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這邊,趙洞庭帶著乾公公回到寢宮以後,便徑直鑽到了韻景的房間裡去。
韻景此時正在房間內帶著她和趙洞庭的女兒趙韻雅,見得趙洞庭忽的走進來,微怔,臉色通紅。
然後她連忙讓奶娘將趙韻雅從自己懷中抱走,帶著些許嗔怒和幽怨道:「皇上你怎麼不敲門便進來了?」
趙洞庭也是有些訕訕,隨即賊笑,「這又有什麼,都是老夫老妻了。」
說罷,便是腆著臉走到韻景旁邊坐下,緊緊挨著韻景,道:「給朕撫琴?」
韻景美眸中露出些微心痛之色,抬手輕輕給趙洞庭捏起肩膀,「又遇到煩心的事了?」
這幾乎已經成為趙洞庭的習慣。
他若是有什麼事不順心,要麼是來韻景這聽琴,要麼,則是去張茹那裡看她素手添香。
「算是吧……」
趙洞庭輕輕嘆息了聲。
做皇帝真不是件輕鬆的事情。雖然他並不常常去上早朝,但國內的諸多事物,終究還得他去勞心費力。
韻景給他捏了會兒肩膀,微笑起身,「那你想聽什麼?」
趙洞庭想了想,道:「還是滿江紅吧……」
韻景輕輕點頭,走到琴台前,沉默了會,醞釀好情緒後,低頭撫琴。
滿室好似剎那金鐵聲。
趙洞庭微微閉起眼睛,沉浸在琴音中。
每次聽到韻景撫這首曲子,他都仿佛能感受到那種危機四伏的感覺。
李奕南在大殿說的那些話,一句句又在他的腦海中浮現。
宋元交好,平分西夏……
真金這樣做,極可能是為元朝發展爭取時間。但他的意圖,絕對不僅僅只是如此。
因直到元軍還未露出出征西夏的意圖之前,大宋都沒有要和元國交鋒的打算,真金如果僅為這點,那是畫蛇添足。
那他到底還有什麼意圖呢?
宋元交好……宋元交好……
在韻景的琴音到達最為高昂緊湊的時候,趙洞庭猛地睜開了眼睛。
眼中有著道道精芒閃爍。
他忽的想明白真金的深意。
也有著些許後怕。
幸好自己自始至終都沒有要拿下西夏的打算,要不然,這回怕是真正落進真金的圈套了。
或許真金不如忽必烈那般雄途大略,但是,他的手段卻是陰柔得很,絕對不是好對付的那種人。
趙洞庭在這刻終於想明白,真金要和大宋交好,實是想從內部瓦解大宋。
而瓜分西夏,不過是他給出的誘餌而已。
若是自己真為得到西夏而答應和元朝交好,那後果將是不堪設想。
現今大宋國內對元朝的仇恨有多深?
普天之下,多少軍民在殷切期盼著大宋禁軍覆滅元朝,再復大宋全盛時期的輝煌?
