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在1978 第四章漬酸菜,命中注定的傷

    時間一晃,菜地里的菜成熟了,河岸邊山野上已經大面積枯黃。

    南風北轉,樹上的葉子在風中瑟瑟發抖,葉根已經變成黃色,只有一點葉尖還泛著點綠。

    不時的有葉子被風從樹上扯下來,隨著風舞動幾下,飄落到地面上,告訴人們,已是深秋。

    東北的秋天很美,地里成熟的莊稼正是它一生中綠的最濃時,而山上的野草已經憔悴泛黃,腰身也低伏下來,漸漸枯萎走到生命的終點。

    山上的樹木在遼闊的天空下筆直的聳立著,針葉的松柏更顯得蒼翠,濃的發黑,闊葉樹木上卻是還有新出的綠葉,但大部分葉子已經泛紅,老葉子已經枯黃開始脫落,遠遠的看去,或濃或淡的幾種葉子擁擠在一起,在風中搖擺著,一片連著一片。

    河水會顯得更藍,更深,風中帶著涼意。早晚的溫差能達到十度,正是亂穿衣的季節。

    在那個年代,東北一進秋人們就開始忙著準備冬天的菜品。

    九月風涼,十月生霜,十月底十一月就開始下雪了,土地里就再也不能產出任何的東西,進入長達七個月的休息期。

    從進了九月開始,不管城市農村,不管窮的富的,家家開始進入繁忙狀態,農村忙著從地里收,城裡忙著從副食商店買,大蔥,白菜,蘿蔔,土豆,這是主要的四樣。

    地瓜,茄子,黃瓜,豇豆,芸豆(南方叫四季豆),辣椒這些則是看運氣,有的時候能買到,但大多時候沒有貨,或是搶得一點點,吃個幾頓就沒了。

    買得到的,也沒有捨得直接吃的,把茄子用大鍋煮個八成熟,然後在秋陽下曬乾,把豇豆從中間劃開,曬乾,芸豆可以煮,也可以直接曬,反正做成干,然後收起來,等到冬天大雪封天再拿出來吃。

    那時候能做這幾樣冬天吃的,一般都是比較富裕的家庭了。一般人家要麼弄塊地自己種,要麼農村有直系親屬地里收了給大包小包的送來些,卻也不會很多。

    那時候整個東北其實冬天就幾樣菜:大蔥,白菜,蘿蔔,土豆。一般都是幾百斤幾百斤的買回來,由其是白菜,買個上千斤的家很普遍。

    大蔥把蔥葉挽起來,幾根一捆,用鐵絲掛在層檐下,蘿蔔土豆放到菜窖里,一般要在地下挖個三四米深的坑,上面搭個結實的頂,頂上在覆上一米多厚的土,才能起到貯藏的作用,只留一個勉強能鑽個人的洞口。

    白菜則比較複雜了,先是挑百十斤長的好的出來,削去老葉,然後放進菜窖,叫黃秧白,一般也就能吃到十一月,因為白菜易爛,放不到很久。

    其餘的白菜就是用來漬酸菜了。

    把白菜削去老葉,削根,然後大鍋燒水,把修整好的白菜根朝下放入鍋中燙煮,在白菜蕊里剛熱葉子稍有卷屈的時候撈出來,碼在敞口陶缸內。

    燙的時候火候很重要,蕊里還是涼的就撈出來,不容易酸,就是酸的慢,別人都吃上了,你家還沒反應,很容易斷了頓,就是沒菜吃了,而且吃起來很硬。酸菜必須好了才開缸,就是才可以撈出來吃,要不然就全壞了。

    燙的太熱太熟也不行,酸的倒是快了,可是很容易爛,這東西一爛一缸,沒個跑。

    而碼缸的時候要把菜葉子捏緊向根部卷一下,然後一顆擠一顆的根朝外碼齊,要碼的很緊密才行,一般都是碼一層,然後大人穿上刷洗乾淨的雨靴站進去往下踩,感覺鬆了就再添幾顆。碼好一層,撒一些大料鹽,精鹽不行,不能做酸菜,不好吃。

