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怡玢緩了半天,身_下的疼痛一直在提醒著她這不是一場夢,她一蹬腿,沒有去見上帝,而是回到了自己的2>
腰上那塊特有的胎記提醒著她,這不是別人的身體,甚至也不是死後的延續,這就是她自己年輕時候的身體。
陳怡玢黯然的想,在她21歲那年的話,現在打掉的孩子只能是她曾經的二兒子布拉德了,那個本應該是上輩子早夭的孩子,他出世的時候她跟陸雲鶴剛離完婚,她沉浸在悲傷之中難以自拔,疏於對他的照顧,只得找了個保姆照顧他,好在左拉待他如親子一般,將布拉德養得很活潑可愛。
到布拉德兩歲的時候,陳怡玢將感情和學業都旅順了許多,她才開始悉心照顧他,和左拉一起將布拉德疼到骨子裡,可是他三歲的時候還是得了一場急病,當時她沒錢支付他長期住院的費用,只得給陸家父母發電報求助,結果陸家回復沒有錢,她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布拉德在她的懷裡慢慢的咽下最後一口氣。
那時候,她好像將一輩子的眼淚都流幹了一樣。
後來她老年臥病在床,無聊回憶起當年那些事兒,那時候她覺得布拉德的早夭似乎從她剛懷孕就有了預兆,因為那時候她剛把懷孕的消息告訴陸雲鶴,陸雲鶴就跟她說:「把孩子墮掉。」
那時候醫療技術不發達,墮*胎技術也不成熟,很容易因此終生不育,甚至有手術失敗死掉的,陳怡玢將這些跟他說。
陸雲鶴說了一句讓她記了一輩子的話,這句話直接導致她不想進他陸家祖墳,他嗤笑一聲:「還有坐火車死掉的呢,你看到誰因此不坐火車了?」
陳怡玢只覺得手腳冰涼,她一直覺得一個孩子的到來是該受到期待的事情,怎麼能殺掉他?再說陸家二老也期盼找個孩子很久了啊。
她因為陸雲鶴這樣冰冷的回答而傷了心,而陸雲鶴自從得到陳怡玢懷孕這個消息開始又變得更加暴躁和冷漠。
陳怡玢堅持不墮胎,倆人因此陷入了冷戰,她怕她跟陸雲鶴說話會給陸雲鶴話題跟她提墮胎,而陸雲鶴看到陳怡玢堅持抵抗的態度又覺得他跟這種老式愚昧女人沒什麼好說的。
冷戰到了最後,陸雲鶴乾脆一走了之,搞了一個離家出走,將陳怡玢自己一個人扔在異國他鄉了沙弗的鄉下。
在被陸雲鶴扔下之後,陳怡玢得到了大哥和四弟的幫助,終於生了下布拉德,但是因為她自己一個人總是顧不過來,日子過得也不好,再加上懷孕的時候營養沒有跟上去和情緒總不太穩定,所以布拉德生下來的時候就比她的大兒子阿光瘦弱,這些也導致了布拉德經受一點疾病就沒有挺過去,說來說去也都還是他們這對不靠譜的父母的錯。
想到這些往事,躺在病床上的陳怡玢默默的掉下了眼淚。她以為這些六十多年前的事早就忘了,沒想到還記得那麼清楚,甚至連陸雲鶴說話的神態、她當時痛苦的感覺、布拉德活潑的樣子都還記得……
陳怡玢躺在床上,腦子裡像走馬燈一樣將上輩子布拉德短暫的一生回放出來,那些撒嬌的、玩樂的畫面,布拉德大笑、撒嬌、哭泣的樣子,都讓陳怡玢悲愴不止。
直到陳怡玢慢慢從布拉德出生想到了他去世之後的事,她才漸漸收起了淚水。
布拉德去世之後,她給國內的陸家發了電報,陸家趕緊派陸雲鶴過來處理布拉德的葬禮,然而這位親爹到的時候,葬禮的一切事宜已經準備好了,只等他來最後跟布拉德進行出生之後的第二次相見,第一次是在襁褓里,第二次就是在小棺材裡。
當時陸雲鶴看著小布拉德,表情肅穆的對陳怡玢說著一些疼痛不關己的安慰話,然後沒幾天就寫了一首懷念布拉德的詩文,發表在國內的報紙上,眾人對陸雲鶴一片拳拳愛子之心大為讚嘆,說陸雲鶴是慈父、是一位好父親。
一想到這個事,陳怡玢就一陣噁心,陸雲鶴這些破事想起來也是另類的止哭良藥,因為她實在不值得為這人再浪費什麼感情。
