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西只能握緊拳頭敲打他的胸膛,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她想求的是什麼?那些東西早已經面目全非了。在他說愛她,非她不可的時候,就已經將她給摧毀掉了。她潰爛至無形的時候,他卻不再要她……穆西嗚咽的時間久了,竟然慢慢的睡過去。
季江然抱著她,從來沒有看她這樣哭過,所以感覺驚心動魄。她將臉哭紅了,兩個臉蛋像蜜質的桃子,是那種誘人的桃花紅,蒙蒙的一層光。睫毛彎彎像小扇子,淚珠粘在上面,仿佛晶瑩剔透的晨露。哭得狠了,時而抽搐一下,像只嗚咽的小獸,不是不可憐。
軟弱的人一旦變強或許會咬牙切齒,那樣子是很可怕的。而素來強硬的人一下子變得脆弱不堪,亦是十分令人驚懼,帶著轟塌之勢,仿佛一下子倒下來,讓人心底里生出絕望。就像千瘡百孔的巨人,搖搖欲墜倒下之後,嗚咽著從嘴角漫出血跡,生息宛如搖曳的豆燈,想想就是可怕的事情。
季江然將人抱到臥室,然後推開穆紹然的房門。
「紹然,我要回去了,你照顧好穆小西。這個城市不好玩,告訴她明天帶著你離開吧。」
他想伸出手來抱一抱他,可是,生生忍下去。看到他就已經是錯了,如果不曾認出他,不曾抱過他,就不會有這樣大的依戀。人最怕的,就是擁有過指掌卻驟然一空的感覺。那種感覺就像眨眼失去全世界……
從錢夾里掏出一張卡給他放到桌子上,輕聲囑咐他:「好好照顧穆小西,以後她只有你了。要聽小西的話……你也得聽話,不能再到那種地方去唱歌,要知道保護自己,你還要,要好好上學……」
穆紹然看他帶上門就要離開。從椅子上跳下來叫住他:「爸爸……」
季江然身體僵了下,慢慢轉身:「還有事?」
穆紹然站在那裡問他:「你為什麼不要我們?」
季江然喉嚨里宛如哽著一口血,一下就蘊滿了,腥咸一片。難過一下達到極至,仿佛是詰問,是他此生聽過最悽厲的。季江然眼眶酸的厲害,就像生了眼疾。努力的閉了一下,按了按眼眶,艱難發聲:「穆小西會把你照顧得很好,爸爸不適合跟你們生活在一起。」
穆紹然沒有像其他小孩子那樣又哭又鬧,他很沉靜的看著他。
就是那樣的眼神,卻要將人看穿了,只怕任誰都無法抵禦。
「你不愛穆小西了是不是?還是你愛上了其他女人?」
季江然駕車離開,竟感覺像是落荒而逃。
到大宅的時候,派對早已經散了,他中間離場,就再也沒回來,甚至忘了正舉行生日派對的事情。
一進廳門,燈火輝煌,看到季銘憶和簡白還坐在沙發上。
他覺得累,扯掉領帶問:「爸,媽……這麼晚了,怎麼還沒休息?」
「我們在等你啊。」簡白問他:「你去哪裡了?怎麼到現在才回來。」
「一個朋友過來了,我過去她打聲招呼。」
而季銘憶已經按耐不住:「聽你媽說今天過來的那個小男孩兒,就是那個女人的孩子,是不是他們過來找你了?」
不要說別人會想,季銘憶整晚就在思慮,什麼單身女人帶著一個孩子,是不是根本就是季江然的孩子呢?
季江然也不傻,目光轉過來:「爸,你想問什麼?」
季銘憶便直接問出來:「那個孩子是不是你跟哪個女人生的?」
聽簡白說那個孩子也有四歲多了,而那個時候的季江然有多風流,是遠近皆知的花花公子,何時疏忽大意,有了這麼一個孩子,也不是一點兒說不過去。
季江然的太陽穴隱隱作痛,矢口否認:「爸,你怎麼能想到這個……不會有這樣的事。」他不想再交鋒下去,今晚他已經夠累了。「爸,媽,時間不早了,早點兒休息吧。我上樓洗澡了。」
季銘憶叫住他:「既然朋友過來了,明天就請來家裡吃頓飯吧。我看那孩子很機靈,我和你媽媽都很喜歡……」
季江然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爸,算了,我跟我媽說得很明白了,我跟那女人之間沒什麼事。我不想讓整個事變麻煩,這事你們都別再提了。他們已經離開了。」
季銘憶就要發脾氣。
簡白暗暗的拉住他:「算了,你別逼他了。這件事了解清楚再說,萬一真是個不相干的女人,你弄家裡來,不是找麻煩麼。」
穆紹然出現在生日派對的事有一點兒風靡,整個a城私下裡又是議論紛紛。總算是私人派對,當天沒有記者,都被嚴格的攔在外頭,而穆紹然是憑著季江然的證件進去的,小傢伙倒是很有心眼。
可是,仍舊有人會揣測,那個孩子是不是二少的私生子?
