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一直暢通,路旁景致瘋狂的向後甩去,張牙舞爪,在眼角急速縮成微茫的點,然後消失不見。
顧淺凝緊緊握著方向盤,纖細的手指一點一點收緊,再有十幾分鐘……再有十幾分鐘,她就可以逃出a城,這回她將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一定會扔下車子轉站別處。茫茫人海,不信季江影仍可以找得到她。
只要離開這裡,逃出他的監控範圍之內,就算不回美國,也可以想其他辦法將消息傳遞迴去。不會一點兒辦法都沒有,她就是這樣安慰自己。
陽光透過擋風玻璃照進來,明晃晃的一點光刺著她的眼。
顧淺凝恍了一下神,看到手上的戒指。是要還給他的,上一次忘記了,這一次刻意記得。
離開的時候摘下來。
「這個禮物太貴重了,我終於知道是什麼鑽石,收受你這麼多,再將這個拿走不地道。」
如何都不該戴在她的手上。
季江然看了她一眼,接過來,拉起她的手還是幫她套到指頭上。
「按著你手指做的,送你了,就是你的。戴著吧,沒誰規定,戴上這個東西就將一個人套牢了。」
多現實的例子,她戴上了他的戒指,還是一無返顧的想要離開。薄雲易也戴上了戒指,最後還不是落得上官小小千里尋夫,生活就是這樣滑稽,哪有什麼道理可尋。
鑽石很明亮,是所有女人都喜歡的晶瑩剔透,像水一樣,眯起一隻眼睛,透過它看世界一定十分漂亮,明閃閃的,就像童話故事裡的水晶宮一樣。
所以才說其實女人是這世界極簡單的生物,大都孩子氣,給一個理由,極易飛蛾撲火。單純到讓人心疼,就像童話故事永遠是講給女孩子聽的。
小的時候都想做個公主,其實不是公主漂亮的衣衫,華麗的頭飾多讓人喜歡,而是每個公主都會有一個王子,絕世翩然,救她於水火之中。不過是想找個男人來疼愛,萬水千山,要像個王子一樣為她奔赴而來。
顧淺凝扶了一下額頭,晃碎一腦的神思。最近不知是怎麼了,看來人間煙火沾太多,果然多愁善感起來。
自己覺得煩躁,於是咬緊牙,即刻變得冷硬。
很快又懊惱起來,車子越來越慢,越來越慢,漸漸的竟然停下來,動也動不得了。
前面好像出了車禍,有交警站在最前端維持秩序,處理車禍現場。後面的車子堆成一條長龍,寸步難行,很多司機焦燥不堪,下來扯著嗓子問:「什麼時候能通行?」
可是前面的交警太忙了,沒人回應。
顧淺凝迅速抓起手邊的包,大腦急速運轉,兩秒鐘的時間就已經決定棄車逃跑。太詭異了,實在是太詭異了……
她下車,車門不等帶上。背後已經站了一個人,驚魂一夢,她僵在那裡,知道來人手裡拿的是什麼。竟是這樣突如其來的一場變故,跟鬼一樣現身了,她竟然沒有注意到他是從何而來。
卻實實在在站到她的身後來。
笑了一聲,連聲音也冷得仿從九重地獄爬出來:「速度可以,運氣不夠好,老天都不幫你,實在讓人無奈。」
顧淺凝呼吸重了一點兒,慢慢的想要回頭。這樣一個驚悚又緩慢的鏡頭,就像回過頭去就會看到面目猙獰的妖魔鬼怪,忍不住讓人驚叫連連。
可她還是轉過頭去看他。
陽光有一點兒眩目,打在他的發梢上,晃得她睜不開眼。
顧淺凝抿了一下嘴角:「季江影……」
這一聲有些絕望,到底還是沒能逃出他的手掌心,她就像孫猴子,再有通天的本事,照樣逃不出如來佛的手掌心。
季江影眼睛眯起眼,有一點兒笑,邪氣得美輪美奐。
顧淺凝看了他一會兒,嘴角跟著漸漸彎起來,不知她哪裡來的得意,張揚得不似真的。
「你的本事大,我無話可說。反正我不過就是個兵,輸在你的手裡,也不算多窩囊。」
她認下了。
季江影這一刻看不穿她,卻得馬上帶她離開這裡,伸手拉她的胳膊。
脖頸上突然一涼,指腹已經觸及到她,卻不敢再動。
「季江影,你動彈我的女人一手指頭試試看,信不信我真敢割斷你的脖頸大動脈?」
他嗓音飄飄的,像同他說笑。
季江影不動聲音,淡淡的笑起來:「你的刀子會有我的子彈快?」
季江然不以為然:「你是那種肯拿自己的命,跟她一命換一命的人麼?」
在他看來,是不是太虧了些?
