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大宅。
夜深了,沈孝妍卻還坐在臥室的書桌前,映著檯燈,垂著眉睫,姿容嫻靜的翻閱著書籍。
吱~
房門輕輕被推開來,林美珠捧著餐盤走進來,看到這一幕,不由微嘆了一口氣,無奈道:「要我說幾次,你這孩子,都快當媽的人了,生活還總是過得粗枝大葉,不為你自己的眼睛著想,也該替肚裡的孩子考慮考慮,來,別看了,燕窩剛燉好了,趁熱吃了好睡覺。」
「看看書,反倒容易放鬆精神頭。」沈孝妍暫時放下書籍,看了眼那一晚散發熱氣的燕窩,只能報以苦笑。
雖然她真是反胃這玩意,但也不好拂了母親的好意。
林美珠將瓷碗端起放到桌上,餘光留意到女兒在看的是一本心理學書籍,眉頭皺了皺,道:「怎麼還研究起這些心理學了,你不是都不當醫生了嘛。」
「我現在對心理學這塊挺有興趣的,作為一個大夫,除了要醫治病人的身體,心理也是不容忽視的關節。」沈孝妍含笑道,不其然的想起了宋世誠。
「但你就打算看這些東西做胎教啊?」林美珠還在念叨。
「媽,你能不能別把我現在做的所有事情,都和你未來的外孫扯上關係。」沈孝妍終於忍不住抱怨了:「我是個人,有權利決定自己的生活日常,不是所謂的養胎生兒工具,請你稍微尊重我一下行麼?」
林美珠聽出女兒的不滿,又被『養胎生兒工具』這個詞彙觸動了心弦,神情不由一顫,流露出些許的難色。
要說養胎生兒工具,她自己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麼?
當年為了嫁進豪門,她寧可咽下被沈國濤**的恥辱,偷偷懷孕誕下女兒。
以至於她的心裡,早已烙印了濃重的男尊女卑意識,想當然的覺得女兒懷孕生子就該是為了取悅男人,給自己享受榮華富貴增添籌碼。
但現在,沈孝妍的牴觸埋怨,則揭開了她內心的那塊遮羞布。
沈孝妍見狀,就明白自己不經意間的抱怨,勾起了母親平生最大的傷心事,忙伸手握住母親的手,致歉道:「對不起,媽,我就是隨口一說,沒其他意思,您別往心裡去。」
林美珠搖頭,吸了口氣,苦笑道:「不怪你,是媽自己的心態觀念有問題,不該把自己的那一套強加在你身上但是,孝妍,媽是真的為你好,畢竟我們母女倆這樣的身份處境,自身又實在沒什麼能依仗的安全感,有這個孩子在,起碼能保證你一輩子都安安穩穩的。」
「這個孩子是我的骨肉,也是獨立的個體,我不會讓他牽扯上半點的利益瓜葛,媽,我希望你不要再說出這種讓我們母女倆都難堪卑微的話題了,好麼?」沈孝妍很嚴肅的提醒道。
林美珠遲疑了一下,默默點頭,「那你和世誠他都有幾天沒來看你了,好像連電話都沒見你接到,你們該不會真的」
「他最近比較忙吧。」沈孝妍搪塞道,明知母親察覺到端倪了,還試圖掩耳盜鈴。
林美珠看在眼裡,愁在心裡,但也不好太刨根究底。
畢竟,她除了能勸女兒看開點之外,根本於事無補。
只是,這更添加了她的愧疚感,忍不住道:「孝妍,你現在還會埋怨著媽麼?」
沈孝妍詫異的看了眼母親,旋即芳容漸漸緩和,隨手整理著書籍,輕聲細語:「老實說,是有埋怨過,從小到大,您老是強迫著我按照您的意願去生活,就連婚姻,你也沒太考慮過我的感受,任由我被推進火坑」
「可是孝妍,媽也是」
「我知道,您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畢竟即便您反對,也不會改變什麼。」