只不過沒人想到那就是那年季家失去的孫子……怎麼可能會想到,除非見鬼了,這樣驚恐的猜想,再天馬行空的人也不會大膽質疑。
季江然也聽到了,卻不去理會。這種流言蜚語,無攻自破。用不了一個星期,只要穆紹然再不現身,再愛嚼舌根的人,也懶得說了。
他還是正常上下班,情緒看著似乎很穩定。
不是特別容易發脾氣,話少,習慣沉默的坐很久。下班之後也都是打發秘書和助理先走,他往往在辦公室呆到很晚才離開。
生活似乎陷入僵局,在尋常人看來是平靜,是那種周而復始的寧靜,如同太陽照樣升起又落下,每天上下班,也是一如既往的交通擁擠癱瘓……只是那種死寂,只有感同深受的人最知道。
吳勝超走的很晚,離開的時候推門進來。
「季總,時間不早了,回去吧。」
季江然的晚飯沒有吃,中午有應酬,酒桌上也沒怎麼吃東西,喝了幾口湯,那種味道不是他喜歡的,於是放下這後,喝幾本酒了事。
卻到了這個時間點還在拼命工作,吳勝超擔心他這樣,沒多久身體就垮下去了。
季江然自電腦屏幕上抬起眸子:「你先回去吧。」
他的眼眶疼,摘下平光鏡,按了按,靠到椅背上假寐。
整個辦公室又寧靜下來,連敲擊鍵盤的聲音都沒有了。吳勝超嘆了一口氣,還是關上門出來。
他查過了,有意無意的問了一下,穆西和穆紹然還住在那家酒店裡沒有離開。可是,他不敢找上門去,這終歸只是季江然的家事,不是他一個貼身秘書可以過問的。何況季江然最忌諱別人插手他的家務事,連季銘憶和簡白問及他的私事,都讓他覺得心煩不已。
上官小小回來幾天了,生活穩定下來,旅途的疲憊也都瓦解。所以打扮漂漂亮亮的去赴相親的場子。這一回不像之前那樣怨聲載道,走的時候振振有詞:「如果遇上好男人,給飯吃,便嫁之。」衝上張玲笑笑:「你就放心吧。」
這回的地點是在西餐廳,兩人吃一頓飯聊聊天,基本的印象也就出來了。
上官小小自己開車過去。
進門之後掃視了一圈,男人已經到了,自然西裝革履。看到她走進來,嘴角浮起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文質彬彬的站起身。
「上官小姐是吧?」
「楊時風?」看到他微微挑眉,伸出手來:「你好,上官小小。」
楊時風和上官小小的家庭情況差不多,算得上門當戶對。這樣的男人從小家教就好,講的就是風度。為上官小小拉開椅子。
「上官小姐請坐。」
他太風度,上官小小反倒不太適應。平時那些朋友又瘋又鬧的,沒哪一個叫她上官小姐,都是小小,小小的叫她。
「你要是不介意就叫我的名字吧,叫上官小小就行,我的朋友平時都這麼叫。」
她也挺蹭的,所以不習慣叫他楊先生,否則就生疏的沒辦法在一張桌子上吃飯。
楊時風不知道哪裡覺得高興,聽她這樣說,嘴角明顯的上揚。大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只說:「好啊,我以後就叫你小小。」
上官小小的耳朵紅了一下,熱乎乎的。楊時風的聲音很好聽,叫「小小」的時間,聲音有一點兒上揚,還是軟軟的,總覺得曖昧。
可是,這個人不猥瑣,反倒風趣的不得了。雲淡風輕的給上官小小講笑話,神色一本正經的,名副其實的冷笑話,卻讓上官小小几次笑場。一頓飯吃完很愉快。
楊時風擦了一下嘴角。
「我送你回去吧?」
上官小小說:「不用我,我自己開車。」
出來的時候才發現天色暗了,原來一頓飯吃了很久。聊得很開心,時間不知不覺就過去了。
楊時風也自己開了車過來,中正的寶馬,倒是一點兒都不張揚。
送她上車之前沖她要號碼:「能再約你一起吃飯吧?」
上官小小忽然很想笑,將號碼報給他。
楊時風給她打了過來,提醒她:「存起來,別當騷擾電話給我屏蔽了。」
這一回上官小小真的笑出聲來。
楊時風定定的看了她一眼,忍俊不禁。
最後問她:「我有那麼好笑?」
上官小小點點頭:「是有一點兒好笑。」
「誇我還是損我?」
