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十五原是侍衛親軍中馬軍士卒,趙昰、趙昺離開臨安時,跟著數十萬軍民幾經折轉,最終到硇洲。
後侍衛親軍分別併入天魁軍和天罡軍中,劉十五跟著併入蘇泉盪麾下。
他在現在的大宋禁軍之中,自然是毋庸置疑的老卒。
在硇洲、雷州之戰,他都沒能在大軍之中撈到人頭。其後,趙洞庭整軍攻廣南西路,劉十五看著營內不少新兵蛋子都因斬殺元軍而得以成功成為伍長、什長甚至是百夫長,或許是被激發出血性,在梧州城下血戰時驍勇異常,竟是在大軍之中撈得五顆元軍人頭。自此,得以成為天罡軍中游哨什長。
游哨中都是精銳,這什長,也勉強可以和尋常步卒中的百夫長相提並論了。
雖然游哨也意味著較之尋常步卒要更容易折戟沙場,但家中已無親故,又被激發血性的劉十五已經不再在乎這些東西。
以前有比他更老的老卒說,閻王爺是長眼的,在戰場上越怕死的人越容易死。劉十五本不信,如今發現,的確是這麼回事。
他甚至想著,等什麼時候撈足軍功成為百夫長,還可以娶個大屁股娘們。到時候,老劉家又能開枝散葉。
「疾!」
十人分為三隊,相互之間間距大概五米左右。在聽著腳步聲愈發真切時,劉十五低喝。
他親自帶著兩人,當下步伐要更快上兩分。
雙方游哨在夜色中碰撞,直到互相間距不過兩三米開外,總算能夠看到對方身影。
「刃!」
劉十五再低喝。
他和他旁邊亮個游哨士卒俱是忽的跳將起身來,圓刀向著前面黑影重重劈去。
以勢壓人。
游哨在大規模作戰時想要撈軍功並不容易,只有此時才是機會。
不過這些大理軍中膽敢長驅直入的游哨顯然也是精銳。
劉十五三人躍起劈刀時,大理游哨有兩個黑影向著後面懶驢打滾躲避開去。還有一人,則是用刀架住了劉十五的刀。
「好個魁梧漢子!」
劉十五終於得以看清眼前此人,眼中不禁有些驚訝。
橫刀架住他刀的傢伙是個五大三粗漢子,較之他的身材要大上兩個型號。
鏗鏘聲響。
彎刀刀刃順著眼前這大理游哨的短刃刃身划過。
「收!」
劉十五再低喝,毫不猶豫,轉身而退。
劉十五沒上過什麼私塾,這套下達命令的方法卻是他自己從大軍傳令方法中依葫蘆畫瓢學的。如今在天罡軍游哨中頗為普及。
在他們旁側不遠的另外兩個小隊,也同樣有人發出這樣的低喝聲,或是刃,或是游。
刃,是血斗。
游,是圍殺。
而劉十五所說的收,卻並不是撤退。
他們三個人抽身而退不過三米多,就忽的再同時轉身,手中彎刀向著前頭直直劈去。
那身材魁梧的大理游哨自然是追擊了上來。
三刀同時落下。只是在夜色中,並無什麼光芒。
魁梧游哨眼睛瞬間瞪得滾眼,嘶聲大喝,後撤已經是來不及,猛地將短刃由下往上提去。
他練過些把式,有股子力氣,自然不甘心就這麼赴死。
又是金鐵相交的聲響。
兩柄彎刀被這魁梧游哨用短刃架住。
他果真是力道極強,同時架住兩柄雙刀,單手竟是紋絲不動。
但是,他卻是沒能擋住能算得上是老油條的劉十五。
劉十五在彎刀要被架住的瞬間忽然改變了招數,矮身下去,接連數刀如電光火石,扎進魁梧游哨的肚子裡。
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啊……」
魁梧游哨又是怒,又是痛,又是恨。
他大概知道自己不可能再活下去,已經陰溝裡翻船,想要拼死劉十五,不管兩柄彎刀,短刃猛然刺向劉十五的背。
但劉十五卻好似背後長了眼睛似的,在短刃刺到他前,就地向著後頭滾了去。
兩柄彎刀同時重重砍在魁梧游哨的肩膀上。
這種蒙古式彎刀最是能劈能砍。
兩柄不說削鐵如泥,但絕對勢大力沉的刀同時落在肩膀上,能造成的殺傷力可想而知。
魁梧游哨嘶聲痛吼,兩臂處血如泉涌。
