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一別, 少則一月,多則半年,勿念。這一去, 便錯過生辰了, 想來實在遺憾,不知歸來之時,可能見到松鶴居士新作?」
裴舜卿心心念念都是應嫻從前答應過他的那張畫像。
這會兒南上京的桃花已經謝了,應嫻對著自己閣樓外那長出了綠葉的桃枝, 將信折起收好, 鋪開一張白紙,細細研墨。
其實她雖然答應裴舜卿, 卻也不知該如何下筆去畫。畫人與畫其他任何一樣事物都不一樣,應嫻沒有試過畫人,她只愛畫那些鮮活自在的花鳥山巒。
手裡緩緩磨著墨的時候, 應嫻想起一個月前, 與裴舜卿一同去看桃花。當他想做一個君子的時候,姿容儀態都挑不出一絲的錯處, 帶著她走在桃林中,許多女子都忍不住臉頰通紅的盯著他看。
可他只看著她。
「就算世間所有人都望向我, 我也只會看你一人。」當時裴舜卿是如此說的, 他說這話時, 眼神深情語氣輕柔低沉, 帶著一股子說不清的勾人味道。不得不說, 饒是從前從未對人動心的應嫻聽了這話, 也忍不住一陣臉紅心跳。
可是隨即,裴大人他就湊到耳邊,聲音帶笑的說:「這句話是我在話本里看到的,說起來還有些不好意思,也不知其他人是如何寫出來的。」
那話本,應嫻回去後借來瞻仰了一番。然後她發現,裡面的男主人公,赫然就是裴大人。
坊間這種以裴大人當做主人公的話本竟然還不少,多是些風花雪月。直白些的直接用上裴舜卿的名字,含蓄些的則用了化名,但從『容貌極盛、才高八斗、輔佐新帝、謙謙溫和』等描述來看,無疑就是裴舜卿了。
至於女主人公,從青樓名妓到小家碧玉大家小姐甚至風塵女俠,全都有,把應嫻看的是嘆為觀止。再一看那些話本內容,裴舜卿都是一副端莊君子模樣,與各位小姐們上演了一出出愛恨情仇生死離別。
應嫻初時看的十分不好意思,只感覺面如火燒,尷尬難言,畢竟那書中描述的裴舜卿,與她認識中的裴舜卿,真是宛如天地之差。但是看久了,竟然也看出了點趣味,其他不說,書中那些情話,還是很有些動人的。
也是看了這些話本之後,應嫻才明白過來,裴舜卿那些時不時冒出一句的情話,都是從何處學來的。
不過……應嫻有些奇怪,為何那些話本裡面,都沒有寫她這個裴夫人呢?不如自己來寫一本?
這個念頭一起,就壓不下去了。應嫻說寫就寫,也不畫畫了,磨好的墨剛好用來寫書。
於是裴舜卿在灌州忙著賑災的時候,應嫻在侯府中日日伏案寫作,寫了一本名作《良緣》的話本。
在這個話本中,應家的病小姐嫁給裴大人後,身體漸好,兩人在相處中察覺到對方的情意,於是一對有情人順理成章終成眷屬日日相伴。
寫完之後,距離裴舜卿離京已經過去了近兩個月。應嫻翻看著自己寫的話本,心裡還是比較滿意的,只是她覺得或許應該再給其他人看看。
這個任務當然是交給了身邊的幾個丫鬟。她們跟著她耳濡目染,也是識字的。
幾個丫鬟看了話本,反應各不相同,橘紫和離枝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覺得挺好,不過蒲桃倒是很有幾分架勢,認真與應嫻分析了一番。
「小姐,你這故事不能這麼寫啊。」
「哦?」應嫻好奇的問,「這麼寫有什麼不妥?」
蒲桃答道:「小姐你看其他的話本,主人公哪一個不要經歷許多艱難困苦,才能有情人終成眷屬的,哪有小姐你寫的這麼順遂。怎麼著也得加上些『老丈人棒打鴛鴦』『皇帝突然賜婚要拆散一對有情人』『青樓名妓傾心男主人公惹出一段誤會』之類的劇情才行吧。」
應嫻:蒲桃你為什麼這麼熟練啊?