陸雲鶴是在布拉德出世第三天跟她離婚的,只隔著玻璃看過布拉德,之後幾年從來沒有見過、問過布拉德,哪來的所謂的一片愛子之心,更沒有所謂的慈父、好父親了。
一想到陸雲鶴的破事兒,陳怡玢忽然就感覺像是振作了一點似的,想到這一世布拉德不用再看到他們這對怨偶父母,他也許不想再來世上遭罪,會另外投到別人家去,這對他而言也是一件幸運的事。
可是陳怡玢還是抓著被子哭了一會兒。
傍晚的時候護士過來端來晚飯,已經有點發涼了,陳怡玢忍著吃了進去,在沙弗鄉下的時候,可不是能浪費得起食物的時候,那時候的她和陸雲鶴的生活恨不得一個錢掰開兩個花,真不是能糟蹋任何食物的時候。
吃過了晚飯,躺在床上,護士雖然說這個醫院在沙弗市,顯然不是在市中心,天才黑下來,四周就只有呼呼的風聲了,聽起來空曠得很。
閉上眼睛,她的腦海里又開始回放著上輩子的一些片段,那些陳舊的記憶又變得出奇的清晰,陳怡玢想著也許是因為現在她是一個21歲的女人,而不是88歲的老太太,年輕人的記憶力總是那麼好的。
在窗外呼呼的風聲之中,陳怡玢漸漸的睡著了。
第二天醒來,窗外是沙弗市難得的晴朗天氣,陳怡玢情緒好了很多,畢竟是芯子是80多歲的人了。狹窄的病房裡只有她一個人,破舊的門板擋不住走廊來來去去的腳步聲和沙弗市特有厚重口音,護士偶爾來看看,也沒有親朋來看望她。她躺在床上看著窗外剛剛綻放新綠的樹木,心情開始慢慢的變得有一絲開朗。
上輩子別人都誇她賢惠、厚道,跟前夫離婚了之後還養大了他們的兒子阿光,然後前夫再婚了,她還將他的父母接過來孝敬,一直到給他們養老送終,後來前夫早逝,她還不時的給前夫的繼妻送點生活費,在平城,提起她陳怡玢,就沒有不豎起大拇指的。
可是陳怡玢心裡,尤其到晚年,特別不想讓別人提起她這些賢惠的事,雖然兒子也娶妻生子了,她年紀也大了,都說年紀大了會看開很多事,可是她年紀大了之後哪裡是看開看懂,她那是看明白了啊!她年輕的時候那是多大的賤勁兒啊!被陸雲鶴那麼折騰、不尊重,竟然還養他爹媽,接濟他繼妻,還給他收屍!
想一想,真是太不值了,她陳怡玢既不欠他陸雲鶴的,又沒有對不起他老陸家,相反,他陸雲鶴為了所謂的真愛跟她離婚,對她和她的家族都造成了影響,在她二兒子需要錢財救治的時候,陸家還說沒有錢救治,陸家可是岬石鎮的首富!每個月給陸雲鶴生活費寄300大洋,竟然說沒有錢給布拉德救治!
她上輩子年紀越大越覺得自己對老陸家忠心耿耿,可謂鞠躬盡瘁這種事真是太太太賤得沒邊了。就好像是別人打了她左臉,她還湊上去打她右臉一樣一樣的!
不過這種反省,也是在她上輩子中年之後從大富豪變成了貧窮的收租婆子才感悟到的。那時候陸雲鶴已經去世二十多年了,她已是一個年過半百的婦女,在富貴的時候沒有再婚,在貧窮的時候反倒遇到了能共度下半生的項大夫。
和項大夫的相遇和再婚沒有才子佳人話本那種轟轟烈烈,他們是很平淡的在一起,當時他的孩子需要照顧,而她也需要在陌生的異地找一個人互相照應,他們慢慢熟悉了,漸漸的也就在一起了,很自然,一切都那麼水到渠成。
就是在和項大夫平淡的材米油鹽的生活之中,她才體會到了普通夫妻之間的感覺,體會到了那種平等對待,互相尊重的感覺,有別於陸雲鶴對她永遠都是高人一等的鄙視感。
那個時候她才明白,陸雲鶴對她鄙視的眼神和神態蘊含的都是怎麼樣的感覺,才明白陸雲鶴多麼的讓她感覺到厭惡,才覺得,自己在離婚之後還給他父母養老,給他守寡一樣的生活是多麼的傻。
所以她才越來越後悔自己年輕的時候做過的事,也許別人會給她陳怡玢讚一個大拇指,說她真是一個好女人,好兒媳婦,誰家娶了她真是燒高香,陸雲鶴真是狗屎糊了眼,怎麼能跟這麼好的女人離婚呢,真是太可惜了!