上官小小愣了一下,他這樣的語氣像極了薄雲易。笑了一整晚,忽然就有些笑不出了。果然樂極生悲,之前太高興了,一直笑一直笑,這會兒就有一點兒難過。
楊時風察言觀色:「累了吧?那就不耽誤你回去休息了。慢點兒開車,再見。」
他不是京都人,要是京都人,又是一個圈子裡的上官小小沒道理不認識。上官紀東說他是一個老戰友的兒子,現在在地方,幾年沒聯繫了,這回去軍/區忽然見到了。很開心,聊起來的時候提到家裡有個女兒,二十幾歲了,到了該嫁人的年紀,可是沒有對象。
楊學溢一高興就說:「我也有個兒子啊,不是我自己虛吹,絕對正直的一個孩子,要不咱們做個親家試試?」
酒桌上就定下來了,這兩天楊時風正好來京都辦事,揚學溢就讓他把親相了。上官紀東給他發來的照片,直接傳到楊時風的手機上。
楊時風看一眼,笑了。
兩人見過一面算是認識了。
上官小小一回家,上官紀東就問她:「你今天見那個孩子怎麼樣?」
「還不錯,挺會說話的一個人。」其實他話不多,可是句句都很有份量。要麼穩重,要麼幽默,沒有多餘的。
上官紀東就說:「要是覺得印象不錯,那就相處一下試試看。也別像之前,見一面就說不行,人要相處一下試試看才知道合不合試。你這丫頭啊,就是太死心眼,年紀也不小了,就讓我和你媽媽省一點兒心吧。」
知道她一心覬覦薄雲易,也不是沒跟薄東勝說過兩個孩子的事。家長都是一心滿意,能進一家門自然再好不過。可是薄東勝和呈梅沒少做薄雲易工作,兩家幾年前因此鬧過不快,那一樁醜事滿城風雨,要是兩個人不心甘情願?誰還敢逼著?
連張玲都說:「算了,我看我們上官家和薄家沒這個緣分,就是小小那丫頭太傻了……」
所以這些年不停的張羅相親的事。
上官小小一邊上樓,一邊想,是啊,試一試吧。
於是當楊時風發簡訊來跟她說到酒店的時候。她立刻給他回過去,說她也到家了,還說明天請他吃京都的有名的菜色。
打那一天季江然離開,穆西就一直躺在床上睡覺。
穆紹然都是點上餐,讓酒店的侍者送到客房裡來。
可是穆西不吃,她那樣子像要把自己給餓死。
穆紹然站在床前咕噥:「窩囊,男人不要你了,你就要絕食?除了他,天下好男人都死絕了是不是?我平時是怎麼跟你說的?」
穆西一抬手,「啪」一下打在他的腦袋上。
「誰說他不要我了?」
穆紹然不想接她的短,季江然之前的話他也聽得很明白了,分明就是不要他們了。虧他們不遠千里的找過來……
不想添她的堵,只說:「你還是先吃東西吧,餓死是很沒出息的事。」
穆西仍舊爬在床上哼哼:「誰說我絕食就是要餓死?我需要冷靜。」
「你都要餓暈了,頭暈眼花還怎麼冷靜?人都是吃飽了腦子才比較坐得住,你都餓了快三天了……」他還是感覺很心疼了,穆紹然小小年紀不是不害怕,他可能要註定沒有爸爸,所以他實在不可以沒有穆小西。
穆西坐起身:「包子,你去一趟季家吧。」
穆紹然愣在那裡,他知道那是哪裡,那裡住著他的爸爸,聽說還住著他的爺爺奶奶……
「你美色誘惑不了他了,就讓我去誘惑他們全家人?」
「你水嫩聰慧,秀色可餐我跟你一定比不了。也不知道你爸爸他是吃錯藥了,還是搭錯了神精,我們不要理會他了,直接來一次狠的吧。」
於是穆紹然就真的一個人去了季家。
他是坐酒店的車過去的,穆西將地址寫給他,說什麼做什麼,穆西都有交代。母子兩個配合了這麼多年,默契可想而知,做什麼都是天衣無縫。
管家進來說:「老爺,夫人,外面有一個小孩兒說來拜訪你們。」
季銘憶本來坐在沙發上喝茶,愣了一下:「一個小孩兒?誰家的孩子?」
管家說:「不知道誰家的孩子,以前沒見過,不過他說他姓穆。」
簡白頓悟了一下:「會不會是穆紹然?」
經她一提醒,兩個人都很振奮,馬上讓管家把人請進來。與此同時,簡白已經走到廳門口。遠遠看到穆紹然被管家牽著手進來。轉身對季銘憶說:「真的是那個孩子。」
季銘憶也快走走了過來。