    鹽其實主要是用來防腐的,精鹽防腐功能弱些,放多了就咸缸了,吃不得了。

    一缸碼好,白菜要高出缸口三到四層,由缸口向里階梯裝一層層收進去,最後,在碼好的菜上面,放一塊小豆石。小豆石的重量要看缸的大小,比如一號缸,要用三十斤左右的石頭。

    一缸只能放一塊完整的石頭,不能放好幾個小塊這樣,壓不住,就爛了。

    小豆石就是石頭斷面看上去像一堆小豆擠在一起那種,青灰色,比一般的石頭更重一些。為什麼要放小豆石而不是其他的石頭,不知道,祖祖輩輩傳下來就是這樣。

    一塊石頭會一年一年一輩一輩不斷的用下去。我姥姥家那塊壓缸石就至少用了一百多年,石頭泡過的水都是酸的。

    白菜裝缸壓好後,就擺在戶外,有時候溫度太低了,還要給缸穿上棉衣。

    住平房時還不覺得怎麼樣,家家有院子,後來上樓了,家家門口一個酸菜缸,冬天的時候一進樓門,整個樓道里的味道那叫一個酸爽。酸菜漬好以後,聞起來是酸臭味。

    那時候城裡的日子比農村苦,糧不夠,吃不飽,菜不夠,買不到,而農村只要有塊地,菜想吃啥種啥,還能吃飽,所以那個年代好些人想方設法到農村去,說啥也不進城當工人。

    但城裡也有城裡的好處。

    張興明老爸是選礦廠的職工,每年一進入九月份,福利就來了。

    每個員工,雞蛋十斤,豬肉二十斤,牛肉十斤,海刀魚十斤,鱈魚十斤,豆油二十斤,十幾厘米長的竹節蝦五斤,蝦片五斤,白面五十斤,大米一百斤。

    大蔥一百斤,有時候二百斤。白菜五百斤,有時候八百斤。土豆二百斤或是三百斤。蘋果五十斤,秋梨五十斤。還有粉條,腐竹,海帶,蘿蔔,有時候還會增加一樣二樣,每年固定的。

    從九月到十一月底,工人就不停的往家裡扛東西,今天分這個明天分那個,熱鬧到年底。家家戶戶都喜氣洋洋的,東西拿回來,幾家人湊一起收拾,這就是年貨了,收拾妥當,也就到了年根。

    到95年的時候,雞蛋就是每個工人每個月十斤了,而每年的豬牛羊肉都是二十斤往上,記憶里最多的一次是四十斤。

    魚的品種也多起來,不只是發海刀鱈魚了,還有鮁魚,魷魚,黃魚,晶魚(語音,不知道到底叫什麼,梭形海魚,銀白色的,很好吃)。

    分雞蛋是帶著摺疊拎網的,金屬的,每月一個,到年底就有人到處收,幾塊錢一個。

    除了廠里分的,像大蔥,土豆和白菜,每家還是要買的,分的不夠吃。

    張興明家都是在九月底十月初的時候,去臨近的農村直接包地,買幾根壟的白菜。東北的菜壟一般都很長,一般都有幾百米,論公里的也是很常見的。

    定了地壟,交了錢,就是全家齊動員了,拉上帶車子(和標準牛車同樣大小,靠人力推拉),帶上菜刀,張興明和哥哥坐在車子上,老爸老媽一個推一個拉,從家裡出發走個幾公里到買菜的地頭,然後老爸老媽砍菜,張興明和哥哥就往帶車子上抱,要把白菜在帶車子上碼平整整齊。

    砍白菜是個累活,(好像地里活沒有不累的哇)人要半蹲著,用一隻手扶住白菜,另一隻手用菜刀把白菜的根砍斷,即不能傷到菜,又不能連根,然後不停的向前,向前。

    全蹲下去是不行的,會大大降低工作效率,而且一蹲一起的,人更容易累。

    碼滿一輛車,就要拉回去,用軟繩把白菜攏一下,老爸一個人拉著回去,老媽留在地里繼續砍,張興明和哥哥也繼續抱,在地頭碼一個堆,等車回來了再裝。

    後來他倆大些了,就一個留在這裡抱,一個要跟著車幫著推了。

    一般拉個兩到三趟就差不多了,這個量每一家都算的挺準的,很少有不夠或者超出太多的。

    最後一車的時候,天肯定是黑了的,冷風嗚嗚的吹起來,就覺得臉上麻辣麻辣的,那時候沒有路燈,沒有娛樂場所,到處漆黑一片。偶爾有人家的燈光,也只是昏黃的一個亮點,沒有人捨得用大燈泡,根本就照不到房間外面來。

