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媛就讓綠玉和綠蘺出去,並不讓再進來。她們出去時,正好和樓石迎面碰上,兩人見樓石一臉不耐,閃到門外檐下,分兩邊垂首站著,忙打開珠簾。
樓石進到外間花廳,就見阮媛捧著本書看,並沒有抬頭瞅他。外面熱,樓石打外回來,聽得道一說綠柳去公主府了,便急匆匆地徑直來了歸燕居。前兩天綠柳出去他也知道,只是那時候鎮北侯正病得厲害,又猜著阮媛一時半會兒不能出去,所以就沒急著過來。
但她今天打發綠柳再去公主府,明天定是打算著去了。
所以樓石才會這般著急,一身的汗,都沒來得及去回心齋換衣服。可惜綠柳不在,綠玉等人根本就不知道給樓石端個茶水,更別說拿他當成男主人回家,給準備洗手臉的水。
阮媛讓她們出去,她們就守在門口站著,倒是聽話。
樓石有些鬱悶,覺得之前他母親派姑姑來教阮媛規矩,卻不如教教阮媛丫環呢。這一個個的,這麼沒眼色。難不成還等他張嘴?這麼想著,他拿眼睛瞅阮媛。
可惜阮媛不抬頭。
不過樓石也是軍營里滾大的,比這難受的時候都有。夏日行軍,一兩個月不洗澡的時候常有,身上虱子、頭髮上生滿蟣子。他記得那時候回家,身上的衣服在侯府大門就全脫換了,拿去放漿洗房煮了。頭上抹了藥,得包三天才能解開。
樓石拿起阮媛放在桌上的大蒲扇扇,並沒有喊人進來給他準備水。狠扇了幾下,終於沒那麼熱了,想喝口水解解渴,桌上連個茶碗都沒有。
「打壺水來,都是死得不成?」樓石終於忍無可忍吼道。
阮媛放下書,看著樓石笑。
樓石不解,問:「笑什麼?」
阮媛不說話,重新低頭看書。
樓石皺眉,涼快會,汗也沒了,火氣自然而然的便下去不少,語氣也就沒剛才那般沖了。他道:「綠柳去公主府了?你打算什麼時候去找她?」
「明天。」阮媛實話實說,也不推諉。
樓石心下一動,定定地看著阮媛。她氣色比前些天看起來好了很多。也有了朝氣。眼裡閃著笑,似是發自內心。他不記得什麼時候見過她,但直到唐芷出事,皇上賜婚,他立時明白,她定是曾在哪兒瞧著過自己。依著她的出身,自己就是再低娶,也不可娶她的。
所以她才會靠上公主。其實,京城待嫁的女子,鍾情於他的不少,而想成就美事,向公主投誠的肯定也不少。青藤能選上她,說明她還是有過人之處的。
可惜無論是家世、還是樣貌,都太過普通。還有,她真的很不會打扮。樓石對阮媛那一腦袋的閃閃發光的頭飾,耀得快睜不開眼睛。還有身上那件嶄新的薄錦襦裙,那桔黃顏色,襯得她本就不怎麼白的皮膚更加的黃黑黃黑的。
「我以後都不會再和她主動說話了,會躲著她的。」樓石決定放過自己的眼睛,將視線轉到別處去,開口說道。
眼睛在花廳里逡巡了一圈,心下想,這廳倒是收拾得還不錯。素屏上,黑墨的幾枝竹子,清清淡淡,倒是雅致得很。
阮媛笑道:「沒關係的,我並不妒嫉。」
樓石看向阮媛的眼神,明顯寫著不信。
阮媛又道:「我只不想公主出事。你別去陷害公主,我盡力少在人前落唐芷面子。」
「你想勸公主放過唐芷?」樓石驚訝地問。他還以為阮媛因為嫉妒,上趕著找公主,去收拾唐芷的。會找一堆藉口,說什麼卻不過公主的命令之類的。
「對啊。」阮媛點頭:「你總不會以為我嫉妒唐芷,打著公主的口號,去尋她晦氣吧?」
樓石有些不好意思了。好在這時,綠珠端了兩碗茶進來。樓石正渴著呢,拿起來就要喝,卻是新煮出來的滾茶,樓石臉立時撂下來。
綠珠不明白自己錯在哪兒了,平日裡綠柳也都是端來的熱茶啊。她卻不知道,那都是樓石氣定心閒的時候,當然有心情慢慢品茶。可現在他可是頂著烈日回來的,正是火燒火燎的時候,恨不得吃冰,如何喝得下這滾茶?