沈孝妍的素手又下意識的放到了肚子上,擠出幾分淺淡的笑意:「所以,到了現在,我已經不怨您什麼了,這都是命,別說像我們母女倆這樣的處境了,就連姐姐這樣的正牌長女,不也是免不了被利益驅使擺布麼唯一還好的是,我過得沒有最初預想的那麼糟糕,我現在唯一的期許,就是把孩子生下來,好好撫養長大,不祈求他能大富大貴,但一定要把他培養成一個能獨立自主、溫良恭謙的人,可以堂堂正正的做自己想做的事,享受一段完全屬於自己的人生,而不是被其他人約束強迫。」
說到對孩子未來的期許,不覺間,沈孝妍的容顏顯得愈發和煦溫柔,雙眸甚至綻放出了熠熠彩光,唯獨言辭語氣,飽含著前所未有的堅定和決心。
這是一個準媽媽最質樸的心聲。
林美珠一時也看呆聽痴了,旋即,又是慚愧又是欣慰。
慚愧的是,她懷女兒的時候,滿腦子盡想著榮華富貴。
欣慰的是,女兒走出了截然不同的人生,不會再重蹈自己的覆轍了。
「你說得對,我們不應該再把枷鎖包袱丟給下一代了。」林美珠腥紅著眼眶感慨道,飽經了幾十年的顛沛豪門生活,她也看開了許多,加上即將升級為外婆的身份,她也不願再讓孫兒遭到此種心酸苦楚。
忽的想起了什麼,林美珠壓低聲音道:「孝妍,一弦和一柱他們」
「媽,聽我的,這事您別管,舌根也別亂嚼。」沈孝妍肅然告誡道。
「我自然是管不了什麼,但我擔心啊。」林美珠不無憂慮的道:「媽又不是睜眼瞎,還是分辨得出好歹的,一弦那丫頭,雖然看著尖酸刻薄,但總算懂一些事理,對我們母女倆也不會無緣無故的刁難欺負,可如果讓沈一柱當家作主了,那我們的日子怕是會比現在還艱辛困難得多,尤其對你,他是絕不會心慈手軟的,到時就怕連你爸都降不住。」
「媽,你把那傢伙想得太厲害了。」沈孝妍卻不以為意,她有絕對的信心,宋世誠和沈一弦一定會將這禍害給剷除的。
「那小子確實沒什麼能耐,可問題是你爸都決定要把一弦給嫁出去了,一旦到了那地步,誰還能跟那小子爭繼承權?」林美珠哀聲道。
「如果真到了那一步,媽,你就跟我離開這個家吧。」沈孝妍握住母親的手,道:「我早想過了,這個家其實真沒多少我們的位置,與其一直擔驚受怕的,不如及早脫身了吧,憑我們現在的情況,總能過一些舒心安樂的小日子。」見母親欲言又止,她反問道:「媽,難道到了這一步,你還對爸心存幻想麼?」
林美珠無言以對。
從前,她還幻想著成了沈家太太,能拿到更多的利益好處,但拿了結婚證那麼久,她的地位依舊無一絲更迭,即便在沈國濤病重的那段日子,她不辭辛苦的照料,也沒見待遇有什麼改善。
到此,她是看清了,這個家永遠都是姓沈的,更準確的說,是留給姓沈的男人,和她們母女沒有一絲一毫的瓜葛。
而現在女兒懷了宋家的骨肉,哪怕和宋世誠的婚姻關係出了些問題,但宋家總不至於不理不顧,起碼能給她們母女倆一份穩定的生活保障。
「這事先緩緩吧,等你生了再說,也讓媽多一些時間考慮,畢竟跟你爸過了二十幾年,哪怕沒感情,這關係也不是說斷就斷的」
「我也就是提一下,如果這個家接下來沒有被鬧得烏煙瘴氣的,我也不希望您走到那一步。」
沈孝妍安撫道。
說實話,她原先對沈國濤還是有一些幻想的,尤其是沈國濤在病榻時的真情流露,更讓她有了些許改觀。
但當她發現沈國濤的行事做派依舊沒有改變,還要繼續強行安排沈一弦的婚姻,執意把家業留給沈一柱,她不免又心灰意冷。
她算是看懂了,沈國濤的親情,只限於利益不受影響的框架內。
再想到沈一弦為了反抗正在蓄謀的驚天計劃,沈孝妍隱隱預感到這個家遲早會分崩離析。
因此,她不得不提前做好準備,帶著母親逃離險境。
正在母女倆沉默之際,門外傳來了傭人的提醒。
「二小姐,姑爺來了。」
聞言,母女倆皆是一怔。『
林美珠瞬間大喜過望,拉開門問道:「世誠來了?在哪呢?」
「在大廳,跟老爺聊著話。」傭人回道。