    老爸老媽一個推一個拉,張興明和哥哥就跟絆絆蹌蹌的跟在後邊,剛開始一般還會假模假樣的去推一會,不過太小了,很快就跟不上了,就扯著老媽的衣服跟著,根本看不清腳下的路。

    白菜買回來了要攢堆,就是重新碼堆,要透氣,不然就會上熱,就是菜堆的內部發熱,菜就特別容易爛。話說蔬菜和水果都有這個特點,特別容易上熱,而且一旦上熱就爛的特別快,一個晚上就爛掉一大堆。

    它的熱量是哪來的呢?弄不明白。

    把白菜碼好才是做飯吃飯,每年的這幾天孩子都是餓的亂叫才吃到飯的。

    第二天,老爸在院子裡支上大鍋,鍋口的直徑有一米二以上,灌大半鍋的水,開始燒。

    這個要用劈材燒,不能用煤。老媽就在一邊清缸,缸里必須要洗淨,不能有油,也不能有水。這個事挺奇怪的,不能有油可以理解,可是明明白菜燙出來就是帶水的,為什麼不能有水呢?可是就是不能有,要反覆的擦。

    然後張興明和哥就開始抱白菜,往鍋里抱,然後再用盆端著燙好的送到缸邊。

    老媽燙,老爸碼缸,半天時間就弄好了,然後把刷洗乾淨的小豆石壓上去,這一年的酸菜就漬好了。

    說到碼缸,這裡還有個樂事,就是不知道為什麼,所有人都說,平時性格比較酸的人碼缸,酸菜會酸的快,而且好吃。而在東北,說人臉酸,是貶義的。臉酸就是指一個人心眼小,特別愛生氣,愛計較,小氣。

    然後在廠里你就總能聽到:「老王,明天去我家幫碼缸唄。」「……草尼嗎。」

    或是:「哎,老李他家酸菜好吃,酸的還快。」「……草尼嗎。」

    或是:「哎呀,你們都吃上了啊,俺家這還沒翻沫呢。」「……滾尼嗎」,這個是群嘲模式。

    酸菜漬好,廠里東西分完,就已經是銀妝束裹的時候了。

    下雪總是很突然的事。

    某一個清晨,醒來就會覺得空氣中帶著一絲清爽,哪怕你人還在被窩裡。

    套上衣服,捲起窗上厚厚的棉簾,刺眼的白光便透過玻璃晃到眼睛裡。

    這時候的玻璃窗肯定是半透明的磨砂狀。

    大人便說一聲:「哎,下雪了唉。」

    小孩就跳著叫:「下雪嘍,下雪嘍。」從被窩裡急慌慌的鑽出來扯衣服。

    穿好衣服洗把臉,大人小孩就都往外面奔,大人要出去看看有沒有被雪壓壞的東西,院子裡道路上的雪要清掃,孩子們就是單純的要出去玩了,拍雪人,堆雪人,打雪杖,就只是在雪地上踩一串腳印都充滿著樂趣。