穆紹然很有禮貌,脆生生的說:「爺爺,奶奶,你們好。突然就過來了,打擾你們了。」
他沒帶任何禮物,小小年紀不會有那樣的心機,如果處處都妥帖周到,反倒會讓季家的人反感,知道背後一定有穆西在搖控指揮,說不定有什麼不良企圖。這樣雖然也能料到是穆西讓孩子過來的,卻不會那樣排斥。
季銘憶已經一伸手抱起他,攬在懷裡細細端詳,驚喜的對簡白說:「你看這孩子的小模樣,是不是跟江然小的時候一模一樣?」
簡白樂呵呵的說:「我比你先看到紹然,我早就發現他長得跟江然很像了。那時候還挺感慨,如果咱們有一個孫子,也該差不多像他這麼大了吧?」
季銘憶長長的嘆了口氣,問:「聽說你叫穆紹然?」
穆紹然點點頭:「是的,我叫紹然。」
季銘憶就感覺愛不釋手似的。
簡白已經吩咐下人去拿些適合孩子吃的東西過來。
季銘憶又問:「紹然啊,你今天來有什麼事嗎?」
「叔叔跟我是好朋友,以前在京都的時候他幫過我。現在我來a城了,覺得離開之前該來家裡問候一下爺爺奶奶。」
季銘憶高興的不得了。
「紹然真是太懂事了,原來你是江然的好朋友。」側首:「你看這小傢伙,多聰明,說話跟大人似的。」
簡白坐過來問他:「你們要離開了?」
穆紹然點點頭:「是,過來的時候也沒什麼事,只是我想給叔叔送生日禮物硬拉著媽媽過來的,現在叔叔的生日過完了,我們就得回去了。」
這樣一說,倒有些讓人捨不得。
季江然不在,季銘憶得以把心中的疑惑都問出來。
「紹然啊,你爸爸是做什麼的?」
穆紹然想了一下穆西的話說:「我沒有爸爸,我從來都沒有見過他。媽媽說我沒有爸爸……」
季銘憶的心「咯噔」一聲:「怎麼會沒有爸爸呢?是他們離婚了嗎?」
穆紹然搖頭:「沒有,穆小西沒說她結過婚。」
這樣一聽,他是跟了媽媽的姓。
簡白也跟著心酸不已,兩人若有所思的對視一眼。
最後季銘憶讓管家給季江然打電話,就說穆紹然來家裡了。
這在季江然聽來,一定是晴天霹靂。因為他想不出穆紹然會跟季銘憶和簡白說什麼。而之前穆西卻說了,如果他的答案不能夠讓她滿意,她就會帶著孩子找到季家來……
季江然本來有會,讓秘書通知另改時間之後,急急忙忙的從公司趕回去。
推開廳門進來,那一下推出了響。
穆紹然一回首看到他,從沙發上跳下來,恭敬的叫他:「叔叔……」然後說:「叔叔,我和我媽媽就要離開了,想著以後可能不會再見面了,就來家裡問候一下爺爺奶奶。沒提前跟你打聲招呼,我很抱歉。」
他的話一字一字都像敲到季江然的心坎上。
穆紹然平靜一番話語,裡面透著怎樣的酸澀,只有他這個當爸爸的最清楚。
本來簡白是留下穆紹然在這裡吃飯的。
可是他這麼懂事,看到季江然的樣子似乎不高興似的。就說:「奶奶,我不吃飯了,我媽媽在酒店裡等著我呢,我們晚上的航班,我就先走了。你們年紀大了,要保重身體。」他行了一個禮:「今天突然就過來,給你們添麻煩了,我先走了。」
簡白一時難過,轉過頭抹眼淚。
剛剛聽到穆紹然講自己的身世,覺得怪可憐的一個孩子。自從有意識開始就不知道自己的爸爸是誰,都是跟媽媽生活在一起,卻又這麼懂事。
而且說到他的媽媽的時候,眼睛亮晶晶的,說穆小西是個很好的女人。這個沒有人教他,他卻從來都這麼以為。
季銘憶嘆口氣,攔不住,就讓管家派車送穆紹然回酒店。將茶几上那些食物都打包給他帶回去。
而季江然站在那裡木了一樣不能動彈。
穆紹然從他身邊走過去的時候說:「叔叔,我和穆小西今天晚上就離開了。謝謝你在京都的時候幫了我,以後不會再見面了,所以不會再給你添麻煩了。」
血脈親情的斬斷,只削一句話的事。
穆紹然一無返顧的走出去。
季江然只覺得心痛,那種撕扯似的痛觸讓他額頭上生了汗,臉色也越來越白……
最後眼前一黑,暈死過去。
等他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他從床上掙扎著起來,慌亂的下床找拖鞋。