顧淺凝無論綜合素質多高,卻不過就是一個兵。而他手上有千秋大業,處心積慮置辦下的,哪個萬人敬仰的榮華富貴可以說扔就扔?
的確不值得。
季江影不會傻到這樣,點點頭:「人你帶走。」
他將手收回褲袋裡。
季江然給顧淺凝使了一個眼色,讓她上他的車。她的車被堵在這裡,短時間內動不了。
顧淺凝轉過身走,看了季江影一眼,他面色平靜,眼底映著一點藍天的顏色,跟水天一色。
不知怎麼,她的心臟突突的跳了一下。
季江影反應實在太靈敏了,季江然眼風微錯,他就可扭轉大局。胳膊肘兒凌厲的曲起,撞到季江然的胸口上,速度快得令人扼腕。
顧淺凝瞪大眼睛,伸手去拉季江然。
季江影掌中的利器閃爍了一下,是無聲手槍。
是啊,再快的動作也一定快不過子彈。
顧淺凝下意識攔到季江然面前,下一秒被他抱緊,劇烈的一個旋轉,只覺得天翻地覆。
季江影就是這樣狠,一母同胞的弟弟也下得去手。
季江然薄唇抿的很緊,剎那沒了血色,擁著她步伐一點兒沒有停頓。
交警由遠及近疏通路況,眼見已經走過來。
季江影神色晦暗,不敢再追上去。
交警近在身畔,指著顧淺凝那輛車問他:「你的車?可以開走了,不要堵著後面。」
季江影盯著季江然和顧淺凝上了另一輛車,才轉過頭來:「是我的。」
交警催促他:「馬上開走。」
季江然再度中槍。
顧淺凝手忙腳亂的開車,跟上一次不同。掌心濕潤,心臟怦怦亂跳,連話都說不出,唯怕自己一張口,心臟也隨之吐露。
半晌,撕扯著聲帶:「你怎麼樣?」
季江然抬眸,不答反問:「你之前答應我什麼還記得?」
再逃不出就留下,否則就去死。
可是他沒捨得將她送到季江影的手上,反倒自己又受了傷。
顧淺凝大腦一片空白,喉嚨乾澀,只說:「你怎麼這麼傻……」季江影都覺得拿命換她的不值得,這樣傻的事他卻做了。
心酸的不得了,達到極至,竟像微微哽動。
季江然一點兒表情都沒有:「給我個肯定答案。」他不是個可以隨便敷衍的人。
顧淺凝只得不停點頭,甚至不知道自己說的什麼,只是下意識這樣。
「哪兒都不去了……」
「是真的?」
「是真的。」
不敢大動作點頭,覺得很難過,害怕下一秒就會變得狼狽不堪,眼眶酸澀。天窗是關緊的,明明沒有風,還是感覺被風砂迷了眼,有些睜不開。
季江然被推進手術室,幸好那一槍沒打到要害,只是傷到了手臂。醫生看到又是他,唯有惆悵的份。
顧淺凝坐在醫院走廊的椅子上,手腳冰涼。其實比上一次好很多很多,遠沒有那次風險大。手臂受傷了,只會痛苦一些,卻不至於致命。
連季江然自己都笑著說:「這要能死人,才是個的奇蹟。」
可她笑不出,慌張的坐在那裡,分分秒秒過的都十分緩慢。她不斷的抬頭,不停的張望,仿佛望眼欲穿。
等到手術室那一扇門打開的時候,她覺得自己已經坐了一萬年。
一萬年那麼久,能等到一個人也是不容易。
季江然被推出來。
她終於完好的等到他。
大大的鬆了口氣,卻覺得沒有力氣站起身,所以很緩慢的來到他身邊,眼眶紅的厲害。揚起頭笑了下,比哭還難看:「你覺得怎麼樣?」
季江然動下了眉毛:「不怎麼樣,我以為有美人會投懷送抱的。」
他的心愿落空了,所以失望都寫在臉上。連一邊的小護士都要被逗笑了。
