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渡跪在嚴太傅的床前,「砰砰」的磕頭,哭道:「父親,您這是讓嚴家背負萬世的罵名啊。www.biyange.com」
嚴太傅胸膛急劇的起伏了一下,然後又平復下來,最後歸為死寂,他扭轉頭去看嚴渡,固執的道:「去把筆墨紙硯取來。」
嚴渡咬住嘴唇,跪地不起,嚴太傅氣得指著他喝道:「連你也不聽我的話了嗎?」
「父親,大周亡,您若是要嚴家全家殉葬,兒子縱然心中有怨,也必定不敢反駁,頭一個飲鳩的就是兒子,可,可這封摺子不能上,您就是把兒子砍了,兒子也不能讓您寫這封摺子,兒子不敢下去見列祖列宗,不敢去見世宗皇帝啊!」嚴渡悲鳴,頭「砰砰」的磕在地上,血從額頭滑下臉龐。
嚴太傅一口血吐出來,指著兒子說不出話來,半響,他才捂著胸口氣喘道:「你以為,你以為老子願意背負這樣的罵名,你以為我就想將嚴家推下萬丈深淵?景炎帝,是你老子推上去的……」
「可這個江山姓郭,不姓嚴,」嚴渡怒吼道:「他若是早聽父親的,大周何至於此,他現在要聽您的,要您負責,早二十年前幹什麼去了?」
嚴太傅目光晦澀,嚴渡毫無畏懼的回視父親的目光,堅定的跪在地上毫不退縮。
嚴太傅嘆息一聲,道:「若是和談成功,大周就還能再延續下去……」
嚴渡嘲諷一笑,「不過是苟延殘喘。」
「留得青山在,就有再起的可能,」嚴太傅的聲音幾不可聞,「皇帝也老了,幾位皇子年紀也已經大了,你們可一定要擦亮了眼睛,不要走父親的老路……」
嚴渡的眼淚一下就流了下來,「父親,半壁江山再去半壁,大周還能剩下多少?若是保不住大周,嚴家就真的要背負這賣國的罵名萬世,兒子不敢賭啊,況且,幾位皇子之中,您看誰有力挽狂瀾之勢?還不如,還不如……」還不如就讓這天反了,說不定還能保住漢家的江山,總不至於會落到胡人的手裡。
嚴渡咽下最後一句話,但意思卻表露了出來。
嚴太傅睜著眼睛定定的看著帳定不說話,這天晚上,父子倆誰也沒能說服誰。
嚴夫人在外面急得團團轉,見兒子嚴復呆呆的坐在台階上一動不動,就惱道:「你們到底是怎麼了?倒是給我一句話,別叫我干著急啊,你父親和你祖父在裡頭僵著,你怎麼也呆坐著一動不動?」
嚴復垂下眼眸,自嘲的一笑,嚴夫人見了就氣惱的拍了他一巴掌,「你們祖孫三人到底怎麼了?」
嚴復哈哈大笑起來,眼淚溢出眼眶,他定定的看著母親,道:「母親,過幾天,嚴家就不再是書香傳禮的典範了。」
「你胡說些什麼?」嚴夫人嚇了一跳,喝道:「我們嚴家治家甚嚴,從不做違法亂紀之事,你再敢胡說,娘叫你父親請家法教訓你。」
「隨便吧,」嚴復起身往外走,道:「您也勸勸父親吧,別跪了,磕了也是白磕,祖父拿定主意的事,誰都勸不住。」
嚴復跌跌撞撞的往外走,邊走邊大笑道:「我嚴家可是詩書傳禮的大家……」
壞消息接二連三的傳回臨安城,除了北邊,袁將軍和齊修遠有輸有贏的守住了防線外,其他的地方傳來的都是壞消息,城池天天都在失去,官員們臉上越發的嚴峻,再不見笑容,就連官眷都沉寂了下來,心驚膽顫的等著前線的消息。
齊浩然已經帶兵出城,前去隆興府。
嚴渡請了假在家侍疾,嚴復乾脆都不請假,直接曠工,這讓他的上峰和同僚很是詫異。
因為嚴復屬於五好青年,工作也很努力,連請假都很少,更別說像這樣的曠工了,但想到這幾天皇帝不斷派往嚴家的太醫,眾人就自以為理解了,可能是嚴太傅真的不好了。
真是屋漏偏逢雨,這種關鍵時候失去一位三朝元老對大周同樣是一個很大的打擊。
而此時,嚴家。
嚴太傅氣息微弱的躺在床上,他認真的看著底下跪著的長子和長孫,半響才道:「這就算是我的遺願吧。」
嚴渡癱坐在地上,紅著眼眶問道:「父親就不為嚴家想一想嗎?」
「忠孝自古難兩全,你們就當我是個不孝的人吧,去把筆墨拿來。」
嚴復「嚯」的抬起頭,「祖父,您這只是忠於景炎帝,並不是忠於大周,更不是忠於這個國家。」
「閉嘴,」嚴太傅臉色染上潮紅,惱道:「把筆墨拿來。」
嚴渡深深的給他磕了一個頭,到底孝壓過心中的家族責任,起身將筆墨紙拿過來,又在床上支了一張矮桌。
嚴復從頭至尾都跪著,眼睛通紅的看著祖父與父親。
嚴太傅手微微顫抖,卻還是拿起筆在紙上落下,他要寫兩封摺子一封信。
一封主張與西夏金國和談,陳述其中的利弊,一封將和談的底下一一寫下,他雖答應和談,卻不想將底下的條件交由景炎帝制定,他怕,他怕大周在此事後真的就一蹶不振。
最讓嚴太傅為難的則是那封寫給袁將軍的信。
袁將軍的志向他知道,更理解,因為他是他的半個學生,收復失土一樣是他的夢想,他做夢都想收回故土,他一直以為總有一天袁將軍會替他實現這個夢想,所以他在朝中對他多有維護,更是想盡辦法的支持他。
可是現在,卻要由他說服袁將軍同意和談,嚴太傅覺得,這筆前面的兩封摺子還要難。
同了解袁將軍的志向一樣,嚴太傅也了解袁將軍的固執,在某些方面,他固執得向頭牛一樣,即使抽打到皮開肉綻也絕不回頭。
嚴太傅這三天來一直在想這些事情,下筆很快,不過一個時辰就寫完了。
他落下最後一筆,渾身的力氣就好像被抽光一樣仰倒在床上,嚴渡大驚,「父親!」
嚴渡慌亂的爬上床扶住父親,嚴復也滾上來抱住嚴太傅的胳膊,即使再生他的氣,這人也是他們的父親/祖父,從小帶到大,怎麼可能就完全只有怨氣?
嚴太傅呼吸急促,緊緊地抓著嚴渡的手道:「父親對不起你們,可,可卻是不得不為之,你,你幫我遞上去,若是不想為官了,就,就辭官回去吧,做一鄉翁也好……」
嚴太傅抓著嚴渡的手微松,眼睛慢慢的閉上,胸膛再不起伏……
「父親!」
「祖父!」嚴復抱著祖父的身體往外大喊道「御醫呢,快叫御醫!」
嚴渡抱著父親哭得像個孩子一樣,「啊啊」的悲憤叫著,進來的太醫摸了一下嚴太傅的脈,皆惋惜的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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