簡白本來在床邊照顧他,看到他才醒來就要下床,攔著他:「江然,你要做什麼?想拿什麼東西?媽拿給你。」
季江然不說話,臉還是那麼白。他是想抓住某樣東西,做夢都想抓住,拼命的抓住……可是,當懂得許多東西的時候,慢慢的就想要放手。
可是,忍住不伸手,卻不能讓自己不心痛,這個連他自己都辦不到。
季江然只知道時間不早了,像穆紹然說的,以後再不會見面了,再也不會打擾他……從自己的兒子口中聽到那樣的話他很難過,宛如錐心。
穆紹然之所以去老宅,在他看來就是去跟季家做一場訣別。穆西帶著他遠走高飛,真的不會再回來了,他總要看一看自己的爺爺奶奶什麼樣。
季江然還是慌張的下了床,拿上外套就往外奔。
去酒店的時候說他們已經退房了,拖著行李箱剛剛走出去,一定是離開了。
他讓司機開車去機場。
季江然想著追上去,看一眼,遠遠的只看最後一眼……
司機將車門打開,季江然忽然怔在那裡。
穆紹然有一些失望,他從季家出來的時候,季江然都沒有追出來。他想,或許季江然真的不愛他們了,更不想跟他們生活在一起。
「穆小西,你別傻了。他根本就不愛我們,我們還是離開吧。」
穆西一手拖著行李箱,她還有遐想,所以不想走。女人就是這樣傻又這樣真,即便被傷害一萬次,在那個深愛的人面前永遠也只是被動。
時至今日,她也沒有那個自信說季江然是愛她的。看了穆紹然一眼:「你是他的親兒子,他沒道理不愛你。」
穆紹然過來拉上她的手,她幾天沒有吃飯了,能量不足,所有一雙手冰冷。
「穆小西,沒有他了,你還有我。我不會為了別人拋棄你……我們走吧,他要是還肯要我們,早就該追來了。我出來的時候,他看都沒有看我一眼。他一定覺得我們呆在這裡很煩了,小西,你不要再被他騙了。」
穆西仿佛是吸著鼻子說:「我不能讓你沒有爸爸,其他的小朋友都有。」
「我跟其他的小朋友不一樣。」穆紹然吼起來:「我不需要爸爸,我的生命里只要有媽媽就可以了。」
他一定是在騙人,這世上哪有孩子只需有一個媽媽就能心滿意足。而穆紹然這樣心高氣傲的孩子,一定比別人更貪婪,只是足夠隱忍罷了。
「你是男孩子,要跟爸爸生活在一起比較好。如果他只是不想要我了,那你就跟著他一起過,我自己離開。」
穆紹然一下撲到她的懷裡抱住她。
緊緊抓住她的衣服,從來沒有這樣慌張過:「穆小西,我不能沒有你……是,我很羨慕其他小朋友,我雖然很想要一個爸爸,可是我真的不能沒有你。」
穆西抱著她抽搐:「是我不好,是我對不起你,連一個爸爸都不能給你找來。」
想一想,這一輩子還有什麼不能給他呢?也只是一個爸爸。
商量他:「紹然,我們不要走了,再等一等好不好?你爸爸興許想明白了,就會來找我們呢……他一定是愛你的……而我也就愛過他一個人,小包子,在某些事情上有的時候我真的想勇敢的面對一下,不想就這麼錯過去。」
她什麼時候肯這樣低姿態?穆紹然拿她沒辦法,無論如何穆西不肯走,他們只得回酒店。可是才走兩步穆西就搖搖欲墜。她無力的說:「紹然,我頭好暈……」
穆紹然伸手扶她,可是重量懸殊,穆西已經轟然倒下。
卻跌進一個懷抱里,季江然喊出聲:「小西……」
讓司機將車開過來送她去醫院,想了一下又覺得不可行,便讓司機去開房,再將醫生叫過來。
季江然抱著穆西上樓,穆紹然乖乖的跟在身後。
他嚇壞了,她的手腳冰冷,躺在他的懷裡軟軟的。
穆紹然看他憋得眼眶都要紅了,嘆口氣:「穆小西餓暈了,她已經好幾天沒有吃東西了,自打來這裡,你不理她,她就不肯吃東西……」他縮在角落裡默默的說:「穆小西從來不曾這樣軟弱過,這些天她很難過。如果你覺得是我不夠好,那你留下穆小西,我就走得遠遠的……如果沒有你,穆小西就死了……」
季江然跟她頭碰頭,眼角的淚滑下來,順著她的臉頰往下淌。嗓音片刻即已哽咽:「你怎麼那麼傻……我那樣辜負你,你還是要犯傻……我就是想讓你活著,才非得趕你走,你那麼聰明,為什麼就想不明白呢……」
非要剜下他的心是不是?