對顧淺凝說:「還不給個安慰獎。」
顧淺凝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她已經不能反應。
季江然低低的說:「木頭。」
醫生對這個病人很頭疼,其實能看出他跟季江然很熟悉,看來爛攤子沒少給他收拾。季江然讓顧淺凝找上他的時候波瀾不驚,只是無可奈何的嘆了口氣。
「二少還真是……」他搖頭感嘆,那樣子像是說他長不大。
被推到病房去。
顧淺凝還是追問了一句:「他真的不要緊?」
醫生告訴她:「放心吧,二少生命力頑強,你看這樣的精神頭跟跑來度假有什麼區別。」告訴護士推進去。
護士出去之前,告訴季江然:「二少,好好休息一下,麻醉過了,會很疼。」
等護士一走,季江然喚她。
「你站得那麼遠幹什麼?瞧你那傻樣。」
顧淺凝湊近來,替他掖好被子。
「你睡一會兒吧。」
季江然定定的看著她,用那隻完好的手拉起她一隻手,指腹輕輕摩挲她骨節之下的戒指。
「你這回真的說話算話?不會拿我當肉片涮了吧?」
顧淺凝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她的心裡亂糟糟的,從來沒有這樣凌亂過。多少次劫難當頭也沒這樣,都能冷靜自持的應對。這一次卻慌的厲害,難怪坐在走廊里的時候覺得那麼冷,來醫院的路上,衣服都被汗打濕了,溫度一褪卻,涼的不得了。
其實她很忌憚自己這樣盲目不清,感情用事。
手指收緊,還是冷,纖細纖細的,像是森森白骨。她盯著自己手,唇齒咬緊,沉默著沒有說話。
季江然鉤起一側唇角,自嘲的笑了笑。放開她的手,轉過臉去閉上眼睛。
氣息逼近,她的唇齒軟軟的,覆上來。還是第一次這樣主動親他,她的鼻息離得他很近很近,吐氣如蘭,噴薄在他的臉上。
季江然忽然一陣高興,眼底都是亮色,卻故意板著臉說:「你這樣是跟我吻別麼?」
顧淺凝沉下眸子:「你要是希望這樣,那就當吻別好了。」
季江然攬緊她,讓她壓到他的胸膛上。
「我不要吻別,我要你以身相許。」伸手挑起她的下巴:「早該以身相許了,誰讓你不肯認命,老天就這麼折騰我。」
「你傷口不疼?」
「別岔開話題。」
顧淺凝定定的看著他。
「非得現在說麼,你看你睡眼朦朧的,本來眼睛都小,這樣一看就剩一道線了。」
季江然抓著她的手:「有你這麼損人的麼,我這是天生的桃花眼,天生狹長。」
「桃花懷邪,一看就知道不是好東西。」
季江然吻她的手指,一根一根的。
「只要你肯嫁給我,我就從良。」
顧淺凝笑話他:「好不容易修練成這樣,都要成魔了,從良了多可惜。」
「都要飛升成仙了,總要跟以前不一樣。」
她有一句沒一句的陪著他胡扯,他回答的也越來越慢,看出他眼皮沉,漸漸的沒有聲音,再一看睡著了。
拉著她的手還是不肯放開。
顧淺凝坐在那裡,一根一根的扯開,等到掰到最後一根,他又一下子攥上來。
其實最早他不這樣,顧淺凝還能想起第一次見他,覺得莫明其妙。他理所應當的推門進來,喝了一點兒酒,桃花眸子淡淡眯著,燈光下流光溢彩。讓她給他倒水喝,她就去倒。走近了打量他,他已經扯了領帶,領口鬆開,將水一股腦喝下去。
