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小就知道,我們家很窮。
每到過時過節的時候,窮,這個字就表現更加的淋漓盡致。
別人家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大口吃肉的時候,我們家卻是白蘿蔔燉魚。特別是冬天,這道菜就成了我們家的三天兩頭的主菜,這樣的主菜,還見不到魚。
原因很簡單,冬天白蘿蔔燉魚,可以少魚,多水。晚上做好,第二天就變成了魚凍。一大鍋的魚凍菜,就可以吃很久,連我們上學帶的菜也有了,平時的飯菜也都有了。
就算是這樣,我也沒有嫌棄過這個家,因為我知道,爸爸每天出去幹活,給別人家從早到晚的搬磚也很辛苦。
唯一不喜歡的就是媽媽,她似乎總是很清閒,並也不能說是清閒,聽奶奶的話,媽媽這輩子的任務就是給我們家生一個兒子,為了生兒子,她什麼都不用做。生的孩子不用媽媽帶,家務不用她做,豬也不用她管。
林古村重男輕女的思想太嚴重了,奶奶經常以此來藉口罵我們,罵媽媽。大伯家和二伯家都有兒子,就我們家沒有。
我們家三個都是女兒,在媽媽懷第四胎的時候。整個林古村的人都說,媽媽肚子裡的是個弟弟,我們也很開心。
所有人都很期待,但是我沒有。
因為,很多人都告訴我,若是這個弟弟真的出生了,那我們三姐妹在家裡就更沒地位了。就算家裡沒有弟弟,我們也沒什麼地位,特別是在爺爺和奶奶的眼裡。他們家很有錢,住的是紅磚房,給堂哥堂弟的零花錢也比給我們過年的壓歲錢還要多。
我經常看到爺爺奶奶給堂兄弟們買哈哈奶,買瓜子,買棒棒糖。就算我們就在他們眼前,他們也不會給我,只因我不是他們的孫子,因為我家沒有兒子。
這天,我和大姐以及三妹,一起摘豬草回來,就看到大伯娘和二伯娘跟媽媽吵架。
&爭什麼爭呀?六間廁所給你們也沒有用,你們也沒有錢可以來建新房子,媽早就說過了,給他們幾個孫子的,一人一間,張一梅,你還有什麼好意思跟我們爭?」
大伯娘掐腰,站在那裡指著媽媽狠罵。
&是,早就說過了,你這胎還是個女兒,不可能出生兒子的。我告訴你,張一梅你們家這輩子都是沒有兒子的命,這廁所就別想了。一會我們會和媽說,讓她趕緊賣了,這錢也只能歸我們。」
二伯娘罵的那叫一個理直氣壯,媽媽被氣得直哭:「你們給我滾,滾,我張一梅這輩子就算生不兒子,也受你們欺負。」媽媽一邊哭一邊拿著掃把把兩位伯娘打了出去。
我們三姐妹也跟著一起哭,晚上爸爸回家,媽媽哭著向爸爸告狀。然後我就看到從來不抽菸的爸爸,拿了根站在門口抽了大半個晚上。
我們家沒有兒子連爭廁所的資格都沒有,更別說爺爺奶奶手裡的好東西了。
中秋的那一天早晨,我們還在木板簡易搭起的閣樓上,就聽到媽媽陣陣的哭喊聲,說很痛很痛。
沒多久,我們就聽到一陣嬰兒的哭聲,接著就是媽媽撕心裂肺的哭聲。
原來,我們家的第四個孩子,又是女兒。
小四的到來,並沒有給我們家添加任何的喜悅,反而讓整個家都籠罩了一層憂鬱,別人都說我們家越生越窮。第四個女兒終於,滿月了,也都沒有取名字,然後我們都叫她小四。
她很弱,從出生時被爸爸打了屁股哭過外,就再也沒有哭過。餓了,拉了,尿了,也都是哼一哼。林古村的人都在傳,說小四活過不久。我和大姐還有三妹,都喜歡忙完後就守著小四。
但是有一天,我聽到奶奶和媽媽商量要把小四給送人了,說小四是個不吉祥之人,天生的體弱多病,我們家這麼窮根本就養不起。說真的,我還是有那麼一點點期待,自己被送走的。
當然,小四要是被送走的話,也不錯,這樣就不會連累我們家,她以後還能過得比我們好。
聽說,會被送到有錢人家做女兒,那以後可以天天穿新衣服,天天吃肉了。羨慕的同時,我把這個秘密藏了起來,我也是為了小四好。
離開這個家,離開這個村,去過富貴的日子很好。
我們村太落後了,我們家太窮了,連肉都吃不上,小四在我們家一定會養不活的。
果然,那天,媽媽給了我三毛錢,讓我帶著大姐和三妹出去買糖果吃。一毛錢可以買五個棒棒糖,我花了一毛錢,留下來的兩毛全都收到了自己口袋。我還騙大姐和三妹,說今天爸爸不用讓我們帶小四。
與我想的一樣,又不一樣。
小四真的被奶奶和媽媽送走了,但是又被爸爸搶回來了。
我們都圍在路家祠堂門口,路家的祠堂,我從小就想進去看看。但是,因為我是女兒身,六年來,從來都沒有進去過。看到爸爸跪在那裡,為小四爭取名字,說要當兒子養。
我雖不是很懂,但是知道,小四有了名字,那天晚上爸爸把媽媽大罵了一頓之後,還高興的抱著小四喝了酒。
小四有了個男生的名字————路清河!