醫生是季江然的老朋友,看到穆西之後驚怔不已。好在穆西沒有事,各項指標都正常,只要打點滴補充一下體能,很快就能醒過來。
季江然將人送出去,自然將一切都交代妥當了。
老醫生只會當自己做惡夢,或許乾脆以為自己見鬼了,也不會說出去。
季江然一進來,穆紹然拉上他的衣角,他說:「你要是覺得有我是件麻煩的事情,我現在就離開。你要對穆小西好一點兒,她是真的愛你的。這些年她很想你,你別問為什麼,我就是知道。」
他拖著行李箱要離開。
季江然一伸手抓住他的衣領:「你要去哪兒?」
穆紹然的硬脾氣立刻就表現出來了:「我要一個人去流浪,只要你以後對穆小西好好的。」
「你走了,她能好嗎?我還有好嗎?」上次不過不小心將他的胳膊擰變色,穆西跳起來狠狠的打了他一巴掌。這回要知道穆紹然提著行李箱浪跡天涯了,她會要了他的命。「乖,老實呆一會兒,別給爸爸添亂了。」
他心煩意亂,竟不知道怎麼做才叫好。
可是穆紹然堅持要走,他只得從背後緊緊的抱住他,一隻膝蓋沉到地板上。
「紹然,是爸爸不好,我不嫌棄你,只是大人的許多事情你還不明白……爸爸不是不愛你,也不是不愛穆小西……」
不要說一個四歲多的小孩子不懂,穆小西不懂,他也不懂。他們通通在一個迷局裡轉啊轉,想不明白到底要何去何去。
他是用生命愛著穆小西的,那種滋味到底怎麼樣他很知道。所以,他便不希望穆西同樣用生命來愛他。曾經他要她只能是他一個人的,生是他的人,即便是死,也僅能碎在他的懷裡,他咬牙切齒的這樣想了許多個年頭。哪怕是她的下輩子,下下輩子……他都不想放過,他就是這樣霸道的一個人。
可是,當穆西不顧一切將他推開的時候。季江然忽然想明白一件事情,她為了愛他,到底承受怎樣的兇險?
穆西就是這樣果敢的人,她是拿生命做賭注來愛他的。而她又那樣聰明,一定預料到了結果。當她跑來問他,問他願不願意跟他們一起生活,問他會不會對穆紹然好的時候,他就知道,她是拿全部的幸福來下賭,卻是做著全盤皆輸的打算,她也從來都輸得起。
可是,這一次他跟她玩不起。
季江然怕了,怕得瑟瑟發抖。忽然沒了當年的心高氣傲,年輕氣盛,凡事都敢冒險。卻不想再拿她來冒險,他想她好好的,哪怕他得不到,也想要她好好的活著,和穆紹然平靜的生活在世界上的某一處。他可以承受相思之苦一輩子,卻再經受不起半點兒的天人永隔,那樣會讓他的生命變得一點兒生機和希望都沒有,他受夠了。
到現在他允許愛的天秤失衡,以前說的通通都不作數。穆西可以少愛他一點,不用那麼全心全意,只要他是全心全意愛她的就好。他不會變心,不會出軌,這些年他都是這麼過來的,他做的很好。
季江然有一種嗚咽的衝動,也是壓抑得太久,突然像爆發的山洪。可是當著穆紹然的面,他僅是眼眶越來越紅。
穆紹然覺出他在顫抖,伸手過來拍一拍他的背:「穆小西說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她什麼都不在乎。她說人有的時候一定要勇敢,否則失去了,就一定會很後悔……」
季江然那滴眼淚到底當著兒子的面跌落下來。
他是不在乎自己好不好的,只要穆西能好好的活著。正如他可以跟她呼吸同一片空氣,卻不能容忍她已經不在這個世界。
可是,不好的過一輩子,那樣漫長,有什麼好?即便幸福很短,可是是笑著的,又有什麼不好?
