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情景讓蘇春生仿佛看到了元寶忙碌的身影,她吃力地舀水洗衣裳,一次次揚起那對她來說過於笨重的捶衣棒,因為人太小每件衣裳都擰不干,只好多投兩次,就那麼滴著水晾在竹竿上,可是這樣的話,衣服也就會變得更重……
當蘇春生的目光轉到站在自己身後的劉桂榮身上時,雙目已變得赤紅。
被蘇春生冷冰冰的眼神一盯,劉桂榮不由自主地抖了抖,囁嚅道,「春生,我……」接下來的話,她不知該怎麼說。
蘇春生很聰明也很懂事,這一點劉桂榮知道得很清楚,可恰恰以往這個讓她引以為傲的優點,現在成了她的軟肋——活生生的現實擺在蘇春生的眼前,她怎麼掩飾都是錯的,根本騙不了蘇春生。
蘇春生一言不發,大踏步走到雞舍前,將倒下的籬笆扶起來,看到上面星星點點的血跡,心底又是一抽。
蘇春生扶起籬笆後,進自己的屋子拿了那篇大字,就又出了門,整個過程中,沒和劉桂榮說一句話。
劉桂榮發現沉默的蘇春生很可怕,讓她的心裡滿是慌張和不安。
蘇春生無形中又練成一種對付劉桂榮的絕招:沉默。
其實蘇春生不是有意這麼做的,他只是還沒想好這些事該怎麼處理。
元寶憋著一口氣出了自家院子,原本堅定的腳步,卻變得越來越慢了——她害怕!
村子裡有的人家養了狗,還有牛,另外還有喜歡欺負人的孩子,這些元寶都對付不了,這就是元寶為何那麼用心巴結有根的原因,有些事,她必須有人陪著才能幹得成。
可是今天,元寶想起剛才蘇春生和有根娘的爭吵,恐怕有根不會來陪自己了,而且以後也不會了。
元寶的腳步變得踟躇起來,她現在的感覺就是一籌莫展。
「元寶,」小路的拐角處,有根向元寶招著手,「你快點。」
元寶的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像見到親人樣地撲了上去,「有根哥,我還以為你不理我了……」
蘇春生出門時,看到元寶小小的身影正蹣跚地走著,心裡很擔心她的傷,追到拐角處時,正聽到有根對元寶說,「元寶,你別哭了,你一哭我就揪心。」
元寶擋住了有根伸過來為她擦眼淚的袖子,自己掏出了帕子把臉擦淨了,「行,我不哭了,咱快走吧。」牽起了有根的手。
「元寶,你干那麼多的活,每天只吃一頓飯,你娘為啥還打你?」有根問。
其實有根誤會了,和平常的莊戶人家每日兩餐不同,蘇家是每日三餐的,元寶除了早飯吃不上,還是能吃得上午飯和晚飯兩頓的。
元寶沒注意到有根話里的問題,她心事重重地簡短答道,「又不是親娘,想打就打唄。」語氣平淡得讓有根和跟在他們身後的蘇春生都一陣難過。
一道人影驀然間擋住了有根和元寶兩人的去路,蘇春生將手中的雞蛋塞給元寶,「給。」
蘇家兄妹三人,自從元寶來了之後,每人每天都能吃上一個雞蛋,兄弟二人的是白水煮蛋,蘇巧巧因為年紀小,劉桂榮就每天給她蒸一個蛋羹。
蘇春生和蘇秋生經常會把早飯時的煮蛋留到上半晌當點心吃,比如像今天這樣。
元寶閃身躲開,「娘知道了會罵的。」
蘇春生把雞蛋放到了元寶的籃子裡,「咱誰都不說,娘就不會知道。」蹲下身子直視著元寶,「元寶,對不起,是我沒照顧好你。」
元寶一下子愣了,等她反應過來,蘇春生已經走遠了。
有根看著元寶籃子裡的雞蛋,吸了吸口水,「你相公對你還挺好呢。」語氣酸溜溜的。
元寶淡然地說,「他不是我相公,他不喜歡我,不想讓我給他當媳婦兒,娘也是,他們留下我就是想讓我給他們家幹活的。」
有根驚訝地問,「為啥?你這麼好看,這麼能幹活兒,還懂事,他們為啥不要你當媳婦兒?」
元寶苦笑了一下,她可沒覺得她像有根說的這麼好,潦草地回答,「不知道。」
有根的目光閃了閃。
找了個僻靜處,兩人將雞蛋分著吃了,又把蛋殼丟得遠遠的。
但蘇春生的懺悔並沒到此結束。
這天晚上蘇春生進了家門就一直陰沉著臉不說話,劉桂榮破天荒讓元寶上桌和他們一起吃晚飯,但蘇春生的臉色並沒因此變得好看。
劉桂榮有點惱了,「今兒是我冤枉了元寶,可我也就打過她這一次,她是怎麼跟你說的?你可別讓她給騙了,她那張嘴可巧了。」她的確就打過元寶這一次,那是因為元寶很聰明乖巧,從來沒讓她找到錯處。
見劉桂榮又要往元寶身上賴,蘇春生在桌子底下輕輕踢了蘇秋生一腳。
蘇秋生馬上放下筷子開口,「娘,啥冤枉不冤枉的?元寶根本就啥都沒說,是同窗們說的。」
劉桂榮狐疑地看了蘇秋生一眼,「同窗?他們說啥?」
蘇秋生訥訥道,「說咱家人不好……心黑……」就這麼空口白牙地跟娘撒謊,對他的心理素質實在是個不小的考驗,不過,開了個頭後就好多了,「說元寶每日裡乾的活和大人一樣多,還吃不飽,都不願意搭理大哥和我了。」
「啥?」劉桂榮愣了愣,馬上就把惡狠狠的目光轉向了元寶,「元寶,你在外面胡說八道些啥?從明兒起,再不許你出門兒。」
元寶差點兒把手裡的窩窩捏碎了,這可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蘇秋生一聽就急了,「娘,不是元寶,是有根娘。」說完後,擔心地看了蘇春生一眼,他很怕露餡。
蘇春生給了弟弟一個安心的眼神兒。
而劉桂榮立刻就蔫了,「她……她哪能這麼說呢。」一點底氣都沒有,萬分後悔今日惹了這個麻煩。
蘇春生趁此機會落井下石,「娘,咱啥時候搬走?」
劉桂榮徹底蒙了,「搬走?咱能往哪兒搬啊,你爹那邊根本就沒人了,咱這不就是投靠你外公家來的嘛,買了這個院子也沒啥銀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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