樓石決定再派那兩個姑姑回歸燕居,教一教綠珠等人規矩。他終於知道阮媛為什麼笑了。她這幾個丫頭,除了綠柳,一個個簡直都是木頭。
阮媛一笑,並不戳破樓石的想法。她上輩子都沒主動尋過唐芷晦氣,只是沒努力勸公主收手而已。這輩子更不會了。以前,她嫉妒唐芷是真的,但心下清楚,那並不是唐芷的錯。
不能讓樓石愛上自己,是她阮媛沒本事,根本不干唐芷的事情。
這就是阮媛和趙寧的區別,大概趙寧是公主,與阮媛這種低出身的人,想法不一樣吧。
樓石耐著性子吩咐綠珠去給他打涼白開水來。才又說道:「沒用的,我也曾想過讓人去勸公主。她不聽的。再說周毅又有意讓公主誤會。」
阮媛歪著頭毫無掩飾地看樓石,眼裡閃著點點星光,晶瑩燦爛。她雙手托著腮,頭在兩手之間來回的晃,發上那枝巨大的金釵盤絲顫動,好像看見心上人時的心跳。阮媛的心不再那般跳了,還有閒心悠閒地想:你離我這麼近,卻決不會想到,我曾為了愛你而為你千刀萬剮。
倒是樓石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起來。
「我沒說打算要勸公主。」好一會兒,阮媛才笑著說道。
樓石皺眉,拿眼瞅阮媛。好似在問:那你拿什麼跟我講條件?反正為了唐芷,我都會讓青藤失寵的。
阮媛將眼睛挪到她面前的那本書上,那是一本《百草》。合著的書封面,因為經常翻看邊角破損,阮媛拿手來回畫那破損處,說道:「我總是弄不明白,駙馬爺和唐芷是不是有過節?」
樓石一愣,轉而面色如常道:「你怎麼會想到這個?」
阮媛抬起清亮的眼睛瞅樓石道:「因為我的原故,世子爺為了不刺激我做出傷害唐芷的事情,再怎麼心裡喜愛唐芷,都說會遠著些。更何況青藤公主可比我厲害多了,駙馬爺怎麼看,也不像個糊塗人。那麼,就只有一種可能,唐芷或世子爺與駙馬爺有過節,才說得通。」
「若蘭有個庶出的姊姊。」樓石半晌不說話。搭在桌上的右手中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敲擊桌面。眼睛愣愣出神,像是在斟酌什麼,又或是在心底掙扎著什麼。終慢慢說道,像是在講一個久遠的故事。但只說了個開頭,便死活不肯往下說。
等了好一會兒,見樓石還不出聲,阮媛問道:「然後呢?」
又過了好一會兒,樓石猛地坐起身來,冷冰冰地說道:「你既然嫁給我,咱們就好好過日子吧,別的閒事少管。青藤公主哪兒你只要虛以逶迤一下,免得她再找別人下手,拖些時日,她就沒機會讓你對付若蘭了。」
阮媛嘲笑道:「我看世子爺是沒聽清楚我說的話,我是一定不能讓青藤公主出事的。公主要是拿了令牌來,你就是想將我鎖在侯府也不能的,等你對付了青藤公主,我定讓你的唐芷也付出代價。」
樓石冷著臉站著,高高在上的看著阮媛。
阮媛冷笑道:「就是青藤公主有了事,皇后可還活著呢,皇上無論如何都不會動皇后的,當年恆太子的事皇后都不曾動,更何況是青藤公主。最大的罪也不過是嫉妒、惡毒、不守婦道,一杯鴆酒的事。我到時就和皇后聯合,你說我向皇后設誠,皇后什麼都沒了,會顧忌麼?」
樓石終於又仔細地打量起阮媛來,她的衣著打扮一點兒沒變,人長得本就不漂亮了,又不會打扮,怎麼看怎麼像村里人進城,將自認為的好東西不管適合不適合,都往身上穿戴,就怕被人笑話。卻不知道,這樣反倒出醜,平白讓人笑話。
可是這一次,樓石終沒再瞧不起阮媛。
穿衣打扮和出身有關,但人的心智,卻是天生的。看了眼她面前的書,樓石才覺得,阮媛不是因為提前知道自己要來,裝給他看的。她是真的在看那本書,書面的磨損,都是她親手翻出來的。
「我還沒想到,竟娶到寶了呢。」樓石出言反譏道:「知你有幾分本事,但女人太聰明的話,只會讓男人更討厭。」
「無論如何。」阮媛語氣堅定道:「我都不會讓青藤公主出事的,若不然,咱們就走著瞧,世子爺再通天,魏王還沒上天哪,再說就是魏王上了天,世子爺沒聽過一句話麼?那話怎麼說來著?伴君如伴虎,從來天意難測。世子爺以後,可要小心哪。」
「你以為我會拿你沒則麼?」樓石冷笑著,無一點兒平日的溫和。嘴角眉稍沒了平日堆出來的,和善的笑。他的臉便顯得剛硬,眉目之間更透著一股子的銳利。
阮媛並不退縮,站起身,直視著樓石道:「不要以為自己能掌控一切。你就是能動公主,也是慢慢圖之。可是,再這麼任事情發展,你不覺得公主會直接弄死唐芷麼?到時你再去為唐芷報仇,有用麼?她會活過來麼?你不想說她們之間的事,但我總會查的。」
綠珠端了涼茶進來,阮媛瞪她,嚇得綠珠又退了出去。
阮媛才又說道:「能讓你吞吞吐吐不肯言明的,定是關係到唐芷的清白。你不說我也不問了,總會慢慢查出來周毅到底是為了報復唐芷。又或是周毅與你有過節?知你喜歡唐芷,所以借公主之手也說不定。只要用心,總會查到的。」
聞言,樓石的臉色更加的黑了。
「你好自為之吧。我的耐性有限,也不見得就動不了你。深宅大院的,嫁進來水土不服,病死了,想來皇上也不會怪罪與我的。」樓石語氣清淺。
「無所謂。」阮媛笑道:「病死總好過千刀萬剮。」
最終,兩人不歡而散。除了吵的內容不一樣之外,倒是與上輩子的情形差不太多。
綠柳回來有一會兒了,因著樓石在,沒敢進去。與綠珠等人就站在檐下,裡面的話自然聽得清清楚楚。待樓石出來,綠柳幾個都嚇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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