那時候她以為這個男人是顧淺凝的男朋友,不想露出破綻,被他抱到床上,並沒怎麼掙扎。
其實過程很簡單,前戲短暫,他沒有親吻她,似真的不喜歡女人的唇齒和脂粉味。
覺得可以的時候就進入。
有一點兒疼,好在他動作還算溫柔。
顧淺凝其實一直沒有入戲,離得很近,看清他一張臉,真是完美得沒有一點兒瑕疵。而且他身上的氣息淡然乾淨,並不讓人得討厭。
事後背著她躺一會兒,爬起身去洗澡。
顧淺凝沒有睡意,等他從浴室中出來,眯著眼睛問她:「你怎麼了?」
因為沒給他拿衣服,也沒幫他吹頭髮,問她:「是不是不高興?」
顧淺凝盯著他的眉眼輪廓,其實最想衝出肺腑的一句話是:「你是誰?」
簡白看出季江影心情不好,從外面出來之後就將自己關到書房裡,下人叫他吃飯,只說自己不餓。
擔心他,等下人磨好咖啡的時候,親自端上去。
季江影坐在椅子上想事情。看到她進來,坐直一點兒身子:「媽。」
簡白把咖啡放到他的辦公桌上。
「你這幾天老是無精打采的,是不是有什麼事情?」想了一下,又說:「跟江然又鬧彆扭了?我給他打電話,他不是說忙,就是出差,也不肯回來,所以也沒辦法問他。」
季江影只說:「媽,你想多了,我和他怎麼會鬧,最多吵兩句就得了。」
按了按眉骨:「你也別給他打電話叫他回來了,他過的很好,你用不著擔心他。」
他說自己還要工作,簡白只得先出去。
季江影頭疼的不得了,這幾天就像得了偏頭痛,睡眠質量不高,常常整夜整夜的失眠。
想到醫院裡去看一下,又總是沒有時間。才忽然想起來,要帶季銘憶去醫院做檢查。一直到現在才閒下來,險些忘記了。
出去叫上簡白:「媽,我帶爸去醫院吧。」
簡白問他:「不是還有工作?」
「不急,先帶爸去醫院。」
到了醫院,簡白將季銘憶之前的那點兒反應跟醫生說了一下,又怕自己看錯了。於是說:「我覺得他的手指是動了一下,不過不知道是不是我看眼花了。」
醫生說:「這種現象不是不會出現,老爺子還是有望醒過來,只是時間上,還真是不好說。如果真的像您說的,手指動了下,是好現象。」
檢查結果出來之後,照之前沒有異樣,季江影又給醫生交淡了幾句,帶季銘憶回去。
路上接到秘書的電話,說段老爺子想約他見面,已經不是第一次打電話來。
季江影修指在腿上輕輕叩動兩下,只說:「晚上吧。」
晚上一起用餐。
段老爺子先到一步,見季江影進的來,很客氣的請他入座。他們這些老輩人私下裡對季家的兄弟讚譽很高,所向披靡,直說商界要是他們的天下。
而他由其看重季江影,穩重,內斂,手段不凡。
加之以前跟季銘憶也有一些交情,算是比較說得上話。
季江影開門見山:「段叔叔今天叫我來,是有什麼事要說吧?」
段老爺子賠上笑:「不瞞世侄說,我今天來是想問及一些安家的事,最近要被鬧得焦頭爛額了。真是家門不幸……」
季江影挑了挑眉頭,表現出好奇:「哦,安家的事怎麼會讓段叔叔苦惱?」
段老爺子倒不覺得季江影是一無所知,還是說:「還不是段存那個渾小子,打小就不爭氣,要是有你的十分之一,我也就心滿意足了。最近受了安家的蠱惑,真是鬼迷心竅了,整日不讓家裡人安寧,我也是沒辦法,想來問一下世侄有關安家的事。如果安家真做了什麼出格的事情,我們段家無論如何不會跟他們有瓜葛的。就算段存以死相逼,違反原則的事情也是不能做的。」