季江然轉身回臥室,穆西還打著點滴,他小心的將她抱在懷裡。
他的身體是暖的,一點一點的溫暖她。這個女人是他一輩子都想要的!做夢都想她,沒有一時片刻真的想要背棄她。想起那句話,再不相愛就老了。如果最後的最後他們都賭輸了,他一定會陪著她。
上窮碧落下黃泉,他會永遠的陪著她。
八點多的時候穆西醒來了。
穆紹然把頭伸過來:「穆小西,你要不要吃點兒東西?」
穆西張了張嘴:「我想喝水。」
穆紹然趴在那裡沒動彈,一杯水已經被人端了過來。
季江然坐到床邊將她抱起來,針早已經拔掉了,她睡著的時候一點兒沒有察覺。季江然把杯沿湊到她的嘴邊,讓她把嘴張開。
穆西定定的看著他:「怎麼是你?」
「怎麼不會是我?」告訴她:「張嘴。」
穆西渴得像是說不出話來,只能張開嘴,含住杯沿,把一杯水喝下去。空洞的胃收縮了一下貪婪的被吸食,正如她貪戀他身上的味道。
季江然抬起指腹擦了下她的嘴角,淡淡說:「前幾頓只能喝粥,不能吃其他東西,你自己作的,忍著吧。」
穆西靠到床頭上。
季江然摸了摸穆紹然的小腦袋:「兒子,去外面看一會兒電視,爸爸跟媽媽有話說。」
穆紹然乖乖的出門。
穆西揚起頭來看他,想問他:你想跟我說什麼?還是那些勸我離開的話麼?
季江然已經傾身湊近來,額頭相抵,呼吸相距可聞。他的身上有清淡的香氣,他一直只用同一種香水牌子,到現在都沒有變,是她喜歡的味道。
他說:「穆小西,你真的不打算要命了是不是?即便不要命,也要跟我在一起?」
穆西揪住他的襯衣領子,覺得自己的決心他該看得出。
「是啊,我本來就是亡命之徒,這一點你是知道的。我不要命了……你要不要跟我在一起?」
季江然驀然站起身,深邃的眸光中划過痛觸,只覺得和流星一樣快。
灼灼的盯緊她,卻不著一語。
穆西緩和性的笑笑:「你那麼緊張做什麼?我不過就是跟你開玩笑,跟你在一起就會沒有命嗎?當年我詐死的事以你的實力一定可以搞定的吧。連牢都不用坐是不是,還說什麼死。」她抬起頭來:「我和紹然還可以像以前那樣生活,只要你在我們身邊就好了。其實我沒想給你找什麼麻煩,你還是可以對世人說我們不在了,做秘密夫妻好了。」
她一定不敢光天化日的,即便四年前a城發生的那些事季江然可以幫她一筆揭過去。
「基地呢?你的組織會放過你?」
穆西仍舊語態輕鬆:「就算當年我將資料傳輸給他們,他們也不知道顧淺凝就是基地成員,有什麼好害怕的。」她這樣說,簡直毫無顧慮。
季江然的心卻針扎一般的疼起來,她果然就是這樣傻,明知道是火,還是飛蛾一般撲過來。已然做好了粉身碎骨,挫骨揚灰的準備。所以她才會問他,會不會對穆紹然很好。她就是想著自己有朝一日會不在了,所以穆紹然的世界裡一定只有爸爸,所以她要聽到他的允諾,好讓她放心的把兒子帶回來交給他。
季江然也是怕的,就怕她得到了承諾,覺得足可以安心的時候,就會像這樣犯傻。他怕的不得了,只能一伸手推開她,重重的,彼岸是幸,帶著兒子走得越遠越好。
可是命運是浪濤,蒼海桑田之後,他們又被席捲到一起,她那樣決絕,在他終於學會什麼是對她好的時候,反倒靠上來不再走了。老天陰晴不定,就是這麼喜歡捉弄人。
有些事情他一輩子沒打算說出來,那是她的傷疤,也是他的,撕開了,會讓所有人疼。仿佛是對前塵舊事一一對質。
那些慘痛的過往,垂死的掙扎,不是每一個人都可以承受。
季江然盯緊她,幾乎是一字一句:「穆小西,你的身體是顧淺凝的吧?你身上流著顧淺凝的血液對不對?」
穆西摒住呼吸望著他:「你什麼意思?我是靈魂穿越,當然是那樣。」
季江然手掌攥緊,那些驚心動魄的東西湧上來,仿佛整個世界大雨滂沱。
他的喉結動了動:「顧淺凝的血液是a型,不是rh陰性血。顧淺凝同胞姐姐的血型才是……和我一樣的rh陰性血……」
穆西深深吸著氣,最後呼吸還是紊亂起來。連她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又急又快,好像立刻就會從自己的胸腔里跳出來。
「季江然,你說的什麼?」