這個名字還入了族譜,我們家除了爸爸的名字以後,就是路清河入了族譜,也是路姓家族裡,唯一個上族譜的女孩。
爸爸告訴我們,說路清河以後就是我們家的兒子了,我們做姐姐的一定要什麼都讓著她。
我也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嫉妒這個比我小了六歲的妹妹吧。
我以為我們家現在已經很窮了,我們過得不好。但是,沒有想到的是,有了路清河後,我們家的日子似乎越來越不好了。
因為,好的一切都讓給了路清河這個『兒子』。
說起來真是諷刺,路清河從小被爸爸帶在身邊教導,也很乖巧。但是,因為她身體不好,把我們三姐妹上學要的錢都貼在了她看病吃藥上。每個學期開學,都是我領著大姐,三妹到路老師那邊去賒賬。
&老師,我們家現在沒錢,我爸媽說了,等我們家賣了豬就過來交錢。」這句話,我一直說到我輟學。
也因為這句話,讓我在很多同齡的人當中抬不起頭來。
窮得每個學期的報名費,都是賒賬,欠費,欠個好幾個月才能慢慢交得齊。
還好,路老師人很好,從來沒有因為我欠學費就不喜歡我,路老師還會經常給我一些吃的。但是,好景不長,路老師後來病了,他走的時候,還跟接替他的老師說過我們家的情況,就算路老師不在,我們依舊可以賒賬上學。
路清河的身體真的很不好,經常發燒,因為有了她後,害得我和大姐都瘦了很多。在路清河四歲的時候,她被爸爸送去上幼兒園了。
沒兩個星期,全林古村的人都知道,路清河是個白痴。
她學不會拼音,居然學不會拼音。
真的是個白痴....莫名的,我居然很開心,那天醬油就白飯,我吃了兩碗。
路清河的變化,慢慢的我們三姐妹就感受到了。以前的路清河乖巧懂事,就算我們幾姐妹不怎麼喜歡她,卻還是要照顧她順著她的情緒,她還是會有喜歡吃的與我們分享,還經常無理取鬧起來。
然而有一天,她跑出去玩,哭著跑回來。
第二天,她笑著回來,還抱著一個蘋果。
蘋果,天哪,我只是聽說過,看到別吃過。我從來都沒有嘗過味道,很貴的。我哄著路清河讓她分切,我們四姐妹一起分著吃。她居然不肯,反抗了,還找爸爸告狀,說我搶她吃的。
我很生氣,那麼大一個蘋果,切開大家分分吃不是應該的嗎?