    那時候下場雪幾十厘米厚是很正常的,有時候一場大雪近一米深,把樹壓折,把房子或是牛棚豬圈壓塌都是很正常的事。

    2000年以後,雪就下的沒有這麼厚了,氣溫也在每年提高,過了2010年,雪也下的少了,溫度更是只有零下十幾度,已經不像是東北的冬天了。

    下大雪的早晨出門是個力氣活,雪會把門堵住,要使很大的力氣才能把門推開。

    有時候雪太大了,要別人在外面幫忙把雪鏟了才能打開門,跳窗是不行的,冬天都要用厚塑料布從外面把整個窗密封起來。

    左鄰右舍的大人們拿著木頭釘的推雪板或者平口鐵鍬,嘴裡噴著濃重的白氣除雪,自家院子裡,外面的道路,人少或者只有老人在家的鄰居家院子,豬圈雞舍的頂上。

    三四十厘米厚的雪鏟起來很累人的,干一會,就會有人把棉襖脫下來往路邊圍牆或是欄子上一搭,整個上半身都冒著白煙。

    總看到書上說掃雪,也看過電視裡拿著大竹掃把掃雪的,但雪真的不能用掃的,根本掃不動。除非只下一點點,一兩厘米厚。

    清出來的雪就堆在菜地里或是路邊低洼的地方,來年開春就化成水了,沒有必要花力氣運走。

    東北的冬天天很短,早上要近七點鐘才會亮天,下午四點半就開始黑了,不過下了雪之後,天黑了也一樣什麼都能看見,只是沒有白天那麼清楚。

    大雪一下,整個世界就變成了只有黑白兩色。

    溝壕被填平了,河面被掩蓋起來,房子,牆頭,樹木,所有的一切都被壓在了厚厚的雪色下面。平面是白的,斜面和立面是黑的。

    在雪地上走路人會很累,整個身體都要使力,不然就會摔倒。如果是新下的雪,還要把褲角紮起來,不然走幾步雪就進了鞋子裡,褲管里,融化成冰水,走起來時只是濕漉漉的還沒什麼,只要停下來站一會,有個十幾分鐘就能把整個腳和小腿凍成一塊冰坨失去知覺。

    一旦腳失去知覺人走路就會摔跤,沒有了平衡感,嚴重的腳趾都會爛掉。

    在那個時候因為大意鼻子耳朵腳趾凍掉的大有人在。

    當然大部分不會有這麼嚴重,不過,只要凍著了,等你進了屋稍暖一點,凍的部位就會迅速回溫,那種癢,叫癢到骨頭裡的癢,癢中還夾著疼,越疼越癢,摸不得抓不得,那滋味,也就是天龍八部里天山童姥的生死訣了。


    金庸肯定是被凍過的。

    凍傷是很可怕的,剛開始還只是覺得有點冷,一會兒就是有點疼了,不過這會還只是凍,還沒傷,只是凍著了,如果還不在意,覺得自己牛逼不怕或者能挺住,接下來就會失去知覺,慢慢的即不冷也不疼了,傷了。

    一旦凍傷就沒辦法了,輕點的用雪輕輕搓搓,別到溫度太高的地方,慢慢的緩,等感覺到癢就有一定的可能恢復,就是得疼幾天,鑽心刻骨的疼。

    傷的重的就壞死了,暖過來就掉了。掉了就掉了,如果養一段時間用點藥就沒有什麼問題了,這也是幸運,糟的是掉了還沒完,暖過來後化了膿或是淌黃水,這可能就得再去截肢了。

    一場雪下來,天地間就換了個模樣,接下來的日子就會時不時的下一場,漸漸菜園子裡和路的兩旁就變成了巨大的雪堆,小孩子走在路上都沒有路邊的雪牆高。

    有愛動的大人就拿把鍬把雪堆拍實修形,慢慢的澆上水,就成了一架滑梯,每天都有穿得像粽子一樣的孩子們在上面歡叫著滑下來,再笨笨的爬上去。

    雪後的冬天是非常乾淨的,怎麼滾爬摔打也不會髒了衣服。

    雪過天晴以後的日子,會比沒下雪之前冷上那麼幾分,風也變得凜冽刺骨,北風總是夾著一蓬雪屑,打著旋兒,嗚嗚的叫著,貼著層頂地面不斷的掠過,吹在臉上像用砂紙磨過,生疼生疼的。

    張興明家算是這片家屬區的最頂端,再往下就是一大片菜地,有幾十百八畝的樣子。

    菜地過去是公路,公路再過去就是細河,河面有三十四米寬,河兩岸住著的,基本就是廠子占地回遷的農村戶了,每家廠里也給了一個名額上班,屬於大集體,待遇比全民這邊差了好大一截,過年分東西都少好多。

    這些農村戶都有地,不過只是種菜,主要還是供給廠里的工人家庭,地是廠里給分的。

    廁所和鍋爐房挨在一起,鍋爐房的水是四季不停的,嘩嘩的從每家門前的不到一米寬的水溝內流過,流到菜地邊上一道更大的橫著的水溝里,再順著菜地的邊沿彎彎曲曲的匯入學校門前的水渠。