季江影人前永遠風度翩翩。說起話來從容得體:「我理解,如果真地大好姻緣,我還要恭喜段存。不過我跟安家的那點兒恩怨,很難化開,算是道無法逾越的坎了,不是三言兩語就能一筆帶過的。」
前仇舊恨不是一筆能勾。
他一句話,段老爺子品個七七八八,季江影字裡行間對安家表現出冷淡和不容妥協。雖然不直接說段家怎樣,可是段老爺子也聽得出,真要跟安家走近了,就是跟季家過不去了。
所以回來的時候一直思量。覺得這件事情不好正面出手,旁敲側擊,如果實在行不通,也得作罷。
季江影倚在車身上點著一根煙,初秋的夜,清風帶著一股寂寥,仿佛吹彈即破。
眯起眸子看天際,早已黑透。霓虹的燈永遠沒有多現實,亦稱不上明亮,不喜歡。煩燥的一蹙眉,掐滅手裡的煙。
拔通電話:「我打算回美國了,你好自為之。」
修指抬起,切斷通話。
他想,有生之年或許就這樣了。
顧淺凝總覺得困,爬起來,仍舊打不起精神。人在困奄奄的時候,食慾就不會多好,吃不下,覺得自己又掉稱了。
下人很細心,看在眼裡,會主動問她喜歡吃什麼。
「顧小姐,今天晚上您想吃什麼?」
顧淺凝沒有挑食的習慣,何況現在沒什麼胃口。
「吃什麼都可以,你們二少不是喜歡晚上喝粥,做他喜歡吃的就好。」
「我看顧小姐最近吃的都很少,想著是不是我的手藝不好,不合您的胃口。還是您胃不舒服,要是不舒服,一定要去醫院看一看,現在的年輕人胃口不好的人太多了,一定得多注意。」
是個年紀稍長一點兒的阿姨,自己家裡也有一個女兒,還在念大學,正是風風火火的年紀。所以嘮叨起別人來也跟媽媽一樣。
顧淺凝笑了下說:「阿姨,我知道了。」
季江然在書房裡處理了幾封郵件,又跟秘書交代妥當工作之後,從樓上下來。在樓梯口聽到顧淺凝在和阿姨聊天,他扶著樓梯扶手的手指緊了一下,翩然的從樓上下來。
還是問她:「和阿姨聊什麼了?」
顧淺凝懷裡抱著一隻軟枕,本來在看電視,說話的時候將聲音調小了,嗡嗡的,不知在講些什麼。她一邊按遙控器的鍵子將聲音調回來,一邊說:「沒聊什麼,阿姨問我吃什麼。她看我胃口不好,讓我去醫院檢查一下,說年輕人一定要愛惜自己。」
季江然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哦,既然身體不舒服,就去醫院查一查,反正我明天也要過去。」
他沒在醫院住幾天就回家來了,傷在手臂上,自己也不當回事。醫生說回家可以,只要按時去醫院復檢就好了。
第二天,顧淺凝跟他一起去醫院。
她去看胃,其實也說不出是胃不好,還是肚子裡不舒服。自己倒不覺得是病,可是季江然非要她做檢查,總吃不下東西也不是辦法。
顧淺凝先去掛號,去看病時醫生問了幾句,給她開單子,讓她先做個檢查,不一會兒醫生也跟進來了。
連醫生都認得她,禮貌客氣,一口一個『顧小姐』的叫她。
看了看檢查結果,抬起頭衝著她微笑:「恭喜顧小姐,懷孕近三周的時間了,寶寶發育很好,很健康。」
顧淺凝的腦子卻一下炸開了,仿佛被人當頭一棒,正中要害。搖搖欲墜,下一刻就會轟然倒地一樣。