可是這些這些,不過是別人的看法,別人的可惜,背地裡不還是嘲笑她這麼好還是被陸雲鶴給拋棄了,所謂的離婚,不過就是休棄的同義詞罷了。
就連她的親人們,她的族人們,在她七十多歲來到曼哈頓和他們相聚,那些族姐弟、侄女甥們也還是用一種曖昧的語氣跟他們的孩子們說:「你那位祖姨婆啊,離過婚啊,在年輕的時候就跟那位著名的詩人陸雲鶴離婚了,在我們那個年代啊……」
她陳怡玢一輩子都帶個派頭,她出身響噹噹的陳家,她的父兄都是在華夏歷史上留下一筆的人物,她自己也是當時在平城的女人中人人稱道的也一位,竟然還被別人說那個,就因為一個陸雲鶴!
她不甘心啊!她有時候也恨和後悔,後悔自己年輕的時候太天真,為什麼要那麼傻,為什麼要遵守什麼三從四德、女戒、婦德!那些個東西到底有什麼用!
可是就是這些東西,是她從小到大都被灌輸進骨子裡的。她的家族裡,父親負責管教男孩子,他們的兩個哥哥早早就在前朝中了秀才,到後來革命人推翻了前朝,建立了華夏的時候,兩個哥哥也是第一批出國留學的人才,回國後各自在相關的領域裡發揮著巨大的作用,哪一個說出來都是讓人稱道的人物。
可是他們家的女孩,是由姆媽(=母親)負責管教的。姆媽認為女孩子就應該貞靜嫻淑,她在家要學女紅,四歲的時候要纏腳,如果那時候不是哭得太狠讓大哥心疼,大哥挺身站出來阻止姆媽,她肯定是要被裹腳的,就像她的大姐一樣,有一雙小腳,姆媽說,只有一雙小腳才能找到換一個好婆家。
也許因為她沒有一雙小腳,姆媽下意識認為只要能有差不多的人家娶她就阿彌陀佛燒高香了,所以把她加入陸家之後,離婚對姆媽而言簡直是接受不了的打擊,直到後來社會上離婚的女人漸漸多了起來,姆媽才開始給她好臉色,可是後來也總嘟囔說這是她大哥當初不讓她裹腳造成的惡果,如果有一雙金蓮一樣的小腳,肯定能找到比陸家更好的人家。
有時候她姆媽又說是她自己沒有能耐,籠絡不住男人,陸雲鶴的心沒在她身上,所以才被休棄的,否則以他們陳家的家世,陸家又只是一個商賈人家,怎麼能敢休棄她陳家的女兒啊!
離婚後的陳怡玢接受著各種閒言閒語,包括家人的不理解和埋怨,其中傷害她最深的就是來自父母,尤其姆媽。有時候她真的是很傷心,有時候也在想,如果當初父親再多關注一下他們女孩,把她們多教育一點洋文化,是不是事情會有不同?
可是這些不過是想想罷了,在那個社會、那個陳家,在姆媽的眼裡,女孩總是不值錢的,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嫁人了,不許對公婆說一個不字,要順著丈夫,這是姆媽教她的,她也是這麼執行的,可還是落得一個這樣的下場,到頭來連姆媽也埋怨她。
剛跟陸雲鶴離婚那兩年,陳怡玢就特別想不開,狀態特別不好,如果當時不是在讀書上課,天天學習著曾經讓她夢寐以求的知識,還掛記著布拉德,她甚至想自殺算了,面對眾人的指責也活不下去,後來時間久了,再有布拉德的陪伴,她自己也漸漸擁有了獨立生活的能力,漸漸的對那些事也不那麼在乎了。
可是不在乎不代表不傷心,後來她回到了國內,面對各方的質疑和指責漸漸也就麻木了,然後習慣、淡定了,到老年的時候看開看懂了,卻為自己太不值了!
現在老天給她一次重來的機會,她倒要活出個人樣來,讓那些傷害她、中傷她的人看看,她是活得何等瀟灑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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