    水渠的上頭連著澡堂的鍋爐房,從學校大門前向下,通過一片自建房,穿過公路,流入細河。

    冬天的菜地被厚厚的大雪蓋著,北風呼嘯著在這片空曠里肆虐,大雪在風中表皮會形成一層硬殼,小孩在上面跑也不會塌。

    鍋爐房裡的水流到這裡拐了一個彎,由於水裡冰層的不斷變厚,水就從拐彎這裡漫出來凍成冰,冰面不斷擴大,有時候整個菜地這裡,有一多半是鏡子一樣的冰面。

    於是這裡就成了孩子們的樂園,從幾歲的到十幾歲的,三兩個一起的,七八個一起的,聚在冰面上打冰劃,玩土冰鞋和單腿驢,家裡有門路的能從廠里拿冰刀和冰劍出來,就會被一堆人圍著討好,只為玩上幾分鐘。

    土冰鞋就是在鞋底綁上薄的竹片,這個也要講技術的,即要綁的牢固,又不能讓綁繩接觸到冰面,那就滑不動了。

    大人是不會管這些事的,就是孩子自己瞎琢磨著弄,自然有弄的好的,就成了眾孩公認的高手,被大家圍著恭維,好讓他幫忙給自己弄一弄。

    單腿驢就不是孩子能玩的轉的了,這個東西就是一塊比雙腳並在一起略長略寬的木板,在木板的前面橫著釘一條木方,防止腳從前面滑出去。

    木板的中間再豎著立一塊木板,上面高下面低,上面的就夾在兩腳中間,下面的就是滑冰用的單腿了,要固定一條鋼筋在上面增加滑力。

    人就雙腳踩在上面,夾住中間的立板,靠下面單腿上的鋼筋滑動。不過這樣還不行,站不住,上去就會摔倒。得用更粗一點的鋼筋,一頭磨尖,一頭裝上車圓的木柄做成雪杖,雙手拄著雪杖維持平衡,蹲到單腿驢上面,再利用雪杖施加動力,就滑起來了。

    這玩藝兒速度很快,不但對玩的人的平衡能力要求相當高,對製做工藝要求也高,所以有一個單腿驢並能滑好,那是相當牛逼的。

    經常幾個十幾個孩子守在一邊,輪著每個人滑一會,沒有計時,倒了就換人。也有性子比較獨的,就自己滑,不給別人玩,不過這樣的孩子大家都不喜歡他,平時玩也不會找他。

    年前年後,這片冰面上每天都充滿了喊叫聲和歡笑聲,順著北風飄出好遠。

    在暖暖的炕上睡一個暖暖的午覺,一切是那麼的美好。張興明揉著眼睛從小被窩裡坐起來,四下打量了一下,就自己一下人,笨拙的套上小棉襖,趴在炕沿上往下看,沒找到鞋子,想來是被老爸或老媽放到灶台上去烘了。

    低頭找了一下,只有老爸的一雙大頭皮棉鞋,雙手扒著炕沿翻身從炕上爬下來,用腳摸索著找到老爸的大鞋,把腳踩進去,費力的拖動著走出屋子。

    昏暗的廚房裡只有平姐在那鼓搗著在吃什麼,張興明打了個哈欠,問:「小姐,我哥呢?」

    平姐向大門晃了晃腦袋,說:「剛剛還在院裡,這會跟你二哥他們去大地滑冰去了吧。」

    張興明看了看灶台,平姐在烤土豆吃,沒啥興趣,就拖著大鞋鑽到厚重的門帘里,使勁推開房門,來到了院子裡。

    外面一片銀白,張興明縮著脖子眯著眼睛四處看,沒人,黑虎都沒在窩裡。

    攏了攏袖口,他拖著老爸的大鞋走向院外,想去邊上大地找哥哥。

    院子裡的小路出口連著外面大道的地方是個小斜坡,不算陡,但是今天張興明穿著的鞋實在是太重了,導致他剛上了斜坡兩步便控制不住,啪嘰一下臉朝下摔倒在冰雪路面上。

    也沒有感覺到有多疼,但是張興明知道自己要去醫院縫針了,上一世發生過的事,這輩子仍然沒有躲過,這簡直是宿命里的傷。

    重重的大頭皮棉鞋墜在他的腳上,他掙扎了幾下想爬起來結果根本不行,血順著腦門淌下來滴到冰面上,滴落的瞬間就凝結成了冰,一個一個的紅色冰花。

    「哎呀媽呀,二明。」和上一世一樣,大姐第一個發現了他,急慌慌的跑過來,手裡拿的東西也扔了,到他邊上還摔了一跤,也沒顧上疼,一把把張興明抱起來摟在懷裡,看著他額頭上還在流血,脫下手套翻了個面就按在傷口上,緊緊的捂著。這是怕傷口凍著了。