只要朝廷和元朝交好,那國內必定會反對聲高漲。甚至導致軍民離心都說不定。
畢竟,交好和議和是不同的。
當初大宋和元朝議和,那是因為大宋還不夠強盛。如果和元朝繼續廝殺下去,只會是兩敗俱傷的下場。
而現在,大宋已經具備和元朝爭鋒的實力,如果和元朝交好的話,那就是朝廷遺忘當初的血海深仇了。不知道多少人會對朝廷失望。
趙洞庭猛地從床上坐起,眼神中隱隱有著怒意。
然後他對著殿外喊道:「乾公公,派人傳旨祁宏達。就說元朝想和我大宋交好,乃是白日做夢!讓他們滾回中都去!」
屋外的乾公公本靜悄悄站著,聽到這話,不禁微愣。
然後他遲疑著對屋內問道:「皇上……讓祁宏達也滾回去?」
屋裡邊再度傳出來趙洞庭的聲音,「是。以後我大宋和元朝將不再有任何迴旋的餘地。對了,傳信駐元大使古大人,讓他也回國來。」
「是……」
乾公公連忙答應,腳步匆匆向著院外走去。神色間卻是有些疑惑。
他自是不知道趙洞庭怎的忽然間就下了這樣的決定。
屋內琴音也是噶然而止。
韻景帶著些微疑慮和擔憂看向趙洞庭,輕聲問道:「皇上您這是……要和元朝開戰?」
趙洞庭道:「不瞞你,其實以前我的決心遠遠沒有現在這麼堅定。也是在剛剛,我才忽然想明白,這件事並非是我就能夠做主的。當年元軍鐵騎南下,殺了我們大宋多少軍民百姓,以前我們大宋禁軍和元軍廝殺不斷,將元軍驅逐出大宋邊疆,讓我贏得天下歸心。百姓們敬我、服我,不僅僅是因我讓他們能夠吃飽飯,更是因為我為大宋洗刷了恥辱,為他們報了血海深仇,而現在,大宋強盛起來了,我就不再對元朝用兵了,你說百姓們會如何想?」
韻景疑惑道:「皇上您現在不是仍在對元朝用兵麼?」
趙洞庭苦笑,「那只是想威懾威懾元朝而已,我……其實沒真正想就要這般和他們正式開戰。」
韻景低頭沉吟,過半晌抬頭,「那皇上現在是騎虎難下了?」
「也可以這麼說吧……」
趙洞庭輕嘆,「我也是剛剛才想明白,現在全國軍民都在看著我,都在等著我為大宋那些年逝去的性命報仇雪恨啊……」
他到底不是在這裡土生土長的人,以前抗元,是因為他想要大宋成為樂土。直到現在才明白,真正讓得將士們死心塌地跟著他的、讓將士們在沙場上奮不顧身的,並不是因為他趙洞庭有多麼英明,多麼能征善戰,而是因為他們的心中都有團火,有團復仇的熊熊火焰。他,只是無意間將這團火給點燃了而已。
若是他不顧天下軍民們對元朝的這股仇恨,那這團火,最後極可能會燃燒到自己的身上,導致大宋分崩離析。
這捆柴鑫,現在他已經添上去。再想抽回來,已是身不由己。
韻景卻還是有其他疑慮,又道:「可你剛說元朝使臣是來交好的,你這般回絕他們,且將元臣都驅趕出去。若是圖蘭朵妹妹知道,她會如何想?」
趙洞庭又是嘆息,「我會跟她解釋明白的。」
元朝鐵騎席捲大宋的那些年,讓大宋百姓死了個七七八八,這股仇恨,不是他說不打,就能夠消去的。
直過去許久,趙洞庭才離開韻景的房間。
出房門以後,他稍微猶豫,終是踏進圖蘭朵的房間。
圖蘭朵見他進屋,臉上霎時間便是露出如百花開的明媚笑容來,「今兒個怎的這麼早便回了?」
趙洞庭走到她身邊坐下。
圖蘭朵也很是自然地給趙洞庭捏起了肩膀。
趙洞庭嘆息道:「我有件事想和你說。」
興許是從他的語氣中聽出來什麼,圖蘭朵柔軟的雙手緩緩頓住,「何事?」
趙洞庭便將李奕南到長沙,以及他對真金用意的猜想原原本本都說了出來。
圖蘭朵聽完,站在趙洞庭的身後咬唇良久。
最終,她的眼中有兩行清淚划過,哽咽道:「難道兩國就不可能有交好的時候麼?」
趙洞庭扭頭看她,眼中有著些微歉疚,「這不是我能夠左右的。仇恨,需得時間去消磨,而大宋的百姓,不會再等那麼長的時間。」
圖蘭朵紅著眼眶,「可要是大宋滅元,那元朝的百姓們難道就不會敵視大宋麼?」
趙洞庭沉默不語。
圖蘭朵的這句話,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他可以想像得到,等大宋禁軍北破中都,覆滅元朝,元朝境內定然也會有許多人憎恨大宋。但這,卻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他能做的,或許唯有以後用懷柔政策慢慢去安撫,去撫平這些仇恨。
再者,便是儘量不殃及到元朝境內的百姓們。
這可能消減元朝境內的軍民對大宋的敵視。
但是,作為宋帝,他也許能夠安撫敵國百姓,便如對待大理那般,卻沒法安撫大宋百姓們心中的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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