她搖了搖頭,第一個反應就是不可能。怎麼可能會懷孕,兩個人的措施一直做得很好,可謂天衣無縫。季江然自己就會很注意,這一點讓她放心,以前的時候,為了保險,她自己還會吃事後藥,怎麼可能會讓自己懷上孩子。
「是不是檢查錯了?」
醫生很肯定的說:「不會,現在的醫療水平先進,出錯的概率微乎其微。顧小姐,你的確是懷孕了。」
顧淺凝麻木的走出來,心裡百轉千回,就跟執行任務時算計出錯,出現了致命的後果,難以挽回,大抵就是這樣。
全身一點點的冷起來。
聽到身後的腳步聲,驀然回頭。
季江然嘴角鉤著笑,眉目都很清析,高興也是不加掩飾,明顯已經知道結果。
根本就瞞不住,他在整個醫院裡行走自如,沾他的光,每個醫生護士都認得她,客氣的沒話說。有了結果,就算她不知道,也先飄進他的耳朵里去了。
他這是什麼表情?顧淺凝想,他一定更加不想要這個孩子。
「怎麼辦?」
季江然過來抱住她,離得很近,氣息噴薄在她的臉上,又熱又癢。
「傻了吧,懷上了你還想要怎麼辦?當然是生下來。」他樂呵呵的說:「以後我得拼命掙錢養家了。」
顧淺凝卻無論如何高興不起來。
她這一輩子是沒想過要當媽媽的。
靠在椅背上睡著了,做了夢,阿拉斯加州的陽光灑在街頭,灼熱得讓人口乾舌燥。酒鬼,流浪兒,頹廢不羈的少年和吸毒犯……她就夾雜在那樣混亂里,好比一隻流浪狗,又渴又累,不想再走下去,蜷縮到角落裡睡著了,醒來的時候霓虹閃爍。她孤寂的眼望這個世界,一個孩子稚嫩的時光被磨礪得襤褸破敗。
這世上有無數的感覺是多餘的,被當成累贅的捨棄,是塵世間的一栗埃,連自己都找不到存在的理由。
那樣子,為何還要被生下來?
活著也是件冒險的事。
下雨了,午夜的冷雨,敲打著窗子,噼里啪啦的響。
顧淺凝醒來了,季江然一隻手臂壓在她的身上,呼吸輕微,身體一側睡得很沉。
他似乎很喜歡當爸爸,顧淺凝以為他該讓她將孩子打了去。可是他沒有,高興了一整天,打從醫院回來就眉開眼笑的。告訴她不准做那,不許做那,比她還要大驚小怪。
晚上洗澡的時候,就那樣跪到浴室冰冷的地面磚上,執意要聽她的肚子。
三周的時間,連一團肉都算不上,只有一個點,豆粒那麼大小,微不足道。
顧淺凝說他傻:「現在怎麼可能會聽到動靜。」
季江然揚起頭笑:「那什麼時候肚子才能大起來?不是說孩子在媽媽的肚子裡也會跑來跑去的?」
「那得好幾個月呢。」
季江然語氣可憐:「時間過得怎麼這麼慢。」
拿開他的手,心神不寧的坐起身。
從醫院回來到現在,一直呼吸紊亂。最後悄悄下床,去外面喝了一杯清水。慢慢讓自己冷靜下來,坐到沙發上想事情。
最後回房間,季江然睡得很沉,連姿勢都沒有變,還是霸占著大半張床。一隻手臂伸展著,是供她當枕頭枕的。從她脖頸之下穿過去,一彎起就能抱住她,呈出一個占有的姿態。
顧淺凝去將床頭的抽屜打開,那裡散放著一些塑料包裝的袋子,平時季江然一伸手就能拿得到。
她一個一個拿在手中。
不知過了多久,季江然翻了一個身。顧淺凝憑住呼吸,將東西通通放回去,重新爬上床,縮到他的懷裡睡。
季江然下意識收緊她,下巴抵著她的發頂尋了個舒服的姿勢。
吃早餐的時候,顧淺凝說:「我今天要去超市轉一轉。」