    可能是太慌亂了,大姐抱著張興明,還得幫他捂著傷口,使了幾次勁也沒能站起來,急的坐在冰上大聲喊:「小平,小平。小力子。」這個時候在屋裡的只有平姐和二哥,哥哥當然也在,不過太小,被忽略了。

    窗戶都封著,又裝著厚厚的棉門帘,雖然就十幾米遠,還是使勁喊了幾聲,平姐才推開外屋門露出腦袋來看著這邊。二哥帶著哥哥還在大地那邊的冰面上玩,屋裡只有平姐在。

    「咋了這是?啊?咋的了?」平姐趿拉著棉鞋跑了出來,手裡的土豆也扔了。

    「我一進來就看見二明倒在這啊,腦袋上卡了個大口子,你在幹什麼玩藝兒啊不看著點,啊?」大姐很生氣,臉都紅了,衝著平姐就吼。(卡:摔倒)

    平姐有點慌神,這事確實是她有錯:「咋整啊?我就一眼沒看著啊,這大半天就我一人看著的,就這一轉身功夫。」

    「扶我起來呀。」大姐瞪著平姐。平姐這才想起來大姐還坐在地上,伸手挽著大姐的胳膊把大姐連著張興明拉了起來。「把東西撿回去,我抱二明去醫院,一會嬸回來了你說一聲,讓她們別耽心。」大姐噼里啪啦安排了一下,抱著張興明就往醫院走。

    平姐呆了一下,跑過去把大姐剛扔在地上的東西撿了起來,想了想,轉頭跑到房間頭,衝著大地這邊喊:「二哥,小力子,快回來。」二哥一隻手拉著哥哥從冰面上滑過來,兩人玩的頭上直冒白煙。

    「咋的了?」二哥問。

    平姐伸著手說:「把小軍給我,你快去追大姐,二明卡了,大姐抱著去醫院了。」

    「啊?」二哥把哥哥抱起來走到地邊遞給平姐,撒腿就跑,跑了兩步又回來,說:「給我點錢哪,有錢沒?」平姐在兜里掏了掏,掏出二塊幾毛錢,遞給二哥,二哥拿了錢就跑,去追大姐。

    二哥跑遠了,平姐才反應過來,抱著哥哥喊:「大姐有錢,你拿我錢嘎哈呀?」

    從張興明家到郭堡醫院有二里多地,不算遠,但是在這北風煙雪的時候抱著個孩子,就不那麼輕鬆了。二哥追上大姐的時候,已經快到糧站了,大姐幾乎是抱著張興明一路跑著到這的。

    二哥追上來,從大姐手裡接過張興明,一隻手按著捂在張興明腦袋上的手套,邊走邊問:「卡挺厲害啊?」大姐滿頭是汗,呼出來的白氣足有半米長,氣喘吁吁的說:「腦門上一個大口子,嘩嘩淌血我也沒看清,不輕活。你說小平,看個孩子也看不住,張嬸回來咋說呀這事。」

    張興明心裡很感動,想想,上一世也是大姐抱著自己跑到醫院的,伸出小手到大姐頭上抹了抹汗,說:「沒事姐,不嚴重,別著急啊。」大姐握緊他的小手,說:「二明真懂事,不急,別怕啊,抹點二百二就好了。」

    到了醫院,也沒掛號,直接就衝進外科門診室,張大夫戴著個花鏡,正坐在那看報紙,抬頭看了他們一眼,問:「咋地了這孩子?」站了起來。

    「卡了,腦門卡破了,張叔你快給看看,出了不少血呢。」大姐扯著二哥走到張大夫面前。

    張大夫用手掀了一下手套,已經粘在傷口上了,回頭去找鹽水,嘴裡說:「別著急啊,別著急,沒啥大事,小孩子好的快。」拿了生理鹽水過來,用棉簽沾著,一點一點把手套潤了下來,扳著張興明的腦袋左右晃動著看了看,「這誰家孩子啊?把你急這樣?」

