她的腳邊,摔得四分五裂。
「天日昭昭!」她舉頭仰望蒼穹,悲憤的對著空中雷電長嘯:「蒼天若是有眼,再世為人,窮竭一生,我也要讓你們萬劫不復!」那些為了自己的榮華富貴,昧著良心參與陰謀構陷言家的人,都要讓他們受到應得報應!
此刻,她眸光嗜血,那隻黑洞洞的眼眶內,更是變成心驚的妖異血紅。
噗!一口鮮血噴了出來,接著鼻子、耳朵......七竅都流出血來。殷紅鮮血一滴滴的,順著她頭顱上一個個的孔洞流淌而下,濺落在衣襟,翻滾到地上......
這時的她,宛如從地獄中爬出的厲鬼!
一番痛苦掙扎,死亡終究來臨,生命氣息逐漸從言氏體內湮滅。但她的怨念,卻久久徘徊不去,直至化為魂魄,憤勇的迎向那刺目閃電——沖入雲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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