季江然本來在看報紙,一目十行,早餐吃的並不專心。
抬起頭問她:「去超市買什麼?讓他們去買,你現在不能亂跑。」
顧淺凝白了他一眼:「我怎麼大驚小怪的,沒你想的那麼嬌氣。再說也不是刻意買什麼,出去透透氣。」
季江然放下報紙:「那我陪你去,直接帶你轉一轉。」
「不用了,我看你最近好像很忙,再說你的手也不方便,讓司機帶我去就行,中午就回來了。」
季江然說:「那好吧,你自己小心點兒。」
季江影回美國了,去哪裡他也會叫人跟著,不會有什麼風險。
顧淺凝回房間拿上包,從樓上下來。
「那我走了。」
季江然坐在沙發上看定定的看著她,臉上輪廓清析分明,眉目更是清析。晨光打在上面,這樣清析反倒不像真的,整個人都跟做夢一樣。
他眼波深邃的看著她,告訴她:「早點兒回來。」
顧淺凝笑笑,拿上包出門。
在外面等了一會兒,車子出了一點兒故障,司機打了幾下火,發現很費力。這部商務車是季江然的,用了一段時間,可是這一陣子沒開它。司機說:「顧小姐,我下去檢查一下。」
沒有什麼毛病,司機一臉憨厚的笑:「這車子性能好,我就猜它沒有毛病。」
一路開出別墅區,路很寬闊,可是過往車輛很久不見一部。要一直開出去,上了大路,才會真正感受到人間煙火。在這裡不行,總覺得人與人是不同的。
快下山的時候,車子忽然停住。
司機「咦?」了一聲。
顧淺凝本來在想事情,抬起頭問他:「怎麼了?」
以為又是車子壞了。
司機說:「那不是二少的車?」
季江然開一輛瑪莎拉蒂,招搖過市,還沒幾個不認得他的車。
顧淺凝透過擋風玻璃看過去,心頭一驚,臉色有些發白。
前在車門打開,季江然已經從上面走下來。輕風將他的額發撩起,搖曳如星辰的一雙眸子,散著一點兒邪氣又不解的光。
顧淺凝身體發麻,還是推開車門下去。
季江然擺了擺手,司機調頭離開。
顧淺凝走過去,盯緊他:「你怎麼突然跑來了?」
季江然穿黑西裝,白襯衣,沒有打領帶。語氣閒散:「我擔心你,所以陪你一起去。」
顧淺凝手掌默默收緊,連呼吸都變得沉重困難起來。胸腔一陣一陣的緊縮,每每呼吸一下都是疼。
兩個人截然不同的反應,他連嘴角的笑都是漫不經心的,說起話來語氣輕淺,亦是輕描淡寫。
而顧淺凝的心卻如同墜上千金,一點一點的往下沉。
就算偽裝,都不能裝的跟他一樣。
知道一切都是徒勞,故事到了這裡,實在沒有再演下去的必要。他到底不是一般的人,輕而易舉就將她識破了,她的慾念不過才動一動。
「你什麼意思?」
季江然淡淡眯起眸子,斂了笑:「這句話應該是我問你才對,你什麼意思?出去透透氣,需要將貴重的東西和證件全部拿上?你是打算一去不復返了?為什麼?」
顧淺凝重重的吸了口氣。
「你還問我為什麼?你算計我,卻還問我為什麼?」
他們都是謹慎入微的人,連床上也是。她是無論如何不會讓自己懷孕,所以不容一點兒意外發生,如果他真的馬虎,她絕對不會容許那種事情發生。
總算他也小心翼翼,從來都是無比謹慎,不用她時刻提醒,每一次措施都做到最保險,她才安下心來。
所以檢查結果出來的時候,看到他的反應不可思議,他分明不想要孩子的。
還是說,那些謹慎和小心翼翼,只是刻意做給她看的?讓她放心,最後只是為了讓她疏於防備?