短刃隨著他的斷臂落到地上去。
饒是他牛高馬大,在接連受創以後也顯然不可能再存活下去。痛叫聲噶然而止,整個人也跟著撲倒在地。
而直到這個時候,和他因是隊員,卻不及他這樣藝高人膽大的兩個游哨才撲殺上來。
見得魁梧游哨重重撲倒在地,兩人都是色變,不做遲疑,向著旁側的小隊跑去。
不會分析實力對比的游哨都不是好游哨。
常常有游哨在軍中頗為自豪地對其餘兵種的士卒說,咱們做游哨的可不像你們那有,跟著大傢伙舉著刀槍傻傻往前衝殺就行。
二對四無疑是沒什麼勝算的。
但這些大理游哨除去魁梧漢子外還剩九人,面對劉十五十個游哨,就不能說沒有勝算了。
劉十五懶驢打滾起來後,拔腿便追。
他旁側兩個兄弟也連緊緊跟著。
這讓得那兩個大理游哨跑得更是飛快。
場面登時更為紛亂起來。
夜色中瞧不見刀影,但殺機,無疑始終籠罩著這小小範圍。
這廝殺,足足持續有十餘分鐘之久。
而在這茫茫大山內,還有數處,也正在發生這樣的遭遇戰。
劉十五從地上爬起來,嘴裡罵罵咧咧,憤憤吐了口唾沫,「他奶奶的,小牛犢子你丫的刀法能不能準備,老子差點被削了腦袋!」
小牛犢子年歲不大,但並不稚嫩,滿臉絡腮鬍。聽到劉十五的話,嘿嘿撓撓腦袋,「下次注意,下次注意。」
劉十五走過去就是一巴掌扇在小牛犢子腦門上,「還下次,老子有幾條命能讓你霍霍?」
小牛犢子仍是嘿嘿笑著,然後對著周圍喊道:「小五子、賣糕的……」
有人從黑暗中走出來。
火摺子重新被吹亮。
但是,十個人不可能再重聚。
大理游哨共十人,被殺六人,逃走四人。大宋游哨,也只剩下六人。
數分鐘後,劉十五幾個人沒能等到有兄弟再從黑暗中靠近過來,輕輕搖頭嘆息。
稱不上太多傷感,因為做游哨的都是朝不保夕。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再心軟的人,經歷得多了,也會心如磐石。
劉十五道:「把賣糕的他們的腰牌都取下來,那些大理賊的頭顱也都切下來,準備回去吧!按老規矩,如果是賣糕的他們弄的人頭,咱們輪流分軍功。這回,應該是到小牛犢子你了吧?」
小牛犢子點點頭,然後幾人持著火摺子往地上那些屍首摸索而去。
沒誰說要幫那些陣亡的弟兄做些什麼什麼事。
劉十五這個小隊有個規矩,再有新入進隊時,他總是會不厭其煩的說。
在隊伍里,不問弟兄出身、不問弟兄家事、不問弟兄姓名。
要不然,也不至於整個隊伍都是這般稀奇古怪的綽號。
至於理由,劉十五是說,都他娘在軍中當兵,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死了。誰有閒工夫替別人照顧家人去?
所以,劉十五的這支游哨小隊便像是一根根浮萍結起來的。
大家在隊伍里是兄弟,死了,那也就是緣分盡了。
小牛犢子等人也習以為常。
至今,隊伍中來來去去換的人一茬又一茬。莫說本就不知道的真名,便是連綽號,也有些都已經記不清了。
六顆血淋淋的人頭。
劉十五殺兩人,得兩顆。
另外還有三個弟兄運氣好,下的致命一刀,也得了一顆。小牛犢子得了死去的賣糕的軍功,也得一顆。
將這些人頭別在腰間,劉十五幾人拿著兵刃,回往軍營。
而在這莽莽大山內,還有些隊伍也正像他們這樣。只是,有的歸宋,有的歸理。
不過大宋游哨隊伍近百,最終當然還是大理游哨吃了大虧。
整個入山的十餘支游哨隊伍損失殆盡。
深山到足足兩個時辰後才重歸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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