    這裡是職工醫院,醫院上班的也住在家屬區這片,基本上相互都認識。

    大姐接過手套揣到兜里,說:「我張叔家老二,俺家小平沒給看住,自己去院裡,就卡那了,嚴重不張叔?」

    張大夫檢查了一下,回手把鹽水放到桌子上,說:「沒凍著,口子有點大,得縫幾針,沒事,幾天就好了。」就去牆邊柜子里拿東西。

    大姐愣了一下,說:「媽呀,都縫針了還不嚴重啊?這不得落個疤瘌了呀?這咋整個,這個死小平,完了張嬸說不上怎麼生氣呢。」張興明欠身摸摸大姐的臉,說:「沒事大姐,我都不疼,別著急啊。」

    張大夫從柜子里端出一個法蘭盤,聽張興明說話樂了,說:「這小玩藝兒挺懂事啊,你家對屋是吧?他爸是不是那個幹部轉業來的那個,張,張慶芝,是吧?」大姐握著張興明的手說:「是,是我張叔。」

    張大夫拿著一個深藍色的細針管,這是麻醉針。推了一下,甩了甩,用一隻手把著張興明的頭,說:「別怕啊,打完這針就不疼了。他爸我認識,老當兵的了,也是個老實人哪。」說著在張興明傷口上扎了兩下,把麻醉針放回法蘭盤。

    「這次廠子革委會開會,把他給頂出來了,人太老實了,挨欺負。」張大夫拿著鑷子穿線,邊對大姐說。

    「啊?那我張叔不是幹部了啊?」大姐有點吃驚的問。

    「現在還是,以後就不好說嘍,誰知道呢,現在這世道,啥也不好說喲,反正老實人就吃大虧。」穿好線,張大夫伸手在張興明頭上按了按,對二哥說:「抱好啊,別晃。」二哥答應一聲,把身子靠到辦公桌上,讓自己更穩當一點。

    縫了三針,打了麻藥也不疼,麻麻痒痒的就完事了,張大夫又用黃藥布給包了一下,用白膠布貼好,邊收拾東西邊說:「好了,回去吧,養幾天就好了,這幾天看好了,別叫小傢伙出門,別凍了。三天來拆線。」

    大姐就去掏兜,說:「謝謝啊張叔,多少錢?」

    張大夫把法蘭盤放回柜子里,擺擺手說:「算了,錢啥錢,也沒用啥藥。」大姐就一溜感謝,二哥摘下帽子給張興明套在腦袋上,把傷口蓋好,三個人就出了醫院回家。

    那個時候職工看病是免費的,直系家屬制度上是半價,不過都沒怎麼認真執行,都是小毛病,大病也不會在這看。

    那個時候全民職工的福利待遇是真好,像張興明這樣的,一出生,老爸的工資里就多了幾筆錢,洗理費,是給剪頭洗澡的,副食補貼,是給買菜買肉的,兩樣加起來七塊多錢,在那時候真心不是小錢了。

    而且看病廠子出一半,上學廠子給免費,也難怪那個時代的工人真能愛廠如家,這就是一個家呀。

    等回到家,天已經擦黑了,老爸老媽都回來了,平姐正在那承認錯誤。

    老媽把張興明抱過去,摘掉帽子,傷口包上了,也看不到,就只是心疼的看著,張興明說:「沒事啊,就破點皮,是我趁小姐沒注意跑出去的,也不怨小姐呀。」大姐說:「縫了三針,張大夫說傷不重,就是破口有點大,縫了長的快。」

    老媽才放下心來,長出了一口氣,說:「抱著跑那老遠,累著了吧?花錢沒?」大姐搖搖頭,說:「沒花錢。累倒是沒啥累的,走幾步道,就是那一下嚇夠嗆,當時我腿都軟了,站不起來了。」

    老爸開門看了一眼,說:「沒事啦,吃飯吃飯。」

    大夥張羅著吃飯,這事就這麼過去了,留下的就是張興明額頭上那塊疤。

    飯後。

    平姐:「二哥,是不是忘點啥事?」

    二哥:「啥事?」

    「你好好想想。」「……」

    「想起來沒?」「啥事啊?」

    咬牙切齒:「你把我錢還給我。」「啥錢?」

    「你給不?」「啥事啊?」

    「錢。」「啥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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