顧淺凝嘆了句果然,她果然就中招了。
「那些套子你都做過手腳了對吧?所有的措施防範都是形同虛設,你那樣做,根本就是讓我失去防備,懷上孩子對不對?」
季江然眸光凝緊,她到底想明白了,竟然這樣快。
唇角抿得死死的:「我愛你,想讓你給我生個孩子有什麼錯?」
他是沒有錯,他從來都沒有錯。哪一步都算計對了,名副其實的步步為營。是她錯了,錯得離譜……被人算計了那麼多次,還從沒哪一次被人算計得這樣狼狽過,這才是真正出神入化,殺人於無形的高手。
顧淺凝慢慢睜大眼睛,聲音破喉而出:「你和季江影是一夥的對不對?你們根本不是什麼水火不溶的冤家對頭,這一切是你們刻意給世人的假象,你們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好搭檔,對不對?」
她一直覺得哪更不對,一定是哪裡出了問題,否則不會有那些巧合,她永遠只是逃不掉。就像一隻風箏,被放飛出去,無論多高多遠,只要有人拉一拉手中的線,她總要回到原點上。她竟傻傻的做了多麼多無用功,直至最後對他感恩戴德……卻忽然覺得,他就是那個放風箏的人,或高或遠,線的一端都是在他的手中。季江影不是,他一定不是那個最為神通廣大的人。
季江影不是心慈手軟的男人,也不是個輕易就會善罷甘休的人,如果他真想殺她,不會屢次不能得手,更不會失手之後輕言放棄,暫時就不理會她了……又是在她被季江然感動之後。這一切莫非只是虛張聲勢,不過就是嚇唬她,激起煙雲,製造硝煙瀰漫的假象,讓她只能呆在他的身邊?
她想不明白,他們到底是種什麼關係?搭檔?還是合作夥伴?或者只是在這一件事上共謀?
只要她肯呆在他的身邊來,就是安全且安逸的,就連季江影都明著暗著的給她這樣的暗示。現在想一想,他就是遁著季江影的暗示,才來到他身邊的。他說這是a城最能和他相抗衡的人,他說這個男人是讓他最沒辦法的一個……於是她就順理成章的找上來。
既然他這樣強大,又一心護她離開,為何又總是逃不出?
不論她用什麼法子,總會被季江影順利追蹤。
「是你給我的車子有問題對不對?」
她不是個做事沒有防備的人,就算是季江然。第二次出逃,季江然載著上官小小去機場,她要去哪裡,走哪一條路線,便是連他都沒有說。所以離別的一幕或許覺得感傷,連他也說,只能送她到那裡,讓她自己保重。
伸出手來抱她,那一句怨懟的話,不輕不重,卻正好落在她的心坎上。即便看著天,還是會覺得難過。
可是,轉了一圈,她仍舊回到這裡來。
如果不是車子被追蹤定位,季江影不可能輕易找到她……就連那場導致交通癱瘓的車禍,在這一刻通通變成疑點。
她無論如何再不能相信他。
抬起頭定定的看著他,倔強的不肯眨一眨眼。
季江然心中感嘆,季江影不止一次提醒他,這個女人不好駕馭,亦留不住。他處心積慮,軟化她的心,讓她心甘情願一輩子,沒想到她這樣機警,到了今天,玄機就已經被她看破了。
他靠到車上,無可奈何的笑出聲:「你還真是……不是車子有問題,是你手上的戒指,根本就是個定位儀。」
跟季江影比起來,他更擅長算計人心。篤定她已經捨不得扔掉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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