路清河不肯就算了,她還每天都抱著那個蘋果,天天在我面前晃。
只是,沒多久,她又從外面哭著跑回來了,那個蘋果也髒了,身上的衣服也髒了。她一邊哭一邊咬蘋果,連泥巴都一起吃到嘴裡,也都不讓我們去幫她洗乾淨,就坐在那裡哭,什麼也不說。
很久之後,我們才知道,路清河在幼兒園過得很不好,經常被小路老師罵,經常被同學們欺負。
那天為什麼會捨得吃那麼寶貝的蘋果,是因為送她蘋果的那個人走了。
誰送的,我並不知道,只知道,那天之後,路清河就真壞了。
只要她心情不好,就喜歡找我們三姐妹的茬;她在外面受氣,受欺負了,就喜歡在我們身上找存在感。很多次,我們都是冤枉的,爸爸也不分黑紅皂白,就把我們打了一頓。
媽媽在路清河五歲的時候,又生了個女兒。
小夢的出生,讓我們一家參加了喜氣,卻也讓我和大姐提早的離開了家。
五個孩子上學,在我們這樣窮的家庭是不可能的,大姐初一隻上了半個學期就輟學去梭洋市打工了。然後,我也一樣,因為三個妹妹的成績太優秀了。
像路清河這種白痴,從幼兒一直被大家又罵又笑到小學三年級後,她的成績變好了。好到可以得全班前三,正因為這樣,爸更疼愛她了。
我到了梭洋市後,跟著大姐一起到了工廠,玻璃瓶廠的流水線上。工作蠻累的,每天就是不停的工作不停的工作。工資不高,特別是在我領到第一個月的工資五百二的時候,高興得打電話給爸媽。
為了能多賺錢,廠里只要有加班,我必然天天都會到。
偶爾下班後,與我差不多大的人都出去玩了,逛街什麼的,我都不去。很多同事學說我不合群,其實,我也想去逛街,我也想去買一些我喜歡的小玩意。但是,不行,家裡有三個妹妹還要讀書,還要建新房子。
在電話里,媽媽說,我們家的房子漏雨越來越厲害了。最好嘛能建新房,不然後以路清河娶不到老公回來。
我和大姐還在努力賺錢的時候,家裡發洪水了。整個家都沒了,電話里媽媽,小夢,都哭得不行。我和大姐聽到這個消息時也哭了,沒家了,我們怎麼辦?建房,錢哪裡來?
什麼都沒有了,哪來的錢?
還算爺爺奶奶有點良知,他們讓出一座老房子給爸媽他們暫住。但是我們這點工資,用來建房子也不過是杯水車薪。大姐為了賺更多的錢,離開了工廠,我則守在這裡繼續工作。
我什麼也懂,連手藝都沒有,怎麼去賺大錢?
後來,成績不錯的三妹也出來打工了,我帶著她上班,才知道,我們家的新房都是她和爸爸一起完成的,為了節約,爸媽連請人都沒請,都是自己一磚一切砌的牆。工廠的效益越來越差,我們只能抽空閒的時間去撿破爛來賣。廢報紙,塑料瓶,鐵塊,只要能賣錢的,我們什麼都撿。
打工七年後,我二十歲了,在林古村算得上是老姑娘了。媽媽讓我嫁人,說嫁人還能得些彩禮,讓路清河和小夢上學也都不用擔心學費的事。
其實,說真的媽媽說這句時,我特別想上去跟她吵。
她在我的世界裡,什麼事也不做,整天就是打麻將,懷孕,生小孩。其他什麼事都沒做過,更沒教過我什麼,卻要決定我的一生。
但是,我討厭她歸討厭,並不敢反抗。
我只是把對媽媽的恨,全都轉移到了路清河身上。
我會給小夢買吃的,給她零花錢,卻從來不會私下給她一點好處,給也都是當著爸爸的面給,裝裝孝順,裝裝好姐姐罷了。
如媽媽所願,我在相親到第九個男人,他告訴我,他在縣城開了個美髮店,說會養我一輩子,帶我到縣城生活後,我立馬就同意了。
我和一個認識不到一個星期的人結婚了,彩禮,我一分沒得,全都給了爸媽,花了路清河她們身上。
李世傑新村人,我嫁給他後,起先對我還真的不錯。但是,他從一開始就對我說謊了。他所說有『他開的美髮店』不過是他在那裡上班,得的工資比別人多一些,老闆給了他一點點的股份。
我是憤怒的,但是李世傑說的對,就我家那麼窮,能嫁給他這樣不愁吃穿的人,還有想要求什麼?
沒多久,我懷孕,生了孩子。
李世傑的心也野了,把那麼一點點的股份賣了,出來自己做小生意。真的小生意,從梭洋市便宜進些年貨,高價在縣城裡賣,偶爾還下鄉下去賣,賺了點小錢。
那個時候,正好路清河傳來好消息,她考上了大學。林古村第一個女大學生,爸媽自豪的同時,也犯愁。
讀大學要錢,家裡沒錢怎麼辦?
三妹和我一樣成了犧牲品。(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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