翻了翻自己的話本,應嫻覺得有點不能理解,「順遂些難道不好嗎?」她經歷過那些無奈和遺憾,才會希望在話本中給自己一個圓滿。
一旁的時榴說:「順遂些自然是好的,可是這話本就是看的一個有趣,小姐你寫的太端正平和了,又缺少濃情蜜意,這般平淡如水的相處,如何能引起那些小姐夫人們的喜愛。況且,您寫男主人公愛捉弄人愛耍賴還偷懶,這,不符合裴大人的形象,坊間稱這種叫做走樣,沒人會喜歡的,有些人還會覺得小姐您寫的不符合裴大人的形象,是因為嫉妒他想要詆毀他的名聲呢。」
應嫻很委屈,裴舜卿他就是這樣的男子啊。
憂愁的翻翻自己的話本,應嫻最後決定還是不改,「我不改,就這樣,讓人拿去書肆,問問老闆願不願收。」
三日後,應嫻的書被退回來了,書肆老闆說著書人破壞裴大人名聲,這書不給出。應嫻很無奈,決定等裴舜卿回來後跟他說說理。
不過,裴舜卿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呢?自從他去灌州後,就一直沒有消息傳來,只有最開始那封信。
想起那封信,應嫻想起一個問題,答應裴舜卿的畫還沒畫。
因為突然來了興致想寫話本,這段時間都在忙活話本了,都忘記了那幅畫。應嫻一拍額頭,將話本收了起來,鋪開紙思考該畫些什麼。
對著白紙整整想了三日,應嫻才落下了筆。
在她這幅畫完成的時候,灌州那邊終於傳來了新的消息。
灌州出現民亂,大量災民鬧事,灌州局勢控制不住,灌州郡縣中原本的官員,還有南上京派去賑災的官員,全都被亂民困在城中,生死不知。
聽到盛勇侯帶回來的消息,應嫻愣了一會兒,她還沒表現出什麼,盛勇侯就安慰的拍拍她的肩說:「嫻嫻別擔心,朝廷很快就會派兵去援助,到時候爹自請帶兵過去,一定把裴舜卿給你全須全尾的帶回來。」
應嫻回過神來,反倒安慰起盛勇侯,「爹,裴舜卿十分聰明,心眼又多,他一定會沒事的,你不用擔心。」
盛勇侯本來還想再勸,但是看看女兒的神色好像真的完全不擔心,他怕女兒是在硬撐,自己再說反而讓女兒不好受,於是把話咽了回去。盛勇侯心想,就算裴舜卿聰明,但他一個不通武藝的弱書生,遇上這種民亂又能怎麼辦。
三十年前汛州也發生過一次民亂,那派去賑災的官員,被憤怒的亂民打死,到最後連個囫圇屍體都找不回來。遇上這種事,朝廷派去的官員本就是最危險的。
朝中因為這事也鬧了起來,有人主張再派欽差前往撫慰災民,有人主張直接發兵鎮壓,吵得皇帝格外頭疼。
失去消息的是他最信任的年輕臣子,於私還是他私交甚篤的友人,他又如何不想發兵去鎮壓,但是民亂就如洪水,這樣去賭是堵不住的。他得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明明一個月前還好好的,裴舜卿上的摺子還說事情已經緩和,怎麼忽然間就爆發了民亂呢?
思考幾日,皇帝還是決定派兵,先將民亂爆發的灌州城圍住再說。欽差也派了兩個,都是與裴舜卿共事的翰林。
結果一群人剛走出京城不遠,就遠遠見到一匹快馬奔來,那馬上的人,不是裴舜卿是誰。
只見這裴大人披頭散髮,竟然還穿著一身的女子粗布衣裙,看的眾人一陣恍惚,都以為自己眼睛出了什麼問題。
「裴、裴大?前方可是裴大人?」翰林周大人策馬上前喊道。
「正是,我有急報要面呈皇上,眾位大人在此稍候,待我見過皇上,再與諸位一同前往灌州。」身穿女子衣裙的裴舜卿絲毫不覺得自己如此有何不對,語氣肅然。
被他的態度感染,眾人都回過神來,心下覺得灌州那邊定是有什麼內情,紛紛猜測起來,倒沒人注意他那身女子衣裙了。
這時帶兵在一旁的盛勇侯開口了,他二話不說點了幾個人,「你們幾個與我一道,護送裴大人入京,其他人在此等候。」
「是!」
周大人林大人兩位也趕緊說:「那我們也與裴大人一道回去。」
「多謝各位。」裴舜卿匆匆回京,一身狼狽都沒來得及打理,直接就這樣進了宮面見皇帝。
一個時辰後,裴舜卿帶著皇帝新的諭令離開宮中,與盛勇侯幾人一道再次奔向灌州。次日大朝,眾臣才知曉發生了什麼。
灌州十五個縣官員沆瀣一氣,侵吞災款,隱瞞災情,謊報受災人數和地方,囚禁打死了告狀災民,還在賑災欽差一群人發現不對時,乾脆將他們也控制了起來,謊稱是災民作亂,當真是膽大包天。
而裴舜卿一早就發現不對,明面上與那些人周旋,暗中四處走訪搜尋證據,然而就在他準備上報前夕,被人發現,關押在了灌州地牢,險些喪命。最終還是那些所謂的『亂民』將他救出。
灌州城門只許進不許出,盤查異常嚴厲,裴舜卿不得已扮作女子才混了出來,一路上片刻未停,只為了能早一些回到南上京稟明一切,早一些控制灌州局勢,避免發生更大的死傷。
這事根本不是什麼灌州『民亂』,而是徹徹底底的『官禍』。
皇帝震怒,當即發下諭令,緝拿灌州一系官員大大小小上百人。賑災糧款再次被運往灌州。
裴舜卿入京又出京,從盛勇侯府門前經過,他只看了一眼緊閉的大門,就沒有停留的打馬離開了。而接到消息跑出來的應嫻,沒能見到裴舜卿一面,只是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又回到府中。
之後,開始有灌州的消息送來。那些官員被鐵面無私的欽差裴大人有一個算一個全都抓了起來,有兩個當場被斬首安撫民眾,剩餘的被押解進京。盛勇侯帶著兵控制了局勢,一小部分真作亂的人很快被鎮壓下來,四處流散的災民慢慢回流,在新提拔官員的安排下重建家園。
修築新的堤壩,清查貪官,安撫災民……一系列事情花費了好幾個月,等裴舜卿再歸京時,已經快要過年了。
他頂著風雪回京時,在南上京城外的草亭中,見到了特地來迎接的應嫻。
見到應嫻的第一眼,原本還笑著的裴舜卿呻吟一聲,按住了自己的腦袋,表情非常絕望,語氣顫抖,「嫻嫻,你的肉呢……怎麼瘦成這樣了!」
應嫻含在嘴裡一句『你回來了』生生被這句話給擋了回去,她低頭看看自己,這一年她抽條了,長高了不少,之前胖胖的肉消掉了一點。確實瘦了,但按照一般人的眼光來看,還是挺圓潤的,怎麼裴舜卿一副她瘦的就快要不行了的樣子。
比起裴舜卿,應嫻覺得自己更應該難受,因為,裴舜卿他,曬黑了好多。
好好的一個美人,變成黑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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