林美珠趕緊返身握住女兒的手臂,道:「孝妍,走,下去吧嗨,算了,還是讓他上來找你吧,我就說你躺下來了,他要真有心,肯定會上來找你的。」
接著,林美珠又不顧忌女兒的意見,徑直風風火火的往樓下而去。
沈孝妍從錯愕中回過神,不由自主的輕輕咬住唇瓣,眼眸中充斥了難以言喻的複雜意味。
她也不知道該怎麼描述這段婚姻現狀,要說出了問題,也確實是,而且還是一個單靠交流也不能解開的深層次問題。
雖然跟沈一弦講了,她不想再無休止的彷徨憂思下去了,可是,內心深處,她總是對這個男人懷揣著幾分希冀。
盼著他有一天,能夠全心全意的陪著她和肚裡孩子走向未來,即便他始終不願意坦白內心的秘密,可只要他能一如既往的珍惜善待自己,那就很足夠了。
但是,沈孝妍的直覺可以感受到,這男人的心裡,除了自己和孩子,還裝著一些讓自己極度不安的東西。
甚至有一次做夢,她還夢見宋世誠越走越遠,走去了她無法觸及的另一個世界,中間隔著一堵無形的牆壁。
「算了,先看看他待會要說些什麼吧」
沈孝妍這般勉勵自己,眸光迷惘的看向已經涼了的燕窩粥
…
「剛學的煮茶手藝,試試吧。」
客廳里,沈國濤將煮好的紅茶沏在瓷杯里,推到了女婿的面前。
宋世誠莞爾道:「不能再抽雪茄,開始學著修身養性倒也不錯。」
「沒辦法,為了還能多活幾年,只能熬著了。」沈國濤苦笑道。
短暫的寒暄,宋世誠徑直道:「我過來,是想打個招呼,過兩天,我就要去一趟鵬城了。」
沈國濤試探道:「是去參加新一期的總裁班吧?」
宋世誠點點頭,上次姨夫何驍震已經幫他跟商學院推薦了自己,並順利獲得了邀請函。
按照課程安排,雖說平時都只是周四到周日過去上上課,不過開學時要安排為期一周的拓展、團隊建設及核心課程,以住讀方式進行。
「過去學習學習,對你拓展圈子、發掘商機還是很有幫助的。」沈國濤遲疑道:「不過,除了鵬城,華海不也有開設教學點麼,何必捨近求遠。」
「老是著眼於華海這一畝三分地,未免太局限性了,就當作去南方開拓一下眼界吧。」宋世誠回道。
「也對,南方的新機會總是更多的。」沈國濤把玩著瓷杯,漫不經心的說了句:「正好過兩天,一柱也要過去一趟,去見見未來的親家。」
「那要提前恭賀您了。」
「都是自家人,談什麼恭賀。」
沈國濤忽然幽幽嘆了口氣,道:「世誠,我早前就想找你單獨聊聊了,正好你今天來了,我乾脆跟你通個氣,我準備效仿沐家,成立家族委員會,並且草擬一份股權轉讓協議,把手裡的股份重新分配一下,拿出一半分給三個孩子,他們三個人獲得的股份都將是均等的,剩下一半留在家族委員會,以後無論誰出現什麼問題或意外,股份都一律充公,交由青茂的董事長把持管理。」
宋世誠微微詫異。
這決定,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畢竟家大業大,幾個子女,如果沒有一碗水端平的話,無疑會鬧得里外都矛盾爭議不斷。
因此,沈國濤將一半股份分派給三個子女,既不影響自己和沈家對青茂的把持,也能堵住悠悠眾口。
不過,他肯將股份也分給沈孝妍,無疑出乎了宋世誠的意料。
難道這老狐狸就不擔心最後便宜了自己和沈孝妍的孩子?
沈國濤似乎看出了他的困惑,輕笑道:「當然,孝妍的股份,會安排得比較特殊,只享有分紅權,表決權留在家族委員會中,這能確保孝妍和她的母親、孩子,一輩子衣食無憂,也不用操心那些狗屁倒灶的煩心事,這是最適合她的人生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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