季江然聲音暗啞,望著她,一字一頓:「你們的組織那麼嚴密,竟然露下這一點,真是讓人沒想到。顧淺凝的確是重生了……她死了,卻來了一個更加精彩的顧淺凝,幫她扭轉乾坤,幫她恩仇快意,幫她揚眉吐氣,不是重生了是什麼?可是,即便有一樣的面孔又怎麼?你不是顧淺凝呢。你是基地派到季江影身邊的間諜,顧淺凝死了,你就以她的身份來到他身邊。你也不是那五個犧牲掉的特工里的林輕舞,的確是有那個女人,最後也的確自行了斷了。可你不是她,你是當時的地區監察員穆西……你們部隊裡的高級特工。」
她可以騙過季江影,卻騙不了他。這個女人是誰,他一早就已經知道了。
所以她偏執,她隱忍,為了信仰她不顧一切,一心只想回到基地……他通通都了解。一個不曾為信仰獻出過生命的女人,又哪裡知道什麼倦怠,更加不會嚮往什麼平靜安穩的生活。他們金戈鐵馬,錚錚鐵骨,信仰是他們生的希望,死的夙願。這一回她的終極目標就是查清季江影……
穆西的心裡徹底生出一絲寒涼。她早就知道季江然聰明,洞察一個人,幾乎是他與生俱來的本事。卻不想,他連這個也猜到了。他是幽魂,是魔鬼,來自九重地獄。
她茫然的看著他:「季江然……」
季江然走近一步,修指挑起她的下巴,她們姐妹果然有一模一樣的面孔。這一場身份的互換,鑄就了兩個人的消亡與新生。
一個死去了,卻更兇悍的捲土重來,玩轉整個豪門,十足的悍女重生。一個還活著,那個冷硬的特工小姐卻不見了,信仰不等磨滅,被她硬生生的揉碎。在他看來這是化繭成蝶,她由一隻食人的妖精變成了一個女人。
「你最早的計劃一定是要勾引季江影,讓他愛上你的對不對?只是沒想到我會攪和進來,全身心的霸占你。可是沒有影響到你的任務,所以你就將計就計。若說這是一齣戲,實則都是你一個人編排的,每一步都是一個重生者該走的路,不突兀,沒破綻,最後季江影就真的死在你的手上。看似消息是上官紀東幫你傳輸過去的,其實你用這些手段只是為了隱匿自己的身份,你一定有專門的渠道和組織聯繫,任何信息隨時都能傳輸過去對不對?所以他們絕對信任你,連你對我的包庇,他們也信。如果是一個匿名者,怎麼會有這麼大的信任度?那麼多次,你不是逃不掉,你只是在同我耍花槍,說到底最後的贏家不是我,是你!你游離在我和季江影的向邊鋌而走險,你分明知道我們兩個都是愛你的,只要我們不窺破你的間諜身份,就一定不捨得殺你,事情證明,你的確是個素質精良的特工,你算準了。」
季江影沒能逃出生天。
穆西女特工的任務完成了,按著她最初的計劃,一定該要回基地了。只是她沒想到會被他算計,懷上孩子。
穆西那時候不忍心殺掉這個孩子,又發現自己在這場博弈中失了真心。是打算將孩子生下來留給他的,而她隻身回基地。
可是,沒能夠。
最後她不再放心將孩子交給他,前路又本來就是無望的。不能給他,也不能帶在身邊,即便生下穆紹然,也僅有被迫分離的一條路可以走。穆西那時候的絕望滅頂壓下,硬生生將她逼到絕路上。
唯有一死。
那些遙遠而深刻的記憶從心底里湧出,揮舞著猙獰的爪牙撲面而來。仿佛一下子擒住人的脖頸和心臟,處處皆是要害。
穆西真的沒想到季江然能將那些隱晦至不見光的東西娓娓道來,那樣多的前塵往事,好像他都一幕幕看過。
他的聲音略顯急促,回憶到自己亦不願想起的部分,就如一柄利劍刺穿胸膛。
「你當時是真的想用死來報復我,只是連你也沒料到,最後竟奇蹟般的活了下來,連孩子也順利的生了下來。當時將你推進手術室的醫生我不熟悉,那樣緊急的情況我暈倒了,沒有時間打點。而你卻能在這個空隙里運作一切。我想那個醫生一定也是你們基地里的人。當時你頂替顧淺凝重新活過來,一定就是那個人一起運作的結果。當時顧淺凝也是被送到那家醫院……四年前我看到的那俱屍體不是你的,